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天宫乱》今浮月

7、祥秦

　　虾子在床上发出绵长的呼吸声，辰白轻轻掖了掖被角，坐在床侧静静的看着她。

　　数十万年的轮回，虾子早已长的不再像那个人，此刻因为仙泽浸润，脱胎换骨，渐渐的面貌却又回到了几十万年的那个样子，小时候的阿秦的样子。

　　“一方的相貌有些更改。”百生出声。

　　“这是她数十万年前的样貌。”辰白伸手将虾子的床铺打理的妥帖。

　　“原先的样子也挺可爱。”百生自枪中浮出，浮在半空中仔细看着虾子的脸，总结道“祥秦是个美人模样。”

　　此刻躺在床上的娃娃，周身皆萦绕着一股小小的仙泽，金色的脉络如同一张网子，在娃娃的皮肉下显现出淡淡的金光。

　　“我已经记不得她的样子了。”辰白轻轻的摸着娃娃的侧脸，用力的盯着她，想要记起她以前的样子。“她死的那一年，我才三百岁。”

　　“一晃已是……”辰白吸了一口气，轻轻道“三十多万年了。”这一声叹息极长，极轻。

　　整个内室都静悄悄的没有动静。

　　虾子翻了个身，睡的熟了，辰白用手轻轻抚过虾子背上的金色脉络。

　　“神君以前从未同我讲过她的身世。”百生化出实体在床前坐下，晃着一双小脚，侧头看着二人。

　　辰白笑了笑。“我出生时她已在我身边，至她死去不过三百年，头一百年我未开神智，后一百年又逢大乱，哪里曾去讨问她的身世。”

　　闲云阁外滂沱的仙泽凝成水汽，化成一脉滂沱的大雨，大雨扑打而下，将云阁内蓄养的祥云都冲散，冲刷的阁中一片黏湿。

　　大雨中，湖则站在阁门外，已有多时，未用仙泽护体，任凭着大雨将自己打湿，湖则颤着手扶着阁门，望着内室之中蒸腾起的重重仙泽，面色苍白的想向前一步，却又终究不敢向前一步。

　　“湖则是她的……”百生出声问，被神君冷峻的面色打断，只把后面的话吞进了肚中。

　　“前世弃过她的，任她在这大乱之中孤独死去的，又有什么颜面再要回她？”辰白冷面看着阁门外那个略显萧索的身影，冷冷的笑了一声。

　　这一声嘲讽隔着雨幕仿佛一把利剑直插入湖则的双膝，让他再也承受不住，跪了下来。

　　“对不起！秦儿！对不起！”湖则在这暴雨之中哭出了声，闲云阁中的仙泽却缠的水云摇摇坠坠降下更加泼天的大雨，大雨轰隆隆的敲打闲云阁的每一处，将那湿漉漉的哭求声淹没在雨声中。

　　兄长一路带兵杀回了天界，可待我擒王立功后，你却惨死在刀剑下，如今你回来了，可还愿意叫我一声哥哥吗？

　　滂沱的大雨之中，金色双眼的神冲着床铺上睡熟的娃娃发下心愿，“你是我找回来的，是我救回来的，我永远不会弃你而去。”他说，隔着床被按着娃娃的手。

　　“阿秦。”

　　梦境结束时，蜷缩着的一方微微睁开眼，眼中的光芒变换，渐有一股羸弱的仙气发生，缠绕在她的身上，如同一株小小的牵牛花。

　　闲云阁外雷声轰鸣，神挥了挥手，散去了满阁中遮挡凡人气息的厚重流云，闲云閣之中的一砖一瓦一墙都渐渐清晰起来，雨势渐小，跪在阁外的人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来，向着阁中行了一个大礼，而后跌跌撞撞的驾云离去。

　　一声惊雷，熟睡的一方睁开眼，睡眼迷蒙的看着床前脸色稍显苍白的辰白。

　　“你怎么啦。”一方问他，软软糯糯的调调，让辰白冷峻的面色之中浮出两分笑。

　　“一方？“神君唤她。

　　一方就点点头。

　　神君的笑就更加了几分真心。

　　“你还记得我吗？”百生自床前探出头来，有些紧张的看着一方，一方点点头，颇有些奇怪。

　　百生就笑的愈发没心没肺起来“你方才吃了药，可能会忘了很多东西。但是你没把我忘掉，这就好，我是最要紧的那个。”

　　说话间辰白的手搭在了百生的脖颈上，辰白转头也对着百生笑了一笑，这一笑也是个极为有含义的笑，笑的百生慌忙改口。“辰白也是要紧的那个，你没忘了我俩就好，特别好！”

　　一方困的眼皮打架，迷迷糊糊的点了点头，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辰白便掩了房门出去。

　　百生跟在辰白身后，枪身化为一团云雾隐入辰白右手间，辰白走的极快，不知在想些什么，百生跟在辰白身后在园中的华岩石阶上一路小跑，走着走着辰白忽然停了下来，百生便一头撞在辰白腿上。

　　闲云阁的花园和旁的花园不同，说是花园其实也有些勉强，放眼过去一排排的果树菜圃，只零星的在果树下开了几朵小野花。一场大雨将红艳艳黄澄澄的果子冲刷的亮亮晶晶，映照在一片皎月下，如同小小的灯盏。

　　这都是一方爱吃的瓜果，也都是一方想种的果木，辰白宠她，硬是将原本清净的花园做成了如今的这般样子。此刻辰白同百生站在石阶上，辰白抬头望着天边挂满天幕的繁星，怔怔的向前一步，踩进了泥地中。

　　“可能是她曾为仙人，记入仙籍也不曾忘了我。”百生跟在辰白身后无言，只皱着小小的眉头看着面前背影仿佛颇为伤心的神君，此刻神君伸出手，仿佛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可她忘了我，她那日还叫我仙友。”

　　“他们都回来了，只我的月月回不来了。”两滴雨落在神君手心，微微一凉，让他放下了手。

　　神君的背影颇为伤心，百生的眉心微微一动，化出了原本的法相，上前想要搀他，却被他甩开。

　　于上古史上分明是生断杀伐无数，无情无爱的神明，此刻背对着百生，红了眼睛。

　　“他们做出那种东西来唬我，骗我说她还在世，那种东西是仙？是人？是邪魔？”神狠狠的闭上眼。

　　“仙友，仙友？”一颗小虎牙的调皮仙子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你可看见一本凡间的小话本落在这里？我方才还看着，一下子找不见了。”

　　这分明不是她二人第一次相见，他一颗心于胸中咚咚直跳，只怕自己留着什么不好的印象给她，却还装着第一次见面，递给了她话本子。“多谢仙友。”仙子拱拱手以示感谢。“不知仙友叫甚，名甚？住哪儿？改日一定登门致谢。”

　　这本是句客套话，听了这话的人只摆摆手以示小事便罢了，仙子也是这么想，抱着小话本便要离开，只他冲着仙子一路小跑而去的背影，高声道“我叫辰白，是闲云阁的侍卫。”

　　仙子扭头看他，他的声音在仙子的注视下微微放低了声调。“我认得你，你是王母座下的乐音仙子，百乐之首。”仙子就笑笑，点了点头。

　　他冲着仙子跑远的背影微微动了动唇，终究没再说出来什么。

　　我是启明，是你长兄，莫再忘了我。

　　神站在一片泥泞之中忽然落了两行泪，百生抬头看着繁星，属于乐音的一颗已经陨落，空在那儿的夜幕，黑黢黢的，仿佛被人生生挖掉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