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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命运之脉 ...

  •   没有招呼和问候,女巫发现有人进入了佛塔,就转过头来,定定地凝视着独孤稔,安静地像一尊石雕。
      独孤稔笑了笑,慢慢走过去,在女巫身边盘腿坐了下来。她累了,想休息一会儿;而心里的疑问,似乎也不必开口了。
      塔内寂静无声,连呼吸声和风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女巫忽然开口了,
      “是你引来了匈奴人吗?”

      “不是我。”独孤稔低声回答,“匈奴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连楼兰王都挡不住他们。”
      “所以,挡住匈奴人的责任,就该楼兰王一个人承担?”女巫言辞犀利。
      独孤稔一愣,苦笑,“难道要我这个十四岁的女孩子去和匈奴人打架吗?”
      女巫那双没有眼白的黑眼睛里,瞳孔在放大,“所以,你不会反抗,无论落到怎样的境地?”
      “不,我有反抗。”独孤稔诚恳地坦白,“可是我太弱小,无能为力。我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控不了。”
      她的声音里,明明白白的沮丧和悲凉。她就是为此而来,为这不可抗拒的命运悲剧而来。
      女巫从黑色的衣袍下伸出了一只干枯的手,“那么,就让我看看你的命运。”

      昏黄的佛塔内,阳光从窗洞里以不同的方向折射进来,在地面中心汇聚到一起。
      女巫从一个老旧的胡杨木木箱里取出了一个水晶球,把它放到了阳光汇集的中心。于是各个角度折射的阳光,都集中到了水晶球上,一刹那,这个本是纯粹透明的水晶球内,五彩光线流溢其中,轻盈曼妙浮荡起来,像有生命在里面迅速生长。
      女巫拉过独孤稔的右手,按到了水晶球上,口中默念了奇怪的咒语。水晶球体内的五彩光线像被吸附了似的,都朝稔的手掌游来,像是一些虫子,在女巫的咒语引导下,勉力排列着,按照她掌心的纹路,形成奇怪的符号。

      在阳光折射的焦点里,五彩纹路在水晶球内漂浮、移动、绞缠。女巫凝神注视着水晶球里的五彩纹路,黑洞般的眼睛微微地合上了。
      “你的一生不长也不短暂,”她的声音在空寂的佛塔里响起,幽灵般的声音,能攫取人的灵魂,每句话都像水蛭牢牢抓住心灵,“你的道路很曲折,你既会沦落为尘土,也能高飞到万万人之上。你会遇到三个,不,四个男人,他们会和你一起出生入死,能让你死里逃生,起死回生,也能让你生不如死!”
      说到这里,女巫突然收声,悚然睁大了黑漆漆的眼睛,“孩子,这就是你的命运。去吧,去吧。”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独孤稔忍不住恳求,“可是,难道你没有办法让我不去大汉吗?”
      “没有办法。”另一个声音忽然从佛塔外传来,熟悉的清朗和无情。
      一个秀颀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踱了进来,白色绢纱绣着金色云纹的袍子在微风中衣袂飞扬,浅雅如月光凝华的人影站在灿烂的阳光下,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聪明的妹妹,”追踪而来的南宫诀好整以暇地说,“怕我找到你的家人,所以故意不回去团聚,反而到这里来了。不过,难道你不回家,我就找不到你妈妈了吗?只不过多费些时间打探而已。”

      果然,这样笨拙的小心思,根本还是逃不过他的捕猎。
      时近黄昏,在令人精疲力竭又无比绝望的命运序幕拉开前,这最后的一天平静,终于还是结束了。
      南宫诀望了望天色,扬起线条简洁的下颚,“走吧,妹妹。”
      独孤稔无奈地站了起来,拖着依然沉重的双腿,垂头丧气地跟着他走了出去。身后,女巫那只干枯的手,用力捏了捏她的掌心,“孩子,生和死,都绞缠在你的命运里。记得要谨慎把握。”

      “多谢,如果可能,请帮我照顾一下我的母亲。她是我在楼兰唯一的亲人。失去了我,她会生活地很艰难。”独孤稔转身对女巫轻轻叩拜了一下,终于走出了佛塔。
      女巫用一双黑洞般的眼睛,遥望她沉重地拖着双腿离开。这纤弱的少女,在夕阳里越走越远,身影愈飘渺,却愈灿烂,留一地光影碎金长长拖曳身后,如华丽的衣裙尾摆。半晌,女巫却长舒一口气,用只有风听得见的声音喃喃自语,“她的生死,即是楼兰的希望。”

      独孤稔一路低垂着头,木然地跟着南宫诀走。一直走到了楼兰王宫门口,她也没抬起头来。
      十四岁少女对生活和未来的憧憬悉数洗去,她仿佛一具行尸走肉似的。脸上露出的那种万念俱灰的表情,让南宫诀微微动了恻隐之心。他轻叹一声,伸手托起了她的下颌,柔声劝道,
      “去大汉难道不比直接杀了你好多了?大汉又不是狼窝虎穴,你不过替我们打探点消息,如果你做得好,我将来会放你一条生路的。”
      独孤稔扭头,不想理睬他。南宫诀有点讪讪的,却克制住了自己的脾气。

