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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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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现身,四周的尸体顷刻间失去控制,当场僵住倒在地上。
趁此,孟越二人迅速回到蘧之衍身边。
蘧之衍放下谈玄,看着眼前这个才刚满三岁的小男孩,怡然道:“阿宁,想见你娘吗?”
阿宁跪在地上,双手合十,连声道:“想,我想!”
蘧之衍右手一摊,从容道:“把东西交出来。”
少停,阿宁朝他扔去一方朱玄帛条,继而抽了抽鼻涕,哭道:“给你了,快让我见我阿娘!”
蘧之衍将其收好,手执谈玄,吹奏《西之诀》。
须臾,有飘离游丝在空中自生凝聚,最后形成一妇人魂魄。
“阿娘!”
见此,阿宁叫一声,冲过去紧紧抱住了那位妇人。
那妇人反应过来,也一把抱住阿宁,喜极而泣。
“阿宁,阿宁!”
阿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哽咽着:“对不起,阿娘。对不起,都是阿宁害死了你,对不起……”
经越空见查证,一年前,这处地方曾经确是一家客栈。本来由一对方姓夫妇共同经营,不料那丈夫突然身染恶疾,撒手而去,只留下方氏母子二人。
方氏一介妇孺,为保丈夫家业,起早贪黑,事必躬亲,丝毫不敢懈怠。日子久了,竟也将客栈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
那方氏有一小儿子,名唤阿宁,稚子无知,实在顽皮。因方氏忙于生意,疏忽管教,愈发贪玩。时间一长,方氏也管不住他。
那日,方氏在厨房熬药,临时有人找,便嘱咐阿宁看着火。阿宁一心想着出去玩,嫌药熬得太慢,于是不停往灶里添柴火。稍不注意,火星四蹿,落在厨房里晒干的秸秆上,嗖嗖燃起了几处火苗。
见状,阿宁急了,忙端水去泼。这头火苗被扑灭了,那头房顶木梁又着火了。不消片刻,屋内已经火光冲天。
这时,方氏从外面回来,看见客栈大火滚滚,乌烟弥漫,不顾众人阻拦,急忙冲进客栈去寻阿宁。
她刚冲进去,客栈轰然崩塌。火势旺盛,众人束手无策,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方氏母子被大火活活烧死。
这一处本就偏僻,出了这事后,鲜少再有人踏足了。
方氏死后,魂魄已下地府,却因黄泉路上迟迟不见阿宁,始终不肯去轮回。
而阿宁,则因为愧疚,且心生贪念,刻意躲开阴司追捕,成了孤魂野鬼,一直飘荡在这个地方上空。他生性贪玩,日子久了不甘寂寞,就开始引诱生人到这里来。
方氏抚摸阿宁的脸,疼惜道:“傻孩子,阿娘怎么会怪你呢?你可是阿娘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呀。”
阿宁眼泪簌簌往下掉,哇哇大哭:“阿娘,阿宁真的好想你啊!”
看到这里,孟玄离悄然别过头去。
方氏安慰他道:“阿娘也很想你,黄泉路上,阿娘一直找不到你,心里好着急,没想到你还留在人间。”
阿宁悲咽道:“阿娘,我再也不要和你分开了。”
此时,蘧之衍冷冷出声:“阿宁,你避开阴司,在人间为非作歹,罪孽深重,以为还能同你娘一起轮回投胎吗?”
方氏听言,忙俯首跪拜,乞道:“求云无君救救我家阿宁。”
阿宁擦掉眼泪,跟着方氏朝蘧之衍叩头,惭言:“云无君哥哥,阿宁知错了。阿宁不想和阿娘分开,求您帮帮阿宁吧。”
越空见急忙上前,问道:“那些人的尸体在哪儿?”
阿宁站起身,含糊不清地嘟囔一句:“噼里啪啦咕!”
一阵阴风飘过,屋内顿时现出十几具尸体来,直挺挺躺在地上,动也不动。
越空见道:“原来是障眼法。”
孟玄离在一旁作嫌弃状:“这咒语还能不能再儿戏一点?”
阿宁听了,朝他吐吐舌头,小嘴一撅:“哼!”
蘧之衍面无波澜,问道:“他们的魂魄呢?”
