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心》三页子

73、七十三

　　吕可年龄和文姐差不多，瘦瘦的，穿着米色的职业连衣裙，淡妆，高跟鞋，一直微笑着，声音很好听。她看见文姐后赶紧迎了上来，文姐介绍莲心和吕可认识，吕可说早就认识莲心了，她夸莲心这种扎实讲教育故事的方式对她也非常有启发性，接着她把两人安排到自己的位置旁边坐下。
　　场地是吕可的一个朋友提供的，这里本来是一间没有隔开的大工作室，整个房间内刷了大白，几乎没有装饰品。莲心坐下之后看了看周围，参加沙龙的得有二十多个人，女士居多，只有两位男士，椅子很漂亮，具体说应该是椅子套很漂亮，布料讲究，带着刺绣，卡其色为它增加了稳重感。椅子是围成圆圈布置的，一共围了两圈，大家三三两两侧着身子歪着头聊着天，可能是之前大家都认识吧。圆圈的中心是空着的，谁要发言就可以往中间站，因为空间很大，就算中间站四五个人也不显得拥挤。
　　吕可和文姐又单独说了一会话之后，才起身开始组织这次的沙龙活动。沙龙的主题是“做幸福父母”，最近几年大家都在讲怎样做智慧父母，莲心心里想，幸福父母大概比智慧父母要有难度吧？
　　吕可开完场之后，大家就开始讨论，做父母后我幸福吗？有孩子之后，很多时刻都是幸福的，大家很愿意分享自己挺幸福的那些时刻。
　　“孩子刚出生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很幸福，虽然刚刚动完手术，我的刀口很疼，但是我感觉自己很幸福。”
　　“孩子喊出妈妈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就要膨胀起来了，我很幸福，超级幸福。”
　　“我家女儿特别喜欢靠着我睡觉，每次她在我怀中睡着，软软糯糯一小团，我会很长时间看着她，那时候我就真的明白，这世间是真的有天使的，我真的见过天使的模样。”
　　“有一次我发烧了，我七岁的儿子，一直学着我照顾他的样子，给我倒水喝，给我擦脸擦身体，把手在冷水中泡过后再放到我的额头上给我降温，我当时虽然发烧有点严重，看到我儿子小心翼翼照顾我，他当时的眼睛中真的只有我，我感觉很幸福，感觉自己就是幸福的人。”
　　“我儿子的学校每天午餐都会发点水果或者牛奶，我儿子每天都会留下来，在见到我的那一刻递给我，我问他为什么不吃？他说他比我抗饿，我经常会在他面前喊饿，所以他把自己的餐补留出来，希望我能在见到他的那一刻，马上就能吃上东西，我感觉他每次把东西递给我的时候，我就很幸福。”
　　“我过生日的时候，我九岁的儿子给我做了一只千纸鹤，做工真的很粗糙，但他说，那是他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折出来的最好的一只了，千纸鹤用一根线穿着，线的下面还有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我爱你，妈妈，你要永永远远都做我的妈妈！’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是非常幸福的。”
　　“有一次我和儿子走在街上，儿子盯着一辆红色的车看了好久，我问他正在看什么，他说，需要多大的力气才能把这样的一辆车给掀翻呢？我问他为什么要掀翻一辆车呢？他说之前你差点被一辆红色轿车撞到，从那时起，他就经常想象一个场景，就是再有一辆车向我开过来的话，他一伸手，就把车掀翻出去。他一说完，我就哭了，但是我也感觉到自己很幸福。”
　　“如果有人突然问我，做爸爸之后幸福吗？我会斩钉截铁地说我不幸福，孩子太不听话了，太叛逆了，我最近两年是焦头烂额，生活过得一地鸡毛。但是听完大家的发言之后，我突然意识到，其实让我头痛无比的孩子，是给过我无数幸福的。他小的时候，正值我在创业，经常得忙到半夜才能回家，两三岁的他宁愿坐在客厅的一个小板凳上等我，也坚决不到床上去睡觉，好多次，他坐在小板凳上摇摇晃晃，因为太困了，扑通一下从板凳上摔下来，一下子就被摔清醒了，他立刻再爬起来，重新坐好，继续等我，就为了这一天，他可以清醒地和我呆一会儿。每次我一开门，他永远都向一只飞鸟一样向我飞来，抱着他，其实我就抱住了我最大的幸福，做他的爸爸，我明明是幸福的，但是这几年我和他说的最多的话，竟然是，‘我为什么养出你这样的儿子来！’”场中的其中一位男士接过话筒开始分享，他的分享触动了他自己，也触动了周围好几个妈妈，大家纷纷开始找纸巾，低头悄悄擦着眼泪。
