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目远岚平》举杯浇愁

21、落霓院

　　归来居的主仆三人跟随周谟进入许园，迎面遇上一位曾在夜宴上同桌的掌柜，孟廉清记得他是姓洪。

　　“洪掌柜好。”

　　“孟，孟掌柜好。”洪掌柜正擦着额头的汗，见了他们立马放下手，扯出一抹不甚自然的笑容。

　　孟廉清端详着他的神色，道：“眼见天要黑了，您怎么一个人走，叫他们送送吧。”

　　周谟闻言，朝后面小幅度地挥了下手，便有两个拎着灯笼的人快步走出，躬身走到洪掌柜身后。

　　“多谢孟掌柜。我那两个不争气的手下染了风寒，便没有让他们出来。门主那里事务繁忙，不好叫人为我特意跑这么一趟。”洪掌柜解释道。

　　“您这心是好的，可刚落过雪，天色也不明亮，还是莫独行的好。”孟廉清淡淡劝道。

　　“是，是我思虑不周。”洪掌柜扯起嘴角，“不耽误您了，若让门主久等又是我的罪过。”

　　孟廉清颔首，不再多言，一行人继续向园内走去。

　　夜色逐渐蔓延，许园的廊檐下也亮起了灯。来往的仆从见了周谟和孟廉清都停下作礼，等他们走过才继续干活。

　　怎么都一副匆忙的样子……孟廉清在心里思索着。

　　“您在此稍坐片刻，小奴去报门主。”

　　周谟将三人安置在东厢房，很快就有人铺上点心茶水，皆是孟廉清平日里惯吃的。

　　孟廉清坐在这间颇有熟悉感的屋子里，想起了玉门山上无人继承的玉轩堂，不由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走了一百年，玉轩堂前的燕子还在不在。

　　三条自进了许园就一声不吭，眼神透着股不安。二饼时时看顾着他，也无心与掌柜的搭话。

　　于是，孟廉清陷入了呆愣的状态，这种状态下他的五觉能得到最大的发挥。他接收到各种杂乱的声音，其中有两道人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道是孟枝的声音，即便听不清内容，孟廉清也能感受到他的怒意。另一道人声孟廉清没听过，从声音来判断应该是个壮年男子，正低声哄着孟枝。

　　有趣。孟廉清合上眼，让听觉得到进一步强化。

　　“这样好玩吗？”孟枝压着火气问。

　　“不好玩，”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但我想见你，想得没办法控制自己了。”

　　“……”

　　“你不想见到我吗？”男人温柔地反问。

　　“……”

　　“原来是我自作多情。”男人叹息，语气依然那么温柔。

　　“不是……”孟枝立即反驳。

　　“不是吗？那就是说，你也是想我的。”男人没有用疑问句，他一改刚才的失落，笑意盈盈地道，“既然如此，我便没有白来。”

　　之后便是一片衣料摩擦声。

　　静了一会，孟枝无奈地说：“以后要来提前说。”

　　“好好好，我都听你的。”

　　后面的事孟廉清就不好听下去了，他睁开眼睛，一脸正直地端起茶杯，润了润喉咙。

　　“三条。”他唤道。

　　“掌柜的有何吩咐？”三条低声回应。

　　“你和二饼一会儿就留在这吧，等我回来再叫你们。”

　　三条抬头与二饼对视，快劝劝掌柜的，我不放心他单独和门主相处。

　　二饼：我有啥办法，掌柜的吩咐下来了我们总不能偷偷跟着吧。

　　三条：为什么不能？

　　二饼：这是在许园，门主的眼皮子底下！三条你醒醒！

　　三条：我不管，我一定要看着掌柜的。

　　二饼神色复杂地望着这个一听说掌柜的要自己去见门主，就炸毛得忘记了恐惧的人……什么时候他能这么对我，我就死而无憾了。

　　三条：你在想什么呢？

　　二饼：没事，我听你的。

　　“是。”三条收回眼神，对孟廉清回道。

　　孟廉清背对他们，因为在想事情倒也没注意到他们俩之间的交流。只当三条是被门主吓着了，所以才没有劝说他改变主意。

　　又过了好一会，周文和周谟才一起出现在门外。周文表现得无懈可击，丝毫不见有“外人”不请自来的焦虑。比起周文，那位洪掌柜的道行就浅多了。

　　周文的目光投向了二饼和三条，有些欲言又止。

　　“他们就不随我去了，可否请您替他们准备些饮食？”

　　周文下意识地看了眼门边的仆从，见他微微摇头才放下心。孟廉清他们并未离开过厢房，这意味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门主的眼睛，那么孟廉清提出这个请求应该只是一个巧合。有些掌柜也会不带手下面见门主，毕竟有些事情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

　　“自然，您放心吧。”周文应下，并立刻派人去准备。

　　孟廉清满意地和周文出了厢房，一行人不紧不慢地走着。眼见正房的大门向内敞开，堂上却空无一人，孟廉清露出疑惑的表情。

　　周文笑着解释：“门主说，今日天清气朗，月色定然美妙，想与您在后院共赏。”