阿宁张开手,指了指他的袍袖,说:“都在那条布上呢。”
闻言,蘧之衍拿出那条陈旧的朱玄帛条,目光倏地一凛。
这不是普通的帛条,而是幢蟠上所垂长帛,上面布满了他没见过的经文,将魂魄都封印住了。
普通幢幡降魔,而此幡招魂。
他问道:“你便是以此来控制尸体?”
“是。”
越空见问阿宁:“这是你的?”
阿宁摇摇脑袋,答道:“我捡的。”
越空见:“在哪里捡的?”
阿宁朝他们招手,奶声奶气道:“跟我来哦。”
之后,三人跟随阿宁,来到一处山洞。
那地方十分隐蔽,藏于山北至阴处,加上槐荫极深,如果没有人带路,根本找不到这里。
洞道曲曲折折,阴森诡谲,伸手不见五指。
走了好一会儿路,阿宁突然停了下来。
“到了。”
借着剑光,三人定睛一看,纷纷倒吸一口冷气,眼前竟密密麻麻地站了几十具死尸。
准确地说,他们还没死,只是魂魄被人抽空了,皆僵而不死,形同生人。除了阳寿已尽者,倘若有人助他们回魂,还是有起死回生的可能。
越空见上前查看,蓦然大惊,道:“这些人,都没有眼睛和耳朵!”
蘧之衍颔首,镇静道:“确是被人剜去双目和割了双耳。”
这时,孟玄离幽幽开口:“而且,还是在招魂之前。”
越空见一怔,问道:“何出此言?”
孟玄离目光森然,声音听起来飘忽不定。
“因为,太痛了。”
此话一出,越空见脸色骤变。
人一旦遭受到剧烈痛苦,便会产生寻死的念头。这时,魂魄会不自觉从顶门脱离。如此一来,招魂就更容易了。
他面如土色,呆呆道:“太残忍了,为何不直接杀了他们?”
蘧之衍转眸,淡淡道:“人一死,魂飞魄散,难以控制。且人死身腐,无法长存。而活体不僵,行动自如,犹胜死尸。”
越空见心中存疑:“只是,越某不明白,这人有何目的?”
这时,孟玄离突然转身看向阿宁,一语不发。
阿宁一脸无辜,摆手道:“跟我没关系,我没杀他们哦。”
孟玄离歪头一笑,问他:“阿宁,操纵那些人好玩吗?”
阿宁很认真地想了想,诚恳道:“好玩!”
听到这话,方氏吓得赶紧捂住他的嘴巴。
阿宁瞪大双眼,无声抗议:小孩子不可以撒谎的!
越空见顿悟:“所以,他是为了控制这些活死人?”
“不错,”蘧之衍点头,继续道,“那人通过幢幡封印魂魄,利用魂魄与活体之间的牵引,以此来唤醒并且操纵这些活死人。他们看不见,听不到,无知无畏,操纵起来,确实得心应手。”
“既如此,”越空见心中仍有一事未明,又问,“他为何不把这些活死人带走呢?”
“太弱了。”孟玄离蓦地开口。
他一边查看这些活死人,一边说:“这人一开始也许只是试验,所以找来的都只是老弱妇孺,杀伤力太低。这里面,几乎没有……等等!”
孟玄离看着眼前的这具活死人,瞳孔微微放大。
蘧之衍听见声响,疾步走到他的身边。当看清那具活死人的面容后,心头忽沉。
这是一个健壮的中年男子,身材魁梧,同样没有眼睛耳朵。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左脸有一块丑陋的巨疤,还没了右手。
蘧孟二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
“那个过路人。”
随后,三人同方氏母子回到客栈。
蘧之衍将朱玄幡交给阿宁,问道:“阿宁,你可知如何释放这些魂魄?”
阿宁接过来,信心十足地拍拍胸脯,道:“当然啦!”