　　“我女儿上五年级的时候就和我一般高了，有一次我母亲生病了，我请了几天假，在医院陪伴母亲。女儿每天放学之后，都会直接坐公交车去医院找我们，我告诉她，要直接回家，一定要以学习为主，在医院吃也不方便，学习也不方便。但是她还是坚持和我给姥姥一起陪床，我们俩每天晚上就在姥姥的病床旁边打地铺，她从头至尾都没有抱怨过一句。直到姥姥康复出院，她才告诉我，她一直陪着我，是因为听说姥姥这次病得太重了，有可能会坚持不过去，她这才要一直陪着我，因为她不想我在失去妈妈的时候没有人在我身边支持我。我当时听完之后，感觉自己真的好幸福。”
　　“我儿子上高中之前学习成绩都很一般，高二之后，成绩突然好了很多，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看到很多母亲会到处炫耀自己孩子优秀的成绩，但是他的母亲却从没有机会在别人面前嘚瑟过，所以，他想拼一下试试，希望自己的努力可能让妈妈在她的朋友们面前有一次扬眉吐气的机会。我听到我的荣耀是他学习的动力的那一刻，我真的很幸福。”
　　这个话题沟通了好久，莲心作为场上唯一不是家长身份的人，也同样很受触动，她意识到这个主题很好，幸福的父母，不是只无时无刻在幸福，而是亲子们有过那么多的幸福的时刻。但是日子总会被柴米油盐淹没，总会被各种鸡零狗碎消耗，父母们总会被孩子的各种问题折磨，所以，我们有多久没有好好体验幸福的感觉了？
　　中场吕可对上一个话题做了总结，然后又引出了本次沙龙的第二个问题，“我是不是因为孩子的存在，成为了更好的人？”这个问题很巧妙，因为父母和孩子的关系，似乎，父母是付出者，孩子是索取者，但是事实真的如此吗？在看似单向付出的背后，孩子有没有反向给父母一些东西呢？或者是父母在对孩子看似无私付出的过程中，自己有没有意外的收获呢？吕可让大家先以小组的形式讨论讨论，然后找一个负责人，把讨论的结果写在纸上，最后再派代表发言。
　　莲心一直安安静静听着，这种听一群家长讨论自己、讨论自己孩子的活动，让她很感兴趣，她不用考虑太多的专业知识，大家都可以畅所欲言。莲心从他们的话语中想象他们孩子的样子，这个想象的过程让莲心也感觉很有意思。
　　他们这个小组，文姐是最早发言的，莲心则拿着笔负责记录。
　　“我是一个特别特别爱吃甜食的人，我儿子也特别爱吃甜食，但是他后来开始近视，有朋友告诉我，摄入过多的糖分会加重孩子的近视问题。我为了他，不再买甜食回家，也开始带头均衡营养。儿子的近视控制住了，我也对甜食越来越没有感觉了，我想我的收益还是很大的，如果这些年我还像以前那么能吃甜食的话，现在还不知道高血脂高血压到什么程度了，甚至现在都有可能，糖尿病也很重了。”文姐说这个，莲心没忍住，她把拳头放在嘴边，压制自己的笑意。因为她想起文姐的儿子周效辉来，文姐和莲心都教他周小包，他在文姐面前老听话了，其实背地里还是特别爱吃甜食，当年莲心给他辅导功课的时候，他就经常和莲心讨价还价，说自己要是能考到第几第几，莲心能不能请他去蛋糕店，把所有的蛋糕都吃一遍？莲心看他那副馋样子，也希望他在嘴馋的动力下，能激发出更多的潜力来，于是就答应了，但是周小包根本就不争气，他自己设的目标，从来就没有达到过，哪怕有的时候接近了，那也是没达到，想到他那副吃不到甜食的悲痛欲绝的样子，莲心就想笑。幸亏周小包比较好打发，一根五毛钱的棒棒糖，就可以立把他哄回来。
　　“对对，我是一个特别不爱运动的人，我儿子也不爱运动，最关键，他还胖。后来他班主任找到我，说我儿子体质太差了，跑操的时候连女生都跑不过，班主任要求我每天尽量带孩子运动运动，要是平时没有时间的话，周末带孩子运动也行。为了他至少在班里能跑过女生，我就开始了陪他跑步的计划，每天放学之后，我们不再开车回家，而是我们轮流背书包，一路小跑回家，周末我们至少会到小区旁边的公园里跑半小时。我们从开始的跑跑走走，气喘吁吁，到后面的轻松自在，他身上的肥肉一扫而光，不仅能够跑过了他班里的女生，还参加学校运动会了。我也在陪伴他的过程中爱上了运动，除了跑步，我还学会了打网球，每个周末我们一家人不再是窝在家里，我们更多的时间是呆在蓝天白云下，出一身汗，让新鲜的空气将所有内脏都保养一遍，我现在感觉到我的身体是这么多年一来最巅峰的状态。”
