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003 母子情(下) ...
-
这些年用的顺手,忽听要将秀儿发卖了,钟婆子手中活计滞了滞,小声问:“那洪哥儿......”谁也不是瞎子傻子,他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秀儿样貌又生的好,秦洪看上了她再正常不过。
周氏摇头:“不用管他,我给他定了孙家的姑娘。若顺他的意,真娶个烧火丫头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钟婆子心中嗤笑,心说舒坦日子过久了,这人倒连自己的出身也忘了,往前数个二十年,她不也是个使唤丫头?如今倒是谁也瞧不起了,可不是笑掉大牙么。
可心里头再如何,面上却是不露,只做出踌躇神色说:“您别嫌我多嘴,我是怕洪哥儿受不住,万一闹了病心疼的还不是您?不然就遂了他的心,留那丫头在家里当个侍妾通房,也不过是多张嘴吃饭。”
“多张嘴吃饭?呵,与孙家的这门亲事本就是咱们高攀了。我为这事儿不知费了多少心力,与人家说尽了好话,这才有了眉目。如今眼瞅着要促成了,在这节骨眼上他想纳妾?若让孙家人知晓了,那这亲事可还能成?”越说越是头疼,周氏愤恨道:“他那老子是这世上最偏心的爹!偏他自个儿又不争气,若再不找个娘家得力的妻子,将来可怎么办?难道指望他那几个哥哥施每日施舍吗?过些年他便知道,这世上掏心掏肺对他好的,唯有他亲娘一人!”
钟婆子不再多说,只垂着脑袋应承:“嗳,洪哥儿早晚体谅您呢。夫人若想定了,那我一会儿便去办。”
原本是随口宽慰她一句,哪知周氏听了却红了眼:“他不体谅我,我也不指望他能体谅我!横竖他如何,便是恨我怨我,我这个做娘的也是一心为他打算的!”
“呦,您这是想到哪去了?咱们洪哥儿向来是最孝顺的,从小便事事听您的话,再找不着这样的省心孩子。即便是、即便是心里有秀儿,可您订的亲事,他可说过一个不字?”钟婆子一边递帕子,一边好言安慰。
周氏接过手帕按在眼上,轻摆手道:“不说了,儿女都是债,想是我上辈子欠了他的。”
一盏茶的功夫,钟婆子将屋里收拾妥当,见周氏还是恹恹坐着提不起精神来,心下一转,便说起方才前院儿的事,来哄她开怀:“唉,您可没瞅见,那大房的杵在院里,溜溜儿盯了一个晚上,您猜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
“为了省银子呗!二爷要去请郎中,她硬拦着让白日再去呢!”
周氏露出不屑之意,“真是个眼皮子浅到家的蠢货。不过想也是,老大屋里花红柳绿的,即便她不杵在前头吹凉风,回去也是一样的!与其自己憋屈,倒不如恶心恶心旁人的好。”坐直了身子又问:“那二房的没说什么?”
“嗐,也是没好气儿呗,半句好话也没给她。那位一肚子气又回自己个儿跨院儿去了。”
周氏点点头,眉目舒展开来:“不痛快,都不痛快!二房的自己生了个傻子,坏了身子,就指望着黄姨娘这一胎呢,谁想竟是个女儿。唉,我瞧他们二房啊,就没有枝繁叶茂的命。”
钟婆子跟着应和:“是啊,李氏那脸色难看的很,倒是二爷......瞧着颇为激动,还亲自给取了名字。”
接过纸周氏挑起眉,“昭月。”她曾是跟在小姐身边念过几年书的,想了想哼笑道:“大丫头是秀才公的嫡女,不过唤做霜月,他秦渭算个什么东西?身无功名白丁一个,他的庶女敢叫昭月?哼,真不怕风大闪了自个儿舌头。秦昭月...日月齐辉啊,只怕这名字起得太贵重,压折了小丫头片子哟。”
.
这话实在歹毒,做祖母的能说出这等诨话来,可见秦家也是一本子理不清的烂账。
已故的老太爷名叫秦虎,奈何人无完人,他这人做买卖时有多精明,在家事上就有多糊涂,也因为此,才造成了秦家今日的局面。
秦虎膝下四子一女。长子秦海对外说是抱来的,实际上是外室所生,家里人都心知肚明。三子秦泽与唯一姑娘秦沁,是偏房春姨娘产下的龙凤胎,也都是庶出。唯行二的秦渭是原配许氏所生。原配早逝后,秦虎又娶了小他十多岁的周氏为续弦,生了幺儿秦洪。
在几年前,秦虎病重时就将家业都交给了老二秦渭打理,如今老爷子没了,生意自然还是秦渭说了算。周氏自然是不平,日日憋着劲儿,要为自己的儿子争家产呢。
.
二进的风凉话可吹不到一进来,即便是吹来了,此时的秦渭两口子,估摸也没心思搭理她。
黄姨娘这一胎生的艰难,说是在鬼门关里打转儿也毫不夸张。秦渭和李氏也都跟着提心吊胆,溜溜儿折腾了一整夜。好不容易生下了孩子,黄姨娘筋疲力竭睡了过去,他二人也快散了架,央儿在正屋里,谁也没心力说话。
默了不知多久,李氏打眼儿瞅了瞅外面日头,才有气无力道:“我去下点儿面条,你垫垫肚就回屋睡去吧。”
“你呢?”
