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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勉勉强强算是个番外之 艾东 ...


  •   艾东看到那一片海时,他在想,太好了,我总算,一个人,到了一个从未来过的地方。他弯弯曲曲地,坐着大巴来到了隔壁的城市,那么近,在世界地图上将它和家乡连一连,甚至都连不成一条线段,只有一个点,孤独寂寥地蹲在长长短短的图例里。而此刻的海洋,完全不似电视上或是画报中的那样蓝的纯粹,更像是玻璃的颜色,在阳光下,毫无感情地闪烁着例行的光芒。

      于是他站在原地,脚下是黄色的沙砾,时不时渗进鞋里。他穿着黑色运动鞋,黑色上衣,蓝牛仔裤,鸭舌帽压住了眉眼,再普通不过的装束,就像大部分的高中男生,没有任何出格之处。艾东站了很久,从午后到黄昏。他发现,傍晚时分潮水落下,礁石上是一层细细的盐,他走近,将手覆在闪烁着微光的海盐上,拿下时,手掌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一粒盐粘在他的掌心。

      艾东闭上眼,海风吹来都带着盐的咸味,艾东想,从前他想象中的大海,比这里美丽,因而连同海里的盐,也带上了浪漫瑰丽的色彩,他曾夸奖一个姑娘,你给我的感觉,就像海里的盐,纯粹、剔透。那个姑娘叫沈夏,沈夏微笑:“艾东,麻烦你回家看看你家里的盐,是不是有本姑娘百分之一的美貌。”,艾东没有说话,他夸奖她时认认真真、发自肺腑,带着处男特有的虔诚,仿佛费尽了全身的力气,再没有精力与她周旋。

      艾东看着余晖一点点洒在海面上,普通的太阳,普普通通地散发着周身的光热,普普通通的艾东,继续去想沈夏。

      艾东记忆里的沈夏,仿佛一直和盐脱不开关系。

      第一次注意到她,是在物理课的蒸发实验上,盐水结晶凝在烧杯底部,沈夏用玻璃棒挑起一点,对着阳光看了看,艾东坐在她的斜后方,一点金色反射到她红红的鼻尖上,她昂着头,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艾东想说,玻璃棒不是这么用的,可是棒子转动着,卷起阳光砸在了他的脸上,他闭上了眼。

      后来,艾东想了想,他对这个女孩,也不是毫无印象,高一开学的时候,依例的自我介绍,沈夏走上讲台,说,大家好,我是沈夏,我的爱好不多,吃吃喝喝,赚够十个亿就安安静静做一具尸体。谢谢大家!

      沈夏讲完,在讲台上略做停留,她浅浅地笑了一下,露出与刚才一番豪言壮语截然不同的腼腆。艾东想,那忽如其来的羞涩,真是点睛一笔。

      艾东面前的天色一点一点暗下去,他收回思绪,转过身打开导航,向宾馆走去。

      这个城市的绿化很好,艾东四处张望,它与家乡离得这么近,看起来却很不同,家乡的天是浅浅的蓝或灰,寥寥落落的树,空空荡荡的街,一种疏离而淡漠的美丽。这里的天蓝的恣意,树木成片而参天,人群挨挨挤挤,面积不大,却有一种宏伟的感觉。

      艾东走得很慢,这是他从小学起就养成的习惯,走在人群的最后,像是走在世界的边缘,什么事情都与他无关。

      一年级的艾东走出校门,“艾东!”他听到有人喊他,他迷迷糊糊地抬眼,看到他的母亲双肘撑在电动车的龙头上,将整个人立了起来,双腿跨在踏板的两侧,像一个大写的字母A。

      于是艾东向前走着,那电动车的女人却急不可耐地滑下座椅,小跑着抓住艾东的手臂“走快一点,你知不知道,现在这个世道有多危险。”

      年幼的艾东不知道什么是危险,但还是盲目地相信着妈妈的话,没有家人的陪伴,他几乎从不外出,从小学到高中,从顺从到逐渐的反抗,他无奈地呐喊,试图取得一些从小便默认被剥夺的权利,他的妈妈哭着,以同样的一句话质问他:“你知不知道你小舅舅怎么丢的?”

      年幼的艾东被家族的悲剧压得喘不过气来,可长大了他却发现,用别人的命运以偏概全操纵他的命运,太不公平了些。

      这是一个听起来很可笑的故事,艾东一直这样觉得,他讲给沈夏听,以为沈夏会嘲笑他,可是没有,沈夏认真的听完,听他讲他的这位小舅舅在家中举足轻重的地位:“我外公外婆,他们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小舅舅走丢了,他们就觉得……怎么说呢,绝后了。”

      “我妈她,在家里过的辛苦,没得到过父母的好脸色,她把一切归咎于小舅舅的走丢。”

      沈夏托着下巴,没有评论这件事情,而是轻轻说道:“把你妈妈对你的关注分一点给我就好了。”

      艾东有些愕然,在他的印象里,沈夏一直快快乐乐,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孩子。于是他问:“你妈妈对你不好吗?”

