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宠妃》烟花赏期

43、风云变幻

　　是的，他恐惧。
　　他恐惧地看到，尽管太子做了错误的判断善待楼兰人，尽管楼兰王如此胆大包天地挑战他的皇权，可太子却还能如此事不关己地曲解他承受的耻辱，说出这么云淡风轻的商谈对策。
　　而更令他恐惧的是，满朝文武原本在他的威势下战战兢兢，可是当刘据一开口，他们竟然都颌首称是，仿佛刘据一句话，就轻而易举地让他们摆脱他的控制和威吓。

　　此刻，就是在刘据这句话后，殿内的气氛明显地松动了。那些肱股大臣们，尽管没有开口，可是一边点头一边相互交换着眼神，不言而喻地在表达：太子说得对。
　　太子，就是他眼前的继承者。
　　他还没有死，人们就只认太子这个继承者了。
　　刘据的心中，恐惧夹杂着悲凉。他仿佛听到了人们的心声：你老了，你打下的江山，该拱手相让了。

　　刘彻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变得尖细锐利，几乎接近女人的嘶叫，对着刘据怒吼，
　　“让那些楼兰人滚出大汉！滚！！！”

　　如果不是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在控制着他的言辞，他几乎要吼出接下来这句心里话，
　　“这是朕的皇朝，是朕挥洒血汗打下的江山，朕不会轻易让人侮辱，也不会轻易拱手让给你！”

　　“父皇！儿臣，儿臣错了！请父皇教诲！”刘彻的怒吼令所有人浑身一震，刘据即使还没弄清楚事实，也知道他刚才的话并没有缓解父亲的情绪，反而加剧了他的愤怒。于是立刻跪下了，垂首认错。

　　他自幼便是如此。性格温顺柔和，喜好平和回避冲突，从来不会与人争斗。但凡有令父亲失望之处，只会垂首认错，不会为自己争辩一二。所以他才能以乖孩子的形象，在太子的位置上稳稳当当地坐了那么多年。

　　可是今天在殿上，刘彻却突然发现：这个在他眼里一向太过软弱的太子，竟然就如润物细无声的春雨，悄然散布了他的影响力，以至于老子还没离开这把龙椅，儿子就培植起了足够的支持力度。
　　这何尝不是一种阴谋？刘彻恨恨地盯着跪在殿下的刘据，极尽全力才控制住了自己的冲动：他几乎想要当堂废了他。

　　这边已然风云翻覆，博望苑偏殿却正处在喜气洋洋的欢乐里。
　　当李卓传来卫皇后的懿旨，让安丰明早梳洗干净去做太子的侍女，楼兰人仿佛看到安丰就地化作了一只五彩凤凰。
　　“天哪，安丰姐姐，你要去做太子的人了！”羌裕心直口快，理解得很简单也很直接。
　　安丰抿嘴笑，脸颊绯红，掩不住得意风光之色。

　　男侍从和王子尝归都后知后觉，到这个时候才知道安丰私下居然和太子有一腿了，心里虽然略微有点醋意，却也高兴。
　　醋意是因为安丰在楼兰女子中颇有姿色，几个侍从包括尝归在内，都有意想娶她；可没想到她根本看不上一起从楼兰来的男伴，甚至连尝归也不放在眼里，反而属意大汉的男人。

　　不过，有个楼兰人能打入博望苑，这就意味着他们和大汉的关系更加密切了，所以考虑到长远的生存，送个安丰给刘据反而是好事。
　　于是乎大家欢欢喜喜地帮安丰打点起来。

　　安丰都不习惯这么多人为她操持，说，“只是去正殿做侍女而已，又不是像吴良娣那样。你们就别大动干戈了。”
　　“话可不是这么说。”羌裕想到什么说什么，“今天去正殿是做侍女，说不定明天就能封个品级了呢。安丰姐姐，你果真是好大魅力，连大汉的太子都对你着迷了呢。”

　　以楼兰人的审美标准，安丰大脸盘大眼睛，头发乌黑，身材窈窕，是标准的美人胚子，迷倒大汉太子虽然有点惊喜，却也不意外。
　　只有安丰自己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钻了什么空子。所以听到大家如此夸赞她的美貌，暗自苦笑了一下。

　　然而，过程并不重要，结果才能定乾坤。一群人兴致高昂地要把她打扮成出嫁的样子送过去。
　　只有独孤稔一边帮她梳头，一边叮嘱了一句，“安丰姐姐，汉人心思多虑，不像我们楼兰人简单，你去正殿以后，凡事要自己当心，如果需要我们帮忙，尽管来找我们。”
　　“谢谢好妹妹。”安丰轻轻捏了一下独孤稔的胳膊，心想这个妹妹一向谨小慎微，倒是个好帮手，将来如果有必要，把她也弄到太子身边去。