小妇人抿了抿鬓间碎发:“我可睡不得,产婆子一会儿便要走,秀儿又是个姑娘家,哪里能照顾的了慧娘和孩子?我得去看着。”话音才落,从里屋奔出了一股风似的,扑在了她身上,定睛瞧是个八九岁的小少年。
这孩子穿一身干干净净的靛蓝袍子,身量高、长得又壮实,浓眉大眼瞧着就精神,此时紧紧攥着李氏衣袖,大眼睛里有雀跃笑意。
见李氏不动身,小少年起了急:“妹妹,去瞧!”
他这一说话,便显出了与旁人不同。说话很缓,只一两个字的蹦。
按说八九岁的男孩子,早就该进了学堂。如他这般神情话语,倒像是三四岁一般。
此时衣袖被紧紧拉扯着,李氏也不恼,笑了笑隐去脸上疲惫,道:“晋哥儿想去瞧妹妹?”见儿子点头,她又说:“可是妹妹才刚睡着了,这会儿不能陪晋儿玩。你帮娘一个忙好不好?你去厨房问问秀儿,给妹妹的鱼汤熬好了没,妹妹一会儿吃饱了,就能陪晋儿玩了。”
秦晋顿了顿,点头道:“嗯。秀儿。”转身又一阵风似得跑了出去。李氏笑的温柔又无奈,一回头见秦渭若有所思望着自己,那点儿笑意便僵在了脸上。她低头摆弄袖子,好像想要抻平那些抚不平的褶子,向来爽利的一个人,这会儿竟有些无措,装作无所谓似得轻声道:“这回是个闺女也不打紧,等慧娘养养身子......若不行,咱们便再纳一个。”
秦渭看着她,半晌开口道:“算了罢。”
他这一句算了像一记重锤敲在了李氏头上,砸的她头脑发懵。即便从没人提起过,可李氏心底始终是有一份怕的。怕秦渭埋怨自己,更是怕他嫌弃秦晋。
所以她才总想着,要再给秦渭一个健康的哥儿,哪怕是别的女人生的也好。这样便扯平了吧,等他有了别的儿子,那即便晋哥儿不愿说话、长得缓些他该也不那么生气了。
至于她的晋儿,她一个人疼,也没关系的。
李氏陡然提高了声量反驳:“怎的就算了?一个不行就两个、两个不行就三个,多张嘴吃饭咱家还养得起,大哥屋里不也是......”
哪有做弟妹的,拿大伯子哥房中事说嘴的?见她说的愈发不像话,秦渭皱起眉:“够了!你当我是什么?好的坏的任凭是你塞给我的,我就都得接着不成?再说那妇人生产分明就是在赌命,你和慧娘哪个没遭罪?反正咱家已有了晋哥儿,这会儿又得了昭姐儿,也是儿女双全了,别再想那些没用的!”
“你这会儿说的轻巧,晋儿他......”
一向好性儿的爷们陡然提高了音量:“晋儿怎了?我儿子一颗心生的比旁人干净些,还成了罪过了?我倒是觉得老拘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等明年暖和了,便送到学堂去吧。”见发妻红着眼眶,愣愣立在那,秦渭心中也不好过,扭过脸说:“你不是说要下面条儿吃?饿的我心发慌,赶紧去吧。”
“嗯...面快,你等着。”李氏强忍着喉头酸涩,闷闷答了话,待出了门子,隔着一道墙,夫妻二人都是泪眼婆娑。
旁人都说她生了个傻子,可李氏不认。
她的晋儿不傻,只是长大的比旁人慢些,退一万步讲,即便是个傻的,那也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儿肉。十月怀胎,血脉相连,无论他是傻是疯、还是个不着调的,那都是她的儿子,她得疼惜一辈子。
但她心里知道,丈夫与自己不同。晋儿也是他的儿子不假,可秦渭是男人,什么时候都不能跌了面子,轻易受不得别人指摘,总得再要个健康的哥儿,撑起家里门面才行。
李氏自己呢,是不愿再生。一来周遭的那些闲话她也听过,都说是她娘家的叔辈出过一个傻子,晋哥儿的毛病也多半怪在她身上。二来也是她自己的一点儿私心,她不敢再多要一个孩子,她生怕有了别的,就忽略了晋哥儿。哪怕只是一点半点,她都受不了,她觉得愧对孩子。
所以李氏一手操办,又帮秦渭纳了黄姨娘。
黄姨娘先前也曾怀上过两个,可她自己个儿作,都没坐住胎。掰着手指头算,第三回了,折腾了一整夜,人仰马翻的,生的却是个姐儿。李氏是实在指望不上她,这才有了不行再纳的话。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丈夫会那样说。他说晋哥儿的一颗心生的比旁人干净,他说他的儿子没有罪过。
李雪知嫁给秦渭整十年了,最开始可能也有过小夫妻的甜蜜,可后来她的一颗心都扑在了儿子身上,早就想不起她与他起初是如何了。
可今天她忽然觉得庆幸,庆幸自己嫁给了秦渭,心软又温柔的秦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