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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时逢乱世,神洲分崩离析,动荡不安。
      是以佛道儒三家之士纷纷入世,皆愿凭己之力济世苍生。
      越空见拜别师父下山有数月余,一路晓行夜宿,到了澧都外,城门已关,便在不远处的山岭找到一处山洞落脚。
      此岭阴森可怖,寒气逼人。夜半时分,这一带常有鸦群出没,叫声令人毛骨悚然,有时还伤及过路人,故曰寒鸦岭。
      子夜,万物静息,月黑风高,蛇鼠窜行。
      一只天外墨蝶徐徐飞来,萦绕于空,继而对准越空见的天灵盖飞去。
      霎时火光一闪,恍如白昼。
      “哎哟……”
      只听得一声惨叫,那墨蝶跌落在地,现出一人形来,乃是一红衣少年。
      越空见闻声醒来,眼疾手快地用剑抵在那少年颈上。
      那少年双手合十,急切求饶:“好汉在上,饶在下一命!”
      越空见冷哼一声,道:“何方妖孽?”
      少年一听急了,倏地起身,差点撞到剑尖上。
      “妖?谁说我是妖了?好好睁大你的眼睛,看看小爷我到底是不是妖!”
      越空见听了,伸手去探他天灵,蓦地一怔。
      怎么可能?
      少年见他愣住,双手环胸,下巴一仰,傲娇起来:“哼!”
      “……”
      越空见自上而下打量了他一眼,眼前少年英眸剑眉,神采不群,看上去和寻常人相比,只是面色略白了一些。
      但事实上,他既不是人,也非妖非鬼,乃是半人半灵。
      半人半灵,由魂而生,万灵而聚,拥有肉身,生于九幽,可通混沌。
      越空见只在古籍中读过这一生灵的存在,却从未真正见识过。不曾想他下山这一趟,还能碰上这等稀罕物。
      少年见他神游去了,趁着他没注意,转身想飞走,却被一道符咒打了回来,又重重摔了一跤。
      他吃痛地哀叫:“哎,我的腰……”
      见状,越空见寻思片刻,嘴边浮起一抹笑。
      忽然,他拿出一个葫芦,嘴里念了一个咒语,指向少年,大喊一声:“收!”
      少年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收入葫芦中,在里面气得直打滚:“喂,臭道士,你快放我出去!”
      越空见摇了摇葫芦,把少年晃得晕头转向,得意道:“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了。”
      少年被气得几欲吐血,用力踹几脚周围的铜墙铁壁,愤愤道:“臭道士,想都别想,告诉你,我可是有主的!”
      越空见目光一凛,果然,他猜对了。
      这等生灵要成人须以血为引,没有高人相护断断是活不了的。
      他不屑一顾,挑眉道:“哼,那就让他来找我吧。”
      说罢,他把葫芦别回腰间,准备再睡一会儿。
      这时,云浮月现,树影裟裟,天边掠过一排飞鸦。
      一道突如其来的寒光带着杀气直逼越空见,他身手敏捷地避开了。
      “好险。”
      他嘴角一弯,看样子,来的是一个高手。
      越空见抓起剑,走出了山洞。
      此时,月色朗朗,长庚相伴。
      月夜下,一道飘逸的身影与他遥遥相望。
      那人身着一袭茧绸白袍,脚踏一双青缎雪靴,腰间别着一箫,凌空御剑,真乃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那人徐徐开口,声音宛若天外之音,挟着霜尘,踏星而来。
      “不好意思,道长身上,有我的宝贝。”
      越空见当即知晓他是为何而来,手放在腰间葫芦处,一脸淡定:“你如何肯定这里面就是你的东西?”
      少年早就听见了那人的声音,心下一急,脱口而出:“没错,我是他的,就是他的!”
      闻言,那人似是一悦,唇角莞尔,霎时星辰黯淡,都被他这一笑比了下去。
      “君子不夺人所好,望道长成人之美。”
      越空见拍拍葫芦,胸有成竹道:“要带走他,就看看你有没有这本事吧。”
      话音刚落,那人疾驰而来,沾着风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取他腰间的葫芦。越空见矫捷地闪身一躲,伸手想去拔剑。那人却比他速度更快,一掌将他的剑推回鞘中。
      他心中不悦,口里飞快地念了一串咒语,十几道带着火光的灵符破空飞出。那人往后一跃,迅速取下玉箫,放到唇边,吹出几个呜呜咽咽的箫音。那些符咒顷刻间换了一个方向,转身齐齐冲向越空见。
      他有些猝不及防,连忙举起双手,掐诀施咒,大喝:“破!”
