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而不得》生来平庸

7、第 7 章

　　二十二、
　　沈家的日子像是重新步入正轨，沈先生和白女士渐渐从中年丧女的悲痛中走出；珺姐如出水芙蓉，越来越识大体懂进退；我也较同龄人成熟稳重些。求学、成才、婚嫁、成家立业……如此这般的生活轨迹，我以为将是珺姐和我的归宿。但是我又错了。
　　我发现对于珺姐的事，我从来没有猜对过。
　　二十三、
　　暑假如期而至，沈先生和我驱车前往高铁站接珺姐。背对夕阳，逆着光，一具瘦高的身躯在人海中格外显眼，走近的珺姐敛眉抿唇，冷色调的装扮更加衬得她惨白孤寂。沈先生递给珺姐一瓶饮料，心疼地问道：“饿坏了吧？走，赶紧回家吃饭去。”
　　珺姐接过饮料，客气地对沈先生和我说：“麻烦你们了。”
　　自从琇姐走后，珺姐对谁都是这么客气疏远。
　　晚上熄灯前，我亲眼看着珺姐老实安分地回自己房间，但是半夜我起来小解时，不出意外地又在琇姐门口看到蜷成一团的珺姐。不过这一次，琇姐的房门被打开一条缝，淡淡地散发出一股久无人居的霉味。
　　“珺姐？”我稍微摇醒她，准备劝她回床上睡免得着凉。
　　“唔……阿琇……”我一碰她就清醒过来，见来人是我后，她似清醒又似恍惚，道：“为什么我找不到你了呢？”
　　珺姐应该是说在梦中找不到琇姐吧。这么一说我基本也很少会梦到琇姐，而且就近半年来，甚至很少想起琇姐，好像她的离开也就这么习惯了。
　　我把珺姐扶起来，估计是腿坐麻了，她一个踉跄推开了门。
　　“……算了，没同意还是不进去了。”珺姐伸长脖子盯着门里面熟悉的摆设，挣扎片刻后讪讪地说。
　　明明思念到得在人家房门口才睡得着，却因为不敢违约而止步不前。真不知道该说珺姐是过度自制还是过分纠结。
　　第二天一早，我拿着杯子路过那扇昨晚确定被我关上的、此刻却开着一掌宽门缝的门，心想谁一早会去搞卫生？因为只有清洁的时候，那尘封不动的房间才会进人。
　　我站在门边窥视着，那个不被允许进入就不会踏进半步的自制力格外好的珺姐，此时正站在琇姐的书桌前，一遍一遍地擦拭着装有琇姐个人照的相框，专注而肃穆。清晨的阳光透过未被窗帘遮挡的玻璃照射进来，照得空气中的细小尘埃一目了然，也照得立着的身影分外孤寂悲哀。
　　久违的寂寞感袭来，我不愿打扰珺姐，轻轻地带上门准备离开，可是刹那间手指不受控制地抽筋，杯子失控地跌落摔碎。
　　“小瑄？”
　　珺姐闻声过来，我尴尬地蹲下身收拾残片，却意外地发现我拿错杯子了！这个支离破碎的杯子，是珺姐的！
　　“珺姐，我、我……对不起。”我拾着碎片，一股悲伤之意涌上心头，眼眶有些湿意，我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这么难过，是因为打碎一个杯子？是因为珺姐孤单的身影？还是因为隐约觉得又有什么要消失？
　　珺姐捡起其中一片画了一匹小马的碎片，安慰我道：“不就是打碎一个杯子吗？重新买……家里不还有别的吗，也不缺这一个，别弄伤手才是。”
　　这是你最喜欢的杯子啊！
　　这是琇姐送你的礼物啊！
　　我诧异地抬头对上珺姐不甚在意地眼睛，问：“珺姐，你……”
　　“好了！你不是约了朋友出门吗？还不快点去准备一下，这里我收拾就行。”
　　珺姐打断我，接过我手中的碎片，催促着我出门。我无法，只好听话回房间。
　　半个小时后，临走前，我看了眼坐在沙发上却朝着琇姐房间发呆的珺姐，鬼使神差地问：“珺姐，你过得不开心，是吗？”