闻此,孟玄离忍俊不禁,啧道:“阿宁,你还真是一块当野鬼的好料子啊。”
阿宁朝他挤了个鬼脸,然后胡乱打了几个手势,嘴里絮絮叨叨:“噼里啪啦呱呱唧唧嘛嘛咪咪咻咻……”
孟玄离不禁汗颜,讪讪道:“这咒语,还真够随便的。”
见此,蘧之衍目光微凝。
少间,十几个魂魄从朱玄幡中跑了出来,在空中茫然地飘来飘去。
趁此,蘧之衍取下谈玄,吹响《西之诀》。
那些魂魄循着箫声,慢慢感应到自己的身体归属,一一躺了进去。
由于离魂太久,这些人一时半刻还没能苏醒过来。
曲毕,蘧之衍放下谈玄,开口:“阿宁。”
阿宁听见,急忙应道:“阿宁在。”
蘧之衍负手而立,神色威严,道:“你昔日犯下大错,幸得知错能改,将功补过。你且过来,我有话与你说。”
“是。”
说完,阿宁屁颠屁颠地朝他跑去。蘧之衍蹲下来,附在阿宁耳边说了几句话。随即站起身来,执箫在手,道:“现在,我便渡你母子二人赴轮回之路。”
方氏母子躬身作揖,恭敬道:“谢云无君。”
之后,蘧之衍再度吹起《西之诀》,只见天地间蓦然打开一道生门。
“对了,”临进去前,阿宁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道:“大哥哥,那块布之前老是想往西边跑,记得抓紧点哦。”
说完,他便跟着方氏走了进去,之后那门便消失了。
蘧之衍心中一算,此去西边,乃是江都。
此时,地上躺着的人逐渐醒了过来,看见自己躺在这座凶宅时,皆被吓得不知所措。他们都不清楚发生了何事,只记得自己心烦意乱,行到城东渡口时,恍惚间听见有人在唤他们名字,之后的事情便再也不记得了。
孟玄离心想,这就对了。正是因为这些人意志薄弱,才中了阿宁的幻术,被吸引到这里来。
想到这里,他又觉好笑,摇了摇头。
这小贪玩鬼,要早生个十几年,他的人生就更有趣了。
***
客栈内。
彼时,月没参横,夜阑更深。
孟玄离估摸着蘧之衍已经入睡,蹑手蹑脚地起床准备穿鞋,忽地耳边传来开门的动静。
他登时放下鞋子,悄无声息地躺回床上去,用被子蒙住头。
须臾,床边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他正待起身,那人却掀开被子躺了下来,一阵清冽的草药香顿时将他环绕起来,又香又暖。
少停,蘧之衍低沉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长照,睡了吗?”
孟玄离陡然松了一口气,还以为他要被蘧之衍抓个现行呢。
他躲在被子里,应了一声。
“还没。”
蘧之衍将他环在自己的臂弯中,静静开口:“长照,可是思念上夫人了?”
孟玄离脸贴着他的胸膛,隔着衣服聆听那健壮有力的心跳声,有些失落地垂睫,郁郁道:“很久没见过母亲了,不知她如今好不好。”
蘧之衍一下一下地轻拍他的背,若有所思道:“受封仪式结束后,上夫人日日在家诵经念佛,鲜少出门,如今也不大见客了。”
孟玄离回忆道:“母亲以前总跟父亲抱怨,说‘阿照太闹腾了些,要是能跟蘧家换个儿子就好了’。”
闻言,蘧之衍笑了一声,却不言语。
孟玄离出生那日,他恰巧也在孟府。他永远不会忘记,孟魏氏跪在地上拜谢国主恩赐时,脸上闪过的那一丝哀愁。
神洲的太阳,是属于世人的。
当时他还不甚明白,如今却是感同身受。
十二年前,他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然而天命既定,谁也无力改变。
今年是神武五十七年,如果孟玄离没死,他将是一位如日中天的威武战将,而非眼前这个只是少年心性的半人半灵。
想到这里,蘧之衍将孟玄离抱紧了些,头埋入他的脖颈中,哑着嗓子道:“长照,我将竭尽一生,助你完成心中所愿。”
孟玄离一听,猝然愣住。
他在心中斟酌了好一番,才信心不足地开口:“世兄,此言当真?”
蘧之衍心如明镜,目光笃定。
“此诺既出,至死方休。”
话音刚落,孟玄离倏地掀开被子,死死抱住他,兴奋道:“那以后我可以每晚都跟世兄一同睡觉吗?”
“……”
“可以!”
“……”
旦日,三人启程江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