      那些灵符闻声即停,在半空中燃成灰烬,落到地上。
      越空见暗暗喘息,不敢置信。
      他的法术,竟被人逆转了。
      那人收起玉箫,躬了躬身,翩翩道:“承让。”
      越空见虽心有不平,却自知技不如人,只好取下葫芦,将那个少年放了出来。
      少年一骨碌从葫芦里滚了出来,脚步轻浮,面色惨白。他一只手扶额,另一只手颤抖着指了指两个人,有气无力地骂咧起来:“你们两个龟……真是,下次打架前记得知会一声。”
      少年踉踉跄跄地走着,刚到白衣男子面前,便因体力不支,靠倒在他的胸前。男子顺势揽了少年一把,不让他从自己身上滑下去。
      越空见登时移开了目光,连他自己都不知为何。
      “多谢道长。”男子微微颔首。
      越空见闻言回头,拱手道:“阁下好身手,在下越空见,敢问尊姓大名?”
      男子还礼,语气温和:“在下蘧之衍。”
      越空见倏地一惊,蘧,蘧之衍?
      这时,少年突然从蘧之衍怀中抬起头来,颇为不满道:“云无君,你们还要聊多久?快回去睡觉吧。”
      蘧之衍低头,轻拍少年的肩膀,淡淡道:“嗯。”
      越空见莫名头皮发麻,却又不知这感觉从何而来。
      蘧之衍施礼道:“告辞,道长。”
      须臾,两人消失在茫茫夜色中,留下一脸震惊的越空见。
      想不到,今夜和他交手之人,竟是蘧之衍。
      神洲之上,蘧家乃仙门望族,集三家之大成;司星掌命,博施济众,门徒皆为世外高人。
      尤其是蘧之衍,虽未及而立,却以一曲《西之诀》引魂轮回,渡人生死,品性如青山耸峙,千仞壁立。因其素好白衣,翩然丰俊,堪称那传说中的云神,时人谓之仙风道骨,世间绝色,遂尊称其为云无君。
      越空见不禁陷入沉思:“原来蘧之衍身边跟着一只半人半灵。只是,这半人半灵者,究竟是谁呢?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能得天地神眷,以残魂重聚为灵者,生前必是集大功大德于一身。那少年看上去稚气未退,像是才过志学之年。当今世上,又有谁年纪轻轻便立下如此功德呢?”
      越空见抬头望月,不知自己日后是否还有机会再见那两位一面。
      ***
      蘧之衍带着孟玄离回到客栈时,丑时刚过。
      孟玄离软绵绵趴在床上,昏昏欲睡。蘧之衍见状,俯身松开了孟玄离束发的红色发带,青丝顷刻散落在背。
      接着,他再去脱掉靴子时,发现孟玄离早已胡乱蹬掉了它们。
      孟玄离翻了个身,懒洋洋地埋怨道:“潜光兄,你这次来得好迟呀。我被那臭道士打了两下,还差一点让他给收了。”
      蘧之衍帮他把被子掖好,道:“打在哪里?可还痛?”
      孟玄离一只脚不老实地跑了出来,迷糊道:“还能是哪里?自然是背了,你以前不也专门打那里吗?”
      蘧之衍耐心地把他的脚放好,道:“谁叫你偏偏喜欢去闯那有禁制的梦?”
      孟玄离嘟囔着:“唉,普通的梦吃了权当果腹,有禁制的梦吃了还能增长灵力呢。”
      蘧之衍缓缓道:“量力而行。”
      “好的好的,这话听得我耳朵都起茧了。”
      闻言,蘧之衍起身,吹熄蜡烛,离去。
      朦胧间,孟玄离睡着了,还做起了梦,似是梦见了他回来找蘧之衍的那一晚。
      ***

      汩灵峰。
      苍崖断壁,雁过无声。
      一只墨蝶携风而来,沾水而去。颤颤巍巍,隐隐落在了一山泉附近。
      山瀑倾处,水至冽,夜至浓。
      霜风凄尽,浮云退散;新月始出,所照之处,无不清明。
      枫阴稠密,水波粼粼,轻烟袅袅。皎皎月光细细勾勒出一道潇然的男子身姿,肤洁胜雪,黑发如瀑,背脊如松。
      一头发齐眉的童子上前,双手作揖,毕恭毕敬道:“云无君。”
      “何事。”一个空灵的男声响起。
      “守卫弟子来告,一灵物闯了进来。可要诛灭?”