　　珺姐显然被我突然出声吓了一跳，她抓着抱枕仰视着我，指尖用力到泛白，许久才淡淡地回道：“嗯。”
　　“你很想琇姐，是吗？”
　　“是。”
　　“你、你爱沈琇，是吗？”我咬咬牙，补充道，“爱情的那种。”
　　“……”珺姐见我敛着眉一脸难过恳求的样子，顿时开怀地笑了，“是！沈珺很爱很爱沈琇！”
　　“我以为我可以接受她陪在叶诗诗或者其他人身边，我默默地爱着她就行……”
　　“后来我发现其实我做不到，我觊觎着她，时刻都是！只要一想到她爱上了别人我就难过妒忌……”
　　“再后来我认命了，求而不得又怎样？只要她能好好活在我看得到的地方，爱上谁、和谁恋爱、跟谁结婚都行！怎样都行！只要她活着！”
　　“可是呢，她还是离开了……”
　　“她留下一个叶诗诗，她那么喜欢的叶诗诗……‘照顾叶诗诗’这个念头，我以为可以撑着我活下去，毕竟那是阿琇放不下的人啊，我得替她费心不是？”
　　“呵呵，我们都错了，叶诗诗她……我们其实都不了解自己啊。”
　　“小瑄，我也以为时间可以淡化悲伤，却没发现痛苦是钻着时光间隙一寸一寸地刻进骨髓里的，它时刻在叫嚣着。心脏每跳动一下，胸腔每呼出一口气，脑海中总是浮现阿琇的身影，但是眼睛却找不到人，双手却抱不到实体，我要用什么理由去让这双眼睛、这双手、这颗心接受这个人再也入不了眼、再也拥不进怀、再也无法使我心如鹿撞的事实？”
　　“小瑄，沈珺她过得很不开心，很不开心。”
　　我紧紧攥着钥匙，掌心被勒出惨白的痕迹也没心脏来得疼，一股心酸席卷而来，我憋着一口气，潜意识里很抗拒接下来珺姐将要说的内容。
　　“我接受不了她留下的痕迹渐渐消失，接受不了她在意的人慢慢淡忘她，更加接受不了自己有一天也会遗忘她……”
　　“一天天的，怕睡不着看不到阿琇，又怕睡着了梦不到她。”
　　“既然如此，那我直接去找她好了，告诉她我想她。”
　　“沈珺！”听着珺姐这了无生趣的话语，我急了，不假思索直接吼出来。
　　“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同样的，谁也救不活一个厌生的人。小瑄，我之所以想你坦白，是因为我知道你不会阻止我的。”珺姐歪头看着我，“从你帮阿琇隐瞒爸妈那天起，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你会理解我的。”
　　我被珺姐的话狠狠地击中，定在原地，张着嘴却发不出声。
　　珺姐说对了，我阻止不了她，因为我理解她对琇姐的执着与思念。我不忍心对她说“沈琇已经死了”、“你不要想沈琇”，所以我也没立场让她“好好活着”。
　　“珺姐，替琇姐好好活着不行吗？我们都忘了她，不是还有你一直思念她记得她吗？”我用连自己也说服不了的理由试图说服珺姐，“你看，连你也不在的话，就真的没人会知道‘沈琇’代表什么了！”
　　“对不起…..”
　　“珺姐！”
　　“好了，小瑄，时间不早了，别让你朋友等太久。”
　　珺姐强势地结束话题，她毫不在乎地向我提前宣布着她的死讯，肆无忌惮的、有恃无恐的。我放下钥匙，当着珺姐的面联系朋友说“有事去不了，改日再约”，然后放下包坐在珺姐对面，准备从现在开始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珺姐笑而不语，露出像极了琇姐的笑容，我仿佛看到琇姐对着做了傻事的我无奈地说“你怎么会这么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