　　“我也有同感，我儿子的语文老师特别特别看中阅读，我也知道阅读的重要性，但是我儿子就是不爱读书，家里的书有好多，而且只要是别人推荐的，我们立刻就会给他配备上，但是他一本都不看。我把这个情况和语文老师说了之后，语文老师说那就先别勉强他读书了，我说不勉强他读书，他什么时候才会开始读书呢？老师让我和他爸爸先开始读书，一是给孩子带个好头，我们要以身作则嘛。二是营造一个读书的氛围，让孩子在一个爱读书的氛围中，渐渐喜欢上读书。我开始感觉好难啊，自从大学毕业之后，我好像连个完整的说明书都再没有看过。但是老师既然要求了，我就算觉得万分困难，那也得干，开始我拉上老公一起看书，但是管他也是一件很费力气的活，我想我还是管我自己吧。我先从看《意林》开始，一篇篇短的文章还是比较容易读的，然后我又读杨绛先生的《我们仨》，读钱钟书先生的《围城》，读莫言的书，读余华的书，读刘震云的书，读近些年得过茅盾奖的书。越读越有感觉，除了小说，我还看人物传记，看历史类书籍，我发现，当我静下来看书的时候，我就可以彻底平静下来，这种平静感让我多了很多力量去面对我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当然，老师说得一点儿也没错，当我真的在看书的时候，我儿子也开始看书了，而且他还很喜欢在我身边看书，我在客厅他就跟着在客厅，我在卧室，他就跟着来卧室。我们两个可以坐在阳台上，各自捧着一本书，消磨整整一个周六的下午。我不知道儿子看书以后语文成绩能提高多少分，但是，我却再不会停下读书的脚步，一想到我给自己列出的长长的书单，我就坚信，在我去世之前我的生活应该都很有意义。”
　　“我从很年轻的时候就开始抽烟了，我的母亲是东北人，她抽了一辈子烟。当我不上学了，走上社会，并且染上烟瘾之后，母亲也很生气，她无数遍和我讲抽烟的坏处，父亲甚至因为我抽烟的事都动手打过我，但我依旧抽烟。结婚后，老公也劝过我，还是把烟戒掉吧，我尝试了几次，很难。直到我怀孕了，医生说抽烟对孩子不好，于是我努力忍了，后来孩子生出来了，医生又说，如果我抽烟，孩子就得吸二手烟，会严重伤害到孩子的身体的，我听了之后，继续忍了下来，这样三忍两忍，烟瘾也就戒掉了。最开始不抽烟是为了孩子好，但是真正戒掉了之后，最受益的还是我自己。”
　　“我习惯了熬夜，经常都要下半夜睡觉，我也知道熬夜对身体不好，但是习惯不好改。去年我女儿要面临中考，学业压力比较大，晚上总是睡不好，她央求我陪她睡一段时间。她一般十点钟之前就躺上床准备睡觉了，我既然是陪她，所以也只好放下手机，放下工作，躺在她旁边，陪她入睡。我本来的计划是我躺在她旁边，等她睡着了，我再爬起来，回我自己的卧室，或者继续熬我的夜，神奇的是，我在她旁边躺不了多一会儿，我就睡着了，我女儿和我说，好几次我睡得比她还早。拥有好的睡眠实在是太幸福的一件事了，自从能早早睡着了，我每天精气神好了很多，胃口好了很多，头发也不再大把大把地掉了。表面上是陪伴女儿，结果我却得的福利最多。”这家长边说，和边让大家看她新长出来的毛毛的短头发。
　　“我觉得养孩子的福利是，我更有钱了。养孩子要花钱，似乎要花很多钱。没有孩子的时候我觉得我的生意很好了，所以我慢悠悠地处理着工作上的事情。有了第一个孩子之后，我想我得准备点钱，给他将来上学和结婚留点什么，我突然就很有了干劲，我在我的生意场上不断开疆拓土，在这个过程中我的能力增加了，人脉资源丰富了，我个人能力也提升了。等孩子大一点了，我感觉好像又可以缓一缓了，于是我又懒得挣钱了。这时候我家老二又来了，我看着软软糯糯的小团子，暗下决心，我要给她准备一些财富，让她在这世上多一层保障，决心一下，我又重新启动了小马达。所以回头一想，我事业的野心，自己在努力做事业的时候那个不断成长起来的自己，都是因为我的孩子们。”
　　“现在我们家每个周都要去陪老人一次，因为我想给孩子做个榜样，让他们明白什么是家庭，什么是孝顺；我不管工作多忙，每个周至少有一次我会给孩子们做顿饭，我想让他们明白，每个人都要为这个家庭尽一分心力。我一直以为是我在教孩子做事情，实际上，我在做的过程中，自己也收获了很多。”
　　“我从小没有妈妈，爸爸也是沉默寡言，从小我跟着爷爷奶奶长大，很多事没人管也没人教，我整颗心其实都是混乱而不安稳的。直到我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我才感觉自己的心有了安放之处。在养育孩子的同时，我觉得我又把自己养育了一遍，我陪伴着脆弱的小小的生命一路走来，有无助有迷茫，也有无数的感动。我的孩子连接了我和我的童年，连接了我和这个世界，我通过孩子更好的认识了我自己。当我劝周围的适龄妇女生个孩子的时候，说的话都是真心的。一个孩子，会全然的依赖你，爱你，信仰你，这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