      蘧之衍掐指一算,唇角微扬,道:“有缘,随它。”
      “是。”童子遂行退礼。
      蘧之衍自水中站起,换上一身白绸素袍,不著发髻,闲适恣意。
      他斜长的眼梢探向岸芷丛中那时隐时现的蓝光,淡淡道:
      “跟上。”
      那灵蝶闻讯,尾翼上沾着夜露,小心地飞来,最后竟施施落在蘧之衍肩上,只闻见一阵沁人的草药香,刹时恍如身游阆苑蓬莱。
      云阁。
      一阵琳琅箫声凄清响起,苍凉含蓄,如泣如诉,若虚若幻。
      蘧之衍坐于蒲团上,手执一管白玉玲珑箫,手指的颜色看上去和玉色并无二致。
      此箫为谈玄,此音名为《西之诀》,引游魂,渡轮回。
      须臾,箫声倏止。
      蘧之衍见眼前的灵蝶漫不经意地落在自己膝盖上,慢悠悠地扑闪双翅,默默放下了谈玄,幽幽道:“竟只剩下爽灵。”
      蘧之衍取来一枚银针,在食指上扎出一滴血晕。
      灵蝶闻见了血的味道,飞上蘧之衍的指尖,试探着触了触,见人无反应,便满足地舔舐起那殷殷鲜血。
      见状,蘧之衍眼底泛起一道波澜。
      ***
      凌云松绝顶,水自向东流。
      云深处,传来一阵世外之音。
      孟玄离循声而来,拨开重雾,远远望见松树下有两男子在奏乐。
      一人坐弹卧箜篌,音色清越空灵,宛如弹在透明的水上,泠泠似山间清泉。另一人手执长箫,箫声幽静典雅,似长风回谷,引人入胜。
      衣袂翩翩,风尘外物,高山流水,仰止不息。
      此情此景,孟玄离不禁叹道:“这高人的梦境与寻常人相比,还真是不一般呀。”
      随即,他脑中同时也浮现了另一个念头:“这两人看上去怎么还挺眼熟?”
      清风徐来,白雾褪尽,透出一派日光来,山间颜色立现。
      孟玄离定睛一看,发现泉边高石处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正遥望松下风光。
      “这不是……”
      孟玄离一跃,跳到了那抹白色身影旁边,立定一看,愣了。
      峰顶吹箫之人和眼前人一般眉目若画,神姿高彻。
      “还真是同一人!”
      孟玄离站在他身边,见他神色如此专注,不免乐了:“这人真是有趣,梦里自己看着自己。”
      孟玄离玩心忽起,在他面前龇牙咧嘴,手舞足蹈一番,还不消停,弯下腰去折了一根兰草,抓在手里,心想:反正你也看不见我。
      想着他就要去逗人家,不料手却在靠近此人鼻尖时被一把抓住。
      眼前人转头,看向孟玄离,眼底平淡,缓缓开口:“够了。”
      “……”
      孟玄离被惊得差点说不出话来,许久,才定了定神:“你竟然能看见我?”
      “你说呢?”那人放开他的手。
      孟玄离理了理衣袖,拱手作揖:“潜光兄好生厉害,多年不见,竟能入自己的梦了。”
      话刚出口,他蓦地一怔,自己已经好多年没有叫过这个名字了。
      蘧之衍抬眸,深深看他一眼,看得他莫名心悸。
      他们幼年相识,少年同窗,虽然曾经交好,但毕竟也已经过去十年了。再加上,自己当年出发之前还骗了人家呢。须知,蘧之衍生平可是最不喜别人骗自己了。
      孟玄离挠挠头,讪笑道:“潜光兄慈悲为怀,望世兄渡我轮回,不再游荡于这人间。”
      蘧之衍收回视线,眺望远处,道:“时机未到。”
      孟玄离一懵,不胜诧异。
      蘧之衍娓娓道来:“人有三魂七魄,三魂分为胎光、爽灵、幽精。七魄则为侍犬、伏豕、雀吟、噬鲗、绯独、畜慧、雔飞…… ”
      孟玄离忍不住打断他: “等等,什,什么灵光,胎精??”
      蘧之衍默默看他一眼,他立即闭上了嘴。
      其实这也不能全怪孟玄离。他从小便钟情于舞刀弄剑,一上学堂就两眼发昏。再加上,他死得太早了,都还没来得及往肚子里填满墨水就死了。
      蘧之衍继续解释,只是这次换了一个说法。
      “生人其魂有三,一为天魂,二为地魂,三为命魂。其魄有七,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要赴六道或起死回生,三魂七魄,缺一不可。”
      孟玄离一根根地数着手指,勉为其难地理解着这些话。
      “魂为阴,魄为阳。三魂中命魂为主。命魂因天地二魂之聚而生,终结时分出阴阳,回归天地。命魂主七魄,七魄助命魂。魄无命则离,命无魄不凝。”
      听着听着,孟玄离不知何时盘腿坐在了石上,嘴里咬着那根兰草,一脸茫然:“然后呢?”