　　“原来如此。”孟廉清眼中的疑惑被期待取代，“那就有劳您带路了。”

　　后院是孟枝单独开辟出来的，原本并不属于许园。整个院子上圆下方，从空中看下去像个半球。东边安了个温泉，热气滚滚，西边种了片奇花异草，灵光莹莹。正中央一棵参天大树舒展着枝叶，雪后依然挺拔苍翠，充满生机。

　　孟枝坐在树下的石桌边，正对着门口。他望着孟廉清与周文说话的侧脸，唇角勾起一点弧度。无论如何，他等的人总算是回来了。

　　“门主。”孟廉清恭恭敬敬地行礼。

　　孟枝也默默地接受了，等周文退出去并把院门关闭后，他才从座位上站起来。

　　“主人。”这个词他太久没用都有些生疏了，绕在唇齿间磕磕绊绊地蹦出来。

　　孟廉清听到后笑了笑，他克制住上前揉对方脑袋的欲望，把发痒的手掌攥紧，隐藏在宽大的袖子里。

　　“怎么又长高了？”他问。

　　“……”不应该问问我过得好不好吗？孟枝对主人跳跃的思维感到无奈。好吧，至少证明这是真的孟廉清，不是哪个不长眼的妖精胡乱变的。

　　蹲在树干上的三条瑟缩了一下，二饼察觉到，赶紧挪了挪身子，替他挡住风口。

　　“先坐吧。”孟枝直接跳过上一个问题，让孟廉清坐在另一个座位上。

　　桌面上满满当当地摆着各种清淡的菜肴，虽然做法很简单，但所用的食材都是由灵水灌溉、灵草喂养的，经过清蒸清炒，散发出浓郁的香气。这一口下去，少说也是十两银子。

　　孟廉清如今是肉体凡胎，即便五觉异于常人，胃却一样会咕咕作响。不说在海上风餐露宿的那些日子，即便是到了陆地，一路以来也没有吃到过什么合心意的东西。

　　话不多说，他端起筷子就夹走了一块鲜肥的菇肉。

　　孟枝看他吃得津津有味，也忍不住吃了几口，但更多时候还是在喝酒。今年刚出土的桃花酿，那叫一个醇香。

　　于是这两人便一个吃一个喝，气氛出奇地和谐。其实无论是许愿还是孟廉清，私下底都不是喜欢说话的人。他总是用最舒服的姿势，怀里抱着毛茸茸的宠物，安静地做着手头的事。所以对这样的相处状态孟枝已经很熟悉了，甚至还感到久违的安心。

　　优雅地掏出手绢擦了擦嘴，孟廉清满足了。

　　“很好吃。”他对孟枝说。

　　“尝尝这酒吗？”孟枝见他只顾着吃，都没有碰酒杯。

　　“这是桃花酿吧……”孟廉清嗅了嗅，又把杯子放回去，“太烈，我现在的身体不适合喝。”

　　“你身体有什么问题？”孟枝立即追问。

　　“只是有点儿虚寒，没有大碍，你不必担心。”

　　孟枝点头表示了解，心中念着一会把剩下的食材给归来居送去。早知道就在归来局里置一片菜园，幸好自己这留下的还有不少，应该够他吃上一阵子了。

　　孟廉清仔细观察着对方比记忆中更加成熟的面容和气质，一股老父亲的沧桑感油然而生。白菜养大了，终究要被猪拱啊。

　　虽比以前进步了很多，但最后耐不住要说话的还是孟枝。他摩挲着冰凉的酒杯，问道：“这次主人会待多久？”

　　“长则半月，短则几天。”孟廉清顿了顿，“我要从飞虹楼带走一个人。”

　　“谁？”

　　“流鹰。”

　　“他有什么特别之处吗？”孟枝皱眉，他对此人并无好感。虽说年轻气盛很正常，但作为一名杀手他未免太过招摇。

　　【流鹰：呵，招摇？你是说脸吗？】

　　“是故人之后，我曾允诺要照顾他。”

　　孟枝倒是信了这个解释，许愿修行时走南闯北地欠下不少人情，当然，他给出的人情也不计其数。因此，他时不时会提携些小孩，这些小孩大多是各大修仙门派的后辈，被师长特意送来他身边历练。

　　【跟着许愿，总有奇遇。From修仙门派的共识】

　　不知怎么回事，孟枝想到孟廉清和流鹰在一块的画面就不舒服。故而他少见地劝阻道：“我观他年纪不过十七八却一身的凶气，灵力低微又不成体系，此时若与主人你去历练，恐怕是凶多吉少。”

　　孟枝说得委婉，他的意思并不仅是流鹰的能力不够，言下之意更在提醒孟廉清。失去法力的修道者便如失去翅膀的鸟儿，只能任人宰割。孟廉清一人或许还能避过危险，可再加一个累赘就很难说了。

