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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与君初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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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昭旧历,皇帝醉心道法,大兴土木修建道观。然不出十年,龙气濒衰,皇帝驾崩。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一纸遗诏,继位的竟是年仅七岁的九皇子,其母姬氏更以惊世之言换来一众老臣的支持。
皇四子多有不甘,欲起争端,却被以谋逆之罪打入死牢。皇六子身有疾症,乐得做个闲散王爷。
至此,大昭朝局已定。
幼帝懵懂,姬后一揽大权,俨然以女帝自尊。虽无女帝之名,却行女帝之实。
索性新帝在位以来,姬后所为皆以朝廷为重,顽固的老臣虽对其女帝自尊之事心怀不满,却无话可说,遂默许之。
这一日,春风乍还,寒尽暖来。
“阿香,阿香,你慢点。”
临街处一个红衣姑娘急匆匆跑过,风卷起凌乱的发丝模糊了脸颊的轮廓,独眉心一点朱砂清晰可见。裙摆随着风晃动,像一团火焰在清晨里燃烧。
另一个粉裙的姑娘在后面追赶,粉面香腮,恰似一朵桃花含苞待放,眉眼之间,清波缭乱。
“苓子,今日太后还朝,再不快点,就看不到了。”寻香微微喘着气说道。
随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清汗,眉心那点朱砂在汗水的浸润下显得越发明艳。
谢苓踉跄地跟在她身后,听见她的话后,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实在累极了,她脚步慢下来。
“阿香,你抬头看看天,不过辰时,太后还没出行宫呢。”她翻出袖中的帕子,细细擦拭脸上的汗渍。
寻香跑了一会儿,发现身后的人并没有跟上来,遂又倒回去。而谢苓已经坐在早开的食肆里,面前放了碗豆花。
“老伯,来份桃花酿。”寻香瞧了眼,在谢苓对面坐下。
两个姑娘,一个穿着红衣,一个身着粉裳,倒是早市里的一道靓景。
“姑娘,这桃花酿还是过午喝着好,不如来份酒酿丸子如何?”
食肆的老伯乐呵呵的,将一碗沁着清甜香气的酒酿丸子呈上桌来。
两个姑娘便在这晨露微白之际,吃起早食。
“阿香,单伯伯何时回来?”谢苓忽然抬起头,问道。
寻香舀了个清透的丸子送进嘴里,几口吞咽下去,而后不满地瘪嘴。
“谁知道呢。”
每次父亲出征,最少也要一月。更可恶的是,父亲带着兄长同行,而她多次央求,却始终不被允许。
“诶?”她忽然想到什么,眼珠子一转,盯着谢苓,笑得一脸不怀好意。
“我看,你想问得不是我爹爹,是我家兄长吧。”
谢苓面上登时染上两片红云,含羞带怯地瞪她一眼。
“阿香,你再打趣我,就别想去看太后了!”她做出凶狠的表情威胁寻香。
她总知道如何捏到寻香的软处。果然,这话一出,寻香便不再说话了。
坊市不远处,人群哄起。
寻香皱了眉头,起身走过去,谢苓也跟着。
早市里人渐渐多起来,慢慢的聚集在一起。
人群围着两个人,一个布衣短打的小贩,头上缠着块褐色布条,汗津津粘在额头上。另一个,是个眉目清隽的小和尚。小和尚披着件藏蓝的僧袍,手里捏着一串念珠。
“大家都来看看,和尚欺负老实人了!”小贩拉扯着和尚的僧袍,声嘶力竭的大喊评理。
那样子,若是有个铜锣,他定能敲锣打鼓地满城叫唤。
“大家评评理,这和尚见我人小力微,碰坏了我的金佛就想走。”
看附近的人差不多都被引来,他开始哭诉自己的遭遇。
寻香和谢苓混在人群里,看着他呜呜呼呼一通言语,却始终道不出事情的前因后果。
和尚似乎不愿与他争执,大庭广众之下被纠缠,素净的面皮上也禁不住一抹恼羞。偏生越来越多指手画脚的人挡住他的去路,他夹在人群里进退两难。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且详细说说,这上京城里断然没有仗势欺人的事情。”
那小贩见有人说话,且字里行间都有站在他那边的意思,顿时有了底气。
“各位大人,就是他。方才在我这儿看了许久,喜欢极了这尊金佛。我寻思着和尚应该也不会有余钱买这些东西,便没理他,只当他是想过过眼瘾。他问了我金佛的价钱,我也告诉了他。我看他失落的离开,也没多想。谁知道,他趁我不注意,抓起金佛就想跑。我拦住他,他就恼羞成怒地把金佛砸在地上。”
说到这里,他捧着金佛呜呜咽咽的竟哭出了声。
“这尊金佛原本是我家中祖辈传下来的,若不是家中老母重病无医,我也不会将它拿出来贱卖。谁想到,今天就引来了横祸。”
这么一听着,那和尚果然过分极了。那可是人家为重病的母亲筹备医药费的物什!如今金佛损了,价值削减大半,甚至卖出去的机会都渺渺无望。可怜了他的母亲,如此一来,何时才能得到医治啊。
这天杀的和尚,当真是个祸害!
