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心》三页子

65、六十五

　　栾晓君走进莲心的办公室，少儿英语那边忙他就去英语组帮忙，那边不忙的时候，他就给莲心做助理，莲心忙什么工作，他就忙什么工作。
　　看他进来，莲心连忙倒了杯刚刚泡好的红茶给他。栾晓君接过茶也没有说明来意，莲心知道和他不能着急。
　　“听小张说，你在准备英语教师资格证的考试？”
　　“嗯，有证了，就能正式上岗了。”
　　“挺好，不管能不能考出来，准备的过程都是很好的成长的过程。”
　　“宋老师，最近，视频号里讲的故事，网友的关注度都挺高，有的光评论就接近上千条了。我，我想和你讲一下的我的成长故事行吗？”
　　“是为了发视频号？”
　　“不是，就是想找个人说一下，我，我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讲过。”栾晓君的改变大家是有目共睹的，他有着和年龄不匹配的心智，情商和智商也完全不匹配。但是这个人越来越鲜活，莲心看到英语组的一个年轻小姑娘总是围着栾晓君转，女孩的眼中满满的喜欢和崇拜，莲心希望栾晓君在这里能有更多的被接纳感。
　　“行，我们两个聊聊。”
　　“我的成长故事很单一，别人生活的世界如果是一片大森林的话，我生活的世界就是一间房。我父母的工作很忙，上学之前主要我姥姥照顾我，姥姥腿不好，她基本上不下楼，我就也不下楼了。我们每天呆在家里，家里的电视机是不让开的，所以每天家里都很安静，我觉得也挺好，姥姥很早就教我认字了，父母虽然没有时间陪我，但看到我爱看书之后，还是很喜欢，他们在图书馆办了借书卡，每次都可以借很多本书回来。我能感觉到，我看书这件事，他们是很喜欢的。上小学之前的事乏善可陈，妈妈的样貌在上小学之后就慢慢清晰起来。上小学之后，姥姥回了老家，爸爸还是很忙，妈妈回家的时间却比以前早了许多。我们一家人会一起吃早饭，午饭我在学校吃，晚饭我在邻居婶婶家吃，偶尔一家人也会一起吃个晚饭。妈妈会给我检查作业，我虽然识字很多，但是写字不行，写字不仅慢而且丑，妈妈为了训练我写字，每天额外让我抄两首诗。我只要有一个字写得不好，妈妈就会撕了重写，我记不清每天有多少张纸被撕。有一次我实在不想写了，我和妈妈说我累了，妈妈就很认真地和我讲道理，她讲了好多，主题意思大概就是百炼才能成钢，她说完了，让我继续练，我困到不行，趴到桌子上就睡着了，妈妈让我站起来写，写完就可以回去睡觉了。但是站着写根本写不出让人满意的字，我知道这一张还是要被撕掉的，我看着妈妈慢慢把它撕掉，当时就在想，妈妈要是直接能把我也撕掉就好了。妈妈的坚持是很有效果的，我的字成了班里最好的，老师们表扬，同学们羡慕。”
　　莲心没有接话，她默默给栾晓君又倒了一杯茶，耐心听他继续说。
　　“妈妈很看中我的演讲能力，她说在这个社会能说会道很重要，但是我真是太笨了，平时说个话都说不清楚，上课的时候老师要是叫我起来回答问题，我都要吓死了。妈妈让我每天早上大声读书，给我讲古希腊演讲家德摩西尼的故事，那样一个口吃的人会在嘴里含上石子在海边对着波涛呐喊，纠正发音，会在登山之时背诵诗篇，会对着镜子不断练习，以此矫正自己不好的习惯，甚至会剃光半边头发，躲进地窖，隔离人群，努力苦练，最终成为伟大的政治家和演讲家。妈妈让我每天练每天练，我真的很想成为妈妈希望的那个样子，但是我还是怕，还是不敢在众人面前大声说话。学校里面有个朗读比赛，妈妈没有和我商量就给我报了名，到比赛那天，我慌得不行，最后躲到男厕所里没敢出来。等我回家以后，妈妈很生气，她问我去哪里了？我如实回答，因为回家太晚，我真的饿了，但妈妈让我站在客厅里面，什么时候想清楚了，找她说明白了，我什么时候就能回屋睡觉了。我不知道要想什么，站了好久以后，我就在沙发上一歪就睡着了。”
　　“妈妈有好几个星期没有和我说话，爸爸也不怎么回家，我每天就糊糊涂涂地过着。每次发试卷都要找家长签名，每次妈妈都会问班里最高分是多少，如果我哪一科不是最高分，妈妈就会让我分析这一科为什么学不好，学习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就干不好呢？这么简单的知识点明明听听课就应该会的，怎么还会丢分呢？妈妈会遗憾她和爸爸给了我一个好脑子，但是我就是发挥不出来。妈妈对我的要求就像是我头顶上的一根线，我想努力跳一跳就够到了，但是每次好像都够不着，是我跳的不够高，还是线的高度变了？因为什么都要做到最好，慢慢地我就什么都不敢干了，因为起了头就要最好，但是我最不到。于是我想着原地不懂最保险，毕业之后，我呆在家里，我和妈妈说我在准备，等我准备好了，我就出门了。妈妈给我安排了好几条路，我觉得哪一样我都干不好，所以我就熬啊熬，等呀等，直到我决定要搬出来，试试做不完美的事情，做不完美的自己。结果真的不错，我就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我现在是因为有目标，所以充满动力。我不是要抱怨我的爸爸妈妈，而是想说，我们每个人都是不完美的，我们要学会接纳不完美，学会接纳自己是被上帝咬了一口的苹果，接纳自己的孩子没有满足自己的期望，接纳这世间确实有太多的意外和不如意。”
　　“你今天怎么突然要来找我讲你的故事呢？”等栾晓君彻底讲完了，莲心才开口。
　　“前两天给了你一份要校对的稿子，你在上面写了一些话，我昨天晚上看到了，‘我们要和小时候的那个自己和解，那时候的我们无助而脆弱，但是现在我们不是。我们要和自己的父母和解，虽然他们的一些要求会让我们陷入迷茫，但长大的一个红利就是我们越来越勇敢。和解了，才能轻装上阵，才能看到更好的风景。’我当时觉得这些话像是说给我听的一样，所以今天我就想和你聊聊，我相信聊完之后，我会不一样的。”
　　“你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吗？”
　　“有，我像卸掉了一块大石头，一块我背在身上的很多年的大石头。最主要的是，当我真正把它从我的身上卸下来扔在地上时，我才发现，这块石头也不大，也没有那么沉。”
　　“是更轻松了吗？”
　　“嗯，轻松太多了。”
　　“很高兴能看到你现在很有力量感的样子，希望你一直都能如此啊！”栾晓君从自己办公室走出去的时候，莲心从他的走路的姿势中都能感受到他慢慢成长起来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