　　“再者，飞虹楼的楼主对这位宝贝得很，未必肯放他走。”孟枝继续道。

　　孟廉清听完这番话倒也没什么反应，好似只是想履行承诺，并没有对流鹰有多上心。

　　“你说的不无道理，我再考虑考虑。”他笑笑回道。

　　孟枝见他神色淡淡，也不好穷追猛打，一来孟廉清比他更会审时度势，二来他做门主这么久了气度还是要有的。背后说一个小孩的坏话，多少有些不地道。

　　“你这些年可好？”孟廉清开启了新话题。

　　“好，只是很想主人。不知道主人在那过得好不好？”

　　孟枝说得真挚，但刚刚“不小心”听了墙角的孟廉清难免有点儿不自在。孟枝会想念他便如他会想念孟枝，但过去他们都羞于表达，甚少会说出“想你”这样的话。看来是那个男人改变了他啊。

　　望着对方满含关心的眼睛，孟廉清微微叹了口气，道：“我很好，只是想跟你说一句，对不起。”

　　“……”孟枝愣住，他从未想过主人会向自己道歉，主人也不该道歉……

　　“我不怪主人，事关重大……主人会这样决定肯定有主人的考虑……是我不懂事……”一段话让孟枝说得断断续续，他仿佛有好多话想说，最终却只吐出这几句无关紧要的。

　　“往事不可追，来者犹可为。”孟廉清端起一杯茶，“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好。”孟枝举杯相碰，在清脆的一声“叮”后，那些不愉快的事正式翻篇。

　　远处旁观的二饼和三钱对这个局面既高兴又疑惑。门主是从何时开始想通的？如果真的想通了，这些年对外表现出的冷酷又是为何？实在琢磨不透门主的心思啊……

　　今夜的月色果然很美，玉盘皎洁无暇，银白的光洒在树枝上，融合了天地的寒意和树木的幽香。

　　树下二人很快便无话可说，干脆收拾了碗筷，摆上棋盘，一左一右地厮杀开来。几局酣畅淋漓的对弈后，孟廉清才感觉到来自两个小可怜幽怨的目光，只好停住手，向孟枝告辞。

　　孟枝觉着屋里那位也等得差不多了，便不再挽留，唤来周文送他出去。

　　周文一来，两人又恢复到门主与掌柜的相处状态。

　　“多谢门主款待，属下告辞了。”孟廉清拱手。

　　“去吧。”孟枝神情愉快，比之前对孟廉清冷淡时自然得多。

　　周文将此尽收眼底，对孟廉清的态度愈加恭谨。

　　就在所有人以为这两位大佬将要恢复正常的交往而暗暗松口气时，后续发生的事情却让他们再次感叹君心难测。

　　一张请帖在第二日的正午时候被送进归来居。

　　孟廉清看着请帖上龙飞凤舞的签名，对飞虹楼楼主的脾性有了直观的感受。又是一个“张扬”的主，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收拾一下，晚上随我出去。”他对二饼和三条说。

　　“是。”两人应道，但彼时他们并没有真正认识到需要收拾什么……直到……

　　【雪后的霏铃街重又张灯结彩，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在家里呆得发霉的男人女人们闹作一团，嬉笑声能传出老远。】

　　在二饼和三钱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孟廉清坚定地踏进了这片烟花地，选的还是烟花地里最顶级的那座——落霓院。

　　“哟，好俊俏的三位爷~快，里面请~”打扮艳丽的老鸨挥着帕子冲他们抛媚眼，她看着不过四十，风韵犹存，石榴裙下也有不少恩客。

　　二饼被阵阵香风熏得直打喷嚏，还要不时避让伸向他的纤纤玉手。没办法，他这副单纯可靠的模样最让小姐姐们喜欢了。

　　三条则全程黑着脸，倒不是对这个地方有什么偏见，而是他实在想不通……竟然没什么人来撩他？为什么？他不够帅吗？看起来不够有钱吗？咱家的钱都在他身上好吗！

　　孟廉清倒是一派轻松惬意，他今日特地换上了镶金丝的彩云裳，再打开一把花团锦簇的折扇摇着，亮眼得如一只开屏的孔雀。

　　“我们三人受邀而来，还请您指路。”他将请帖递给老鸨。

　　老鸨接过，眼神还在他手上转了一圈，真是个白嫩的少爷。待她看清请帖上的签名时，她立刻打发走周围的姑娘，亲自带着他们向三层中央最大、视野最好的房间走去。

　　“大人，您等的人到了。”老鸨替他们打开门，眼睛都不敢往里放，就低着头退到门外了。

　　“你辛苦了。”一大锭金子从门内飞出来，落尽老鸨怀里。

　　孟廉清循声望去，里头正中央摆着一张贵妃椅，上面躺着一个大美人，美得雌雄莫辨。贵妃椅旁还有散布着矮凳和茶几，离他最近的一张矮凳上端坐着我们的熟人——流鹰。这二人红的妖艳似火，白的凌冽如霜，倒显得他这身“花花公子”的装扮落俗了。

　　【二饼&三钱：您不用他们衬托就很美。】

　　“孟掌柜。”大美人坐起身，向他飞了个香吻。

　　孟廉清老脸一红【并不】，快步走向前，捧住美人的手，深情款款地道：“让楼主久等了，是我的罪过。”

　　【其余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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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哈哈哈，暑假开始实习，尽量周末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