　　梳洗完毕，换上了李卓送来的宫娥衣裙。其实也还是素色的襦裙，在安丰眼里却不亚于出嫁的凤冠霞帔。从偏殿到博望苑正殿，不过几十米的路，却是她人生征途中披荆斩棘的战果。
　　走出偏殿，站在廊下，安丰转身望向不远处的正殿，近在眼前的锦绣前程，一步之遥。

　　但她压抑下心头的急躁，对身后的姐妹兄弟们灿然一笑。正要开口，李卓却又匆匆赶来，呼吸急促地说，“安丰姑娘，安丰姑娘，皇后娘娘想要见一见你。”
　　按理说，皇后娘娘昨晚刚刚派嬷嬷茹华来传达过懿旨，允许安丰去太子身边。不过是个小小的侍女，又不是选妃，怎么这会儿才想起来要见她一见。

　　不过大家转念一想，毕竟是到太子身边去，皇后娘娘想见一见也是合情合理的。
　　安丰也笑着说，“那好，且等我先去宫内椒房殿，向皇后娘娘请安致谢，之后我再回来，才能去正殿做太子的侍女。”
　　于是一群人还是满面笑容地目送她走出了博望苑大门，在小公公的引导下，坐上了一辆轻便马车，朝未央宫驰去。
　　暮色刚刚四合，很快吞噬了她素简衣衫的身影。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
　　远处的未央宫开始掌灯，一盏一盏，如星星的眼睛逐次亮起，又像一只看不见的神来之笔，不紧不慢地在浩瀚的夜幕中点缀着，慢慢勾勒出绚丽迷离的皇权核心框架。
　　独孤稔和羌裕一直坐在偏殿门口，等安丰回来。

　　眼见四周渐渐黑了下去，博望苑掌灯的宫娥匆忙来回穿梭，而厨房里也端出了一盘盘香气四溢的佳肴，羌裕开始坐不住了。
　　“安丰姐姐怎么还不回来呢？”她扭头望着独孤稔，天真不解的眼神，“难道皇后娘娘还要请她一起吃饭吗？”

　　独孤稔忍俊不禁，“怎么可能？只是侍女，就算是低品级的嫔妃，恐怕都没资格和皇后娘娘一起用膳呢。”她知道羌裕饿了，“要不，你先去和其他人一起吃饭吧。我等她就行了。”
　　羌裕两只眼睛亮晶晶的，“我不，我也一起等安丰姐姐回来吃饭。说不定她以后都和大汉的宫女一起吃饭了，这也算是和我们的告别宴了吧。”

　　原来为了祝贺安丰得到太子青睐，尝归特意出了些钱，请博望苑的小厨房多做了几个菜，预备给安丰践行。但安丰迟迟不归，独孤稔就让几个男侍从服侍尝归先吃了，毕竟他是王子，让他总等着安丰不像个事。
　　尝归吃完就兀自回屋休息了，只告诉她们，等安丰来了让她们陪着好好吃个饭，也算是对同胞表达点心意。

　　独孤稔答应了下来，依然和羌裕一起等在偏殿门口，心里却开始浮起不确定和犹疑的感觉。
　　按理说，安丰只是做个侍女，去椒房殿感谢一声也就完了，卫皇后也不会留她吃饭，可为什么迟迟不归呢？

　　她直觉可能发生了什么波折，可怎么都想不到会发生什么事。
　　安丰和她们一样，只不过是一介异邦女子，左右不了什么，连做个侍女都当做成功的人生大事兴高采烈。这么一个小小的“提升”，没理由遭到什么波折。
　　她不由自主地凝望深邃的夜空。夜幕深沉，星宿按神秘的轨道缓缓排列，却是她看不懂的预兆。

　　据说大汉有官员，擅长看星象来判断世事变迁。可那些恢弘的星象里，应该没有她和同伴们的位置吧。就像在大汉和匈奴的疆土争夺战中，小小的楼兰国根本插不上足。
　　可是，楼兰却因此而民不聊生。
　　她忽然打了个冷颤。

　　不知哪来的一阵凉风，森寒入骨。原来只要生存在这个时代，这片领土上，任何一丝风风雨雨，都会牵连到她们。而她们，也只能身不由己地随波逐流。

　　羌裕感觉到了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贴心地伸手抱住了她，“稔姐姐，不如我们稍微吃一点点，好不好？等安丰姐姐回来了，我们再和她一起好好吃。”
　　独孤稔扭头望着羌裕一双黑亮亮的眼睛巴巴地等她答应，知道这孩子饿了，正要点头说好，忽然听到一阵粗重的脚步声走近来。

　　一队全身铠甲的羽林军出现在博望苑门口，步履整齐坚实，踩在铺地的青灰色条砖上，橐橐有声，引发大地低沉的震颤。他们脸色漠然，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直直地盯着偏殿入口处的独孤稔和羌裕。

　　她们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
　　这情景，似曾相识，当初在承明殿偏殿里，吃饱喝足睡意朦胧的她们，也是被这列迅捷如闪电的皇宫守卫精英给带走了，然后丢进了上林苑的马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