      楼兰王宫门口开始聚集了回来的女孩子们,却不是全部。南宫诀让手下清点了一下,然后点头示意。几个匈奴士兵会意,提着刀飞奔而去。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回来了,把几个血淋淋的人头丢到了人群面前,还未全然冷却的热血泼洒在尘土中,那几个人头上眼睛依然圆睁,神情亦是熟悉的同伴,却因为痛苦和惊讶而扭曲。这几个人头就是没有按时回来的那些姑娘们。

      女孩子们又爆发出了一阵阵的惊叫和哭喊,相互抱团着,掩住视线,不敢再看,哀哀哭泣起来。
      “杀鸡儆猴。”南宫诀冷冷地说,“无论是粗心没听清楚我的命令,还是愚蠢地躲在家不出来的,都不配再活着。杀了干净,全家灭口更干净。所以接下来,如果你们中有任何人敢再违抗我的命令,都是这个下场。”
      他的冷酷和凶残,又一次显现他毫无疑问是匈奴人的作风和血脉。

      夜晚再一次降临,依然不是平静如水。
      血淋淋的人头已经被掩埋了,楼兰王宫里却举办了一次盛宴。
      一向专制跋扈的匈奴人,破天荒没有撞坏王宫的大门进来。南宫诀在一众亲信的陪同下,施施然走进了王宫,叫出楼兰王,吩咐他摆宴。南宫诀自然是唯一的贵宾,大咧咧坐上了宴席的主位。
      惊魂未定的楼兰王也是好死不如赖活着的。屈辱如他,被抢东西被抢王妃被衣衫不整地丢弃如烂布,他却还是能勉力活着。他活得这么久的唯一作用是以身作则,告诉臣民怎样卑贱又无耻地活着。

      他命人拿出最好的美酒,最甜美的瓜果,奉上最鲜嫩的肉食和用最珍稀的食材熬制的羹汤来招待南宫诀和他的手下,却有些困惑,不知道对方突然礼貌赴宴的来意。
      南宫诀才不理睬这个老东西。他让几个亲信都各占了席位,大快朵颐了一顿。还把一些食物分送给了规规矩矩聚集在王宫门口的楼兰姑娘们。他把独孤稔单独拉了出来,陪他一起在宫里吃饭。独孤稔跪坐在南宫诀的案桌侧面,垂着头不好意思抬头看一眼楼兰王。楼兰王倒是疑惑地看了她两眼,但知趣地没有吱声,他知道凡是被匈奴人抢去的女人,都不是他的王妃了。反正抢了不止一次,他也看淡了。

      南宫诀一边静静地小口小口抿酒,一边低声吩咐独孤稔给他夹菜。“该学着怎么伺候男人了。”他在她耳边絮语,口吻仿佛是情场老手,只是配着稍嫌清润稚嫩的声音,有些不太协调。
      独孤稔面无表情,木然地按照他的吩咐,给他切肉、剥果皮、倒酒。

      酒过三巡,大家都差不多吃饱喝足了,南宫诀这才对一旁傻乎乎的楼兰王说,
      “去把你的两个儿子带上来。”
      楼兰王的身体颤抖起来,老迈如他,却精明敏感异常,能瞬间领悟对方的意图。可他不敢不从。

      两个年少的王子被懵懵懂懂地带了进来,和父亲一样抖抖索索的,连正眼都不敢看南宫诀。南宫诀轻蔑地撇嘴:这种脓包世家,有什么能耐做一国之主;反而他们大匈民族,人才辈出,为了王位才要兄弟阋墙。
      “尝归,尉屠耆,”他叫着他们的名字,明明是和他们相仿的年纪,但他沉稳老辣得多,“楼兰地薄物稀,你们一辈子窝在这个破地方,未免太无聊了点。不如,一个去大汉游历一番,还有一个,跟着我回去,向我们学学骑射和打仗的本领,将来才能文武双全,治理好楼兰。”
      这番话说的很合情合理,似乎在为他们的未来打算;可意思已经很明显,两个楼兰王子要被分头送去大汉和匈奴做人质。

      “不,不,我们不愿意离开父王和楼兰。”果然,两个王子惶恐起来,连声表示不同意。
      南宫诀一言不发,但阿胡尔走上来,扬手就是啪啪两个巴掌,赏给了两个王子,打得他们嘴角噙血,满地找牙。两个王子立刻噤声,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出了,只是悄悄地用衣袖擦着嘴角的鲜血。
      “不想去也要去。”南宫诀撇嘴,“本王没问你们意见,本王说了要你们怎样,你们就要怎样!”
      只有独孤稔抬起头,怜惜地看了一眼两位王子:他们虽然比她高贵,可和她一样,都将沦为匈奴人的棋子;未来的日子,还更不好说他们会不会比她活得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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