人心总是偏向弱者,就像自古君王都偏爱娇怜美人一般。一场对弈,示弱的不一定是输家。
就如此刻,小贩声泪俱下的说辞,引得一众人的怜悯,纷纷以憎恶的眼光看向那个和尚。
有的咒他去死,有的诅咒天下的和尚庙都香火断尽。
若不是亲耳所闻,寻香定然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这么恶毒的话。
那和尚处在人群的中心,听着众口同一的谩骂,脸色一片青白。
寻香慢慢打量着他,瞧着他藏在僧袍下的手似乎在颤抖。
他是在害怕吗?是因为做了坏事,当街被抓住,所以害怕吗?原来做坏事的人也会害怕啊。
然而当她看见那和尚的面容时,方才的想法竟都消失了。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
她想起谢苓曾说的一句话,“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若那君子真有其人,当是眼前人的模样。只可惜他是个和尚,那种由内散发出的禅静极容易让人忽视他的面容。
那双眼睛,像黑夜里的明星,一览之下仿佛深不见底却又明明通透达兮。这样的人若非城府极深,那便是真的纯澈透明。
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如何能是小贩口中的无耻之徒呢?寻香陷入了沉思。
谩骂声连成一片,仿佛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罩在其中。那网是最坚韧的丝线,哪怕是西天的佛陀也难逃其身。
“我金来在这皇城脚下,做了二十几年的生意,第一次遇见这样欺人太甚的事儿。果然和尚没一个好东西!”
小贩气愤填膺,人群被他煽动的厉害。大娘大婶拿着手中的鸡蛋菜叶欲往和尚身上扔,年轻的汉子抄起手上的家伙就欲打他。
他眼眸未抬一下,只是捏在手中的青石珠都快变了形。他好像不准备说什么,或许是他明白就算说了也未必有人相信。
他像一叶扁舟,在暴风雨的洋流上跌跌荡荡无所依凭。世人皆弃他而去,唯他一人半醉半醒承受全部的恶意。
寻香忽然觉得他很傻,傻的让她想保护他。比刻的他,多像她啊。
她心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这个人她护定了。
和尚闭上了眼,似乎接受了现实,然想象中的场景并没有出现。他睁开眼,面前站了一个红衣的姑娘。
就像世俗话本里常有英雄救美人的桥段。只不过那英雄是个姑娘,美人是个和尚。
寻香拨开人群,走了进去,站在小和尚身旁,以保护者的姿态。
寻香也不知自己为何就做了这样的举动,但她不后悔。
大抵是从看见他眼睛的时候就相信了他是个好人,这般纯澈的人不该被世俗所辜负,她想保护他。
“你说,是他贪婪你的金佛,摔坏你的金佛?”她看着那叫金来的小贩,厉声问道。
人群噤了声,此刻的寻香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势。
“金来,你且告诉我。佛门十戒,不贪金银,他一个和尚是如何碰的了你的金佛?”
金来被这突然的变故怔住片刻,才反应过来面前的人就是上京城里有名的女魔头。
据说她侠肝义胆,专平不义之事。
“姑娘,你可知这知人知面不知心呐,可别被这贼和尚给骗了。”
金来痛心疾首,道理张口就来,仿佛在痛斥寻香这般年纪被人牵了鼻子走。在他看来,纵然寻香声名在外,也不过是个闺阁中的女人。
“谁不知道,和尚庙的香火早就断了。这穷和尚见了我的金佛,自然起了贼心。”
一口一个“穷和尚”“贼和尚”,言语间皆是对和尚的鄙夷和不屑。他未见,寻香的脸已经黑了。
“放肆!我单寻香要护着的人岂容你污蔑!”
“你莫怕,我会护着你的。”
她粲然一笑,看看小和尚,安慰一般。
被人误解,雌黄倒置,他心里一定很难过吧。
和尚目光一滞,似乎没想到还有人会站在他这边。他嘴唇动了动,一个字也没嘣出来,手里的念珠倒是转的快了几分。
“你言语粗鄙,自视高和尚一等,那你可知,就算兴道法,普华寺也是动不得的。先祖亲笔,保普华寺百年太平。”
她逼视着金来,明明只是叙说一个事实,却让人感到压迫。众人议论纷纷,杂乱的声音灌入耳中,她充耳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