      蘧之衍肃立,漠视他的不端,耐心地往下说:“天魂主光,地魂为影。天魂为阳,地魂为阴。天地二魂为身外化身,可脱离肉身而存在于天地。”
      他且站着,蓦地听见脚下传来一片鼾声。
      “咳咳。”
      孟玄离冷不防打了一个哆嗦,登时清醒了几分,托腮道:“所以,潜光兄,你能告诉我,你所指时机未到何意吗?”
      蘧之衍一只手负于身后,神色肃穆。
      “你如今,还只是一抹地魂,且只能在梦中才能现出人形。”
      孟玄离一个激灵弹起身,激动道:“什么,这么久了我还只是一团影子呀?!”
      蘧之衍微微点头,答道:“可以这么说。”
      听了这话,孟玄离瞬间惆怅起来。
      这些年,他在人间四处飘荡,以梦为食。原本以为自己离轮回很近了,现在看来还是无济于事。当年西海一战太惨烈了,夜擎身死,他也被打得魂飞魄散。
      “所以,我还能轮回吗?”他单枪直入,毫不拐弯抹角。
      “可以。”
      “如何?”
      蘧之衍道:“勤修戒定慧,息灭贪嗔痴。”
      “唉,”孟玄离瘫倒在地,长叹一声, “怎么刚回来就要上课了呀……”
      蘧之衍无言,看着手上已干的血痕,陷入沉思。忽觉有人拉扯自己的袍角,他低头一看,孟玄离正一脸灿笑地盯着他,身体为之一滞。
      “何事?”
      “那个,潜光兄,”孟玄离头挨近了他一些,谄媚道,“当年我……”
      话还没说完,孟玄离已经被踹飞在地。虽然在梦里并不会感到痛,但他还是被踹得昏头昏脑,眼冒金星。
      果然,十年了,蘧之衍还是没有原谅他呀。
      他定睛一看,蘧之衍已经转身离去。
      他忙起身,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喊道:“潜光兄,潜光兄,云无君,别走啊,等等我……”
      这一走,眼前光景忽转,变成了内室。
      此刻,正是寅时,熹微将启。
      “出来了。”
      孟玄离抬手一看,发现自己的双手在黑暗中竟忽隐忽现。他正欣喜,又看见它们慢慢消失了。
      “怎么回事?”
      他欲问蘧之衍,却见他正平躺在榻上,睡意盎然。
      算了,明晚再问他吧。
      折腾了一夜,孟玄离是真的困了。
      他小心翼翼地扑着翅膀,生怕打扰蘧之衍睡觉,悄悄落在他枕边,嗅着他身上独有的草药香,睡意袭来。
      更深露重,山间清冷。孟玄离迷糊中渐渐觉得冷了,慢慢地挪动着触角,也不知自己去向何处。最后,朦胧间摸索到一处又香又暖和的角落,枕着这沁人的草药香,沉沉睡去。

      ***
      清晨,孟玄离醒来时,一阵熟悉的草药香在他鼻尖萦绕。
      发现身下传来一阵异样的动静,他愣了愣,抬头看见正定定盯着房顶的蘧之衍。
      他打招呼道:“早啊,潜光兄。”
      蘧之衍沉吟一声:“起来。”
      “哦好……”
      说完,孟玄离颇为不好意思地下床。
      他这人觉浅,之前还只是蝴蝶的时候,夜里常常躲在蘧之衍的胸膛间睡觉,因为只有他这里才是最暖和最舒服的。那时蘧之衍念他还未成人形,便不跟他计较。
      不想他这几年下来,养成了习惯,虽已有了肉身,夜里还是会不自觉地就飞到蘧之衍身边。最要命的是,他睡觉习惯不好,一睡着就喜欢抱着点什么东西,紧紧抓住扒都扒不开。所以,每天早上,蘧之衍只有等他醒来才能起床。
      蘧之衍起身,揉了揉略微发僵的手臂。随即,他穿上衣服,整理好头发,洗漱完毕,立于窗前,一身肃然。
      他沉默片刻,漠然开口:“长照,切记,你已经算是一个正常人了。”
      这话听起来怎么好像在骂人呢?孟玄离心想。
      他努努嘴,应道:“嗯,我以后会自己乖乖睡觉的。”
      话毕,孟玄离正欲离开。
      “等等。”蘧之衍叫住他。
      “嗯?”孟玄离不明所以。
      “背完《清心咒》再离开。”
      “……”
      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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