      沈夏低着头,把手里英语书的角弄平:“我跟着外婆长大。我是被收养的。”

      艾东留心着,后来,艾东见过沈夏的外婆,家长会上,隔着一扇窗,艾东看见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坐在沈夏的座位上,背直直的挺着,神情动作却懒洋洋的,一种浑然天成的矛盾的美丽。

      艾东盯着她,她抱着肘,手背不时碰触到脖子上挂着的吊坠,忽然她偏过头来,目光精准无误地对住了艾东的双眼,艾东慌忙的向别处看去,这时他看清了那个吊坠,仿佛是水晶的质地。

      此时的沈夏正抱着一袋零食,站在不远处,她看着艾东的背影,她的眼神掠过窗户,与外婆春花的瞳孔相遇,此时艾东刚好转身,沈夏愣怔着,她感到自己的隐私正被窥探,她对艾东说过:“我是被外婆抱来的,但是她对我很好。”,她想起艾东眼神中的同情悲悯,可是她不需要,她有时会觉得悲伤,但从不觉得自己可怜,艾东的眼神让她几乎是第一次觉得,人与人的本质真的是无法沟通的,隔着一层皮囊,谁都无法得知对方的想法。

      沈夏感到难过,那种胃一点点被揉搓的痛感向她袭来,她咬紧牙齿,最初和艾东变得熟悉,是两人之间时常的交谈,后来他告诉她他的痛苦,她觉得也许他们同病相怜,此刻她明白,痛苦与痛苦之间是没有理由、也无法共通的。

      好久之前,沈夏叠过一罐星星,送给艾东作生日礼物,外婆看着她,摸了她的书包,告诉她不会有结果,到了学校,她将罐子拿出时,那一颗颗星星已碎成粉末。艾东笑她:“沈夏,你送了一罐盐给我。”

      这是外婆做的——沈夏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从小她便练得一手麻痹自己的技能,她用生活中细碎的快乐将自己淹没,她溺在湖中,偶尔呼吸,无暇痛苦。

      后来,春花抱着她,告诉她:“你其实可以叫我妈妈的,可是他走了,我感觉我老了,老得可以跨过一代人,做你的外婆。”,沈夏喘着气,可是她没有哭,她紧紧抱住春花,说不出一句话。

      可是艾东对于沈夏内心的巨变毫不知情,于他而言,生活不过是机械的重复,而沈夏是其中唯一的变数,正如他此刻走在陌生的街道,从此他生命里的变数多了一次出走,而这次出出走所占时间的比重微乎其微,像是一种偶然,随时都可以忘却,然而沈夏是必然,至少在此刻,他用尽他全部的力气去想她。

      “艾东,你对我的感情来得莫名其妙。”在经历过艾东无数次长时间的凝视后,沈夏说。
      “艾东,你知不知道,我觉得我对你的感情也走得莫名其妙。”

      艾东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定在原地,双唇不住地颤抖。

      “艾东,你真应该去另一个城市走一走,看一看,我只见你抱怨,从没见你行动过。”

      于是艾东走了,走的时候他才发现,偷偷地溜走于他而言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情——一张车票,而已。

      艾东走在陌生的街道,他停了下来,看到一面不大的古墙,立在街边,上面写着:南船北马。他忽然感到些许禅意,他拿出手机,横屏拍了一张照片,屏幕上端忽然出现了新的微信消息,他想肯定是他的母亲,于是他熄了屏。

      过了一会儿,他想了想,感到不安,又掏出手机,重新打开,是沈夏,他在内心惊呼,沈夏问他,出走的感觉还好吗。

      他斟酌着说,很好,我在礁石上看到了盐,想到了你。

      过了很久,沈夏说,不是的,我不是盐,我没有那么晶莹剔透,也不会遇水即化,如果说我是什么,那我更像是沙子,不管在哪里,滚一滚,就能存活,如果你想吃我,我就硌你一嘴。

      艾东第二天回家时,已经准备好了接受腥风血雨,他推开门,母亲打着麻将,轰里轰隆的,他从客厅走过,没人看他一眼。他喊道:“妈。”

      他的母亲淡淡应声:“起床了?”
      艾东恍然,一直以来是他自己太傻,高估了自己的分量,也高估了母亲的关注。

      艾东僵在原地,手机的提示音响起,沈夏发了一张图过来,像极了那一天他在海滩上看到的礁石。

      沈夏说,这是浮石,最上面的晶体是石头的一部分,本就和盐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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