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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继承者 ...

  •   刘据却是个心软的,看她如此,暗叹一声。他何尝不知道天下多少女子在想尽办法争先恐后地挤到他身边来。
      但第一他的心思还在国家大事上;第二他并不能完全做主决定谁能做他枕边人。只是他为人宽厚,虽然是着了道,但既然睡了人家姑娘,他也不会就此丢下不管不顾。
      何况,安丰是楼兰来的人,虽然只是一介平民女子,但若得不到善待,恐怕会影响两国邦交。
      想到这里,他之前的嫌恶便消散了大半,安抚她道,“孤会负责的。”

      马车回到博望苑中,已是掌灯时分。刘据让安丰先回去,自己仍然乘着马车,一路北行,去未央宫椒房殿给母后请安去了。
      他虽没有交代其他,安丰的心却是定了。暗自长舒一口气,施施然回了偏殿处的侍女厢房。

      独孤稔和羌裕都已经吃过了饭,特意给她留了,用棉垫子捂着保温。看到她回来,两个姐妹立刻蹦过来,“姐姐,怎么才回来?累不累?”
      一个帮她解披风,一个端了热水来让她洗漱,又催着她赶紧趁热吃饭。
      安丰却不着急吃饭,简单洗漱了手和脸,便上了床铺,歪靠在枕头上养神,一双眸子在油灯下闪烁明亮,极是笃定。

      独孤稔觉得有点奇怪,问,“姐姐若是累极了,就躺下吧。等会饿了再吃。”
      “只是腰有点儿酸而已。”安丰懒洋洋的说,忽而仰面一笑,“妹妹,或许我们能在大汉长长久久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了。”

      而就在安丰陪同刘据去马厩看马之前,一骑绝尘,裹挟着滚滚黄沙,风驰电掣地把一份密报送进了未央宫的宣室殿里。
      “什么?”刘彻一声怒喝,几乎要从绣了金龙的坐席上蹦起来,他凌厉一甩,把手中的一份奏折抛到了地上。
      殿下几个心腹大臣战战兢兢:那份密报不过是一张轻飘飘的纱绢,却承载了帝王千钧的怒火。

      刘彻气得手指都在发抖,指着那份密报,“楼兰王这只老狐狸,竟然又玩这种两面倒的把戏—刚刚才把儿子送来当质子,转眼又去讨好匈奴人—匈奴右贤王不过是个毛头小子,楼兰王巴巴地送上一斛珍珠,两件貂皮,两斤香料,五匹缎子给他做生辰贺礼—这个老东西,骨头痒了不拆不舒服是吧……”
      在他一顿语无伦次的骂骂咧咧中,大臣们总算弄明白了怎么回事。

      玉门关都尉上官晏派人送来密报,在楼兰的密探打听到安分了许久的楼兰王再一次沉不住气,向匈奴人伸出了橄榄枝。借着右贤王生辰的机会,送上了贵重礼物讨好他。
      “这个老不死的,多少年来都是根墙头草,从来没有死心塌地和我大汉结盟过。没骨头的孬种,匈奴人随便一吓唬,他就腿软。朕早就知道,楼兰人狡诈阴险,不能推心置腹。你们看看,看看,朕已经好好安顿了他儿子,也给他儿子机会跟着太子好好学习。可这老东西转眼就又和匈奴人勾搭上了。”
      刘彻怒不可遏,恨不得立刻发兵去楼兰,把楼兰王给逮过来。

      楼兰路途遥远,眼下是逮不过来的,可王子质子尝归却正在大汉宫中,还是在博望苑中。刘彻的一腔怒火无处可以发泄,想起了那个唯唯诺诺愚笨无能的尝归,一双眼睛中射出狠戾之色,想也不想就挥手传令,“立刻传太子来见我!”

      刘据自从和安丰从马厩返还,有点心事重重。他虽然没开口,但一来椒房殿,敏锐的卫子夫就看出来了,母子间没有秘密,便问道,
      “这几日是否事务繁杂,我儿监国有些累了?”
      “并没有,母后。”刘据回答,“这几日朝上并无要事,我清闲的很,前日还去马厩探望了新上贡的骏马。”一说到马厩,他就想起了心头挂念的事,脸色微微一变,立刻收口了。

      卫子夫看在眼里,微微一笑,“既然清闲,不如就陪母后多坐一会儿吧。”她拍了拍早已准备好的锦垫。
      刘据依言,上来坐到了她身侧,一如小时候那样,依偎在她身边。

      卫子夫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肩膀,凝视的目光充满慈爱,“我儿啊,长大了,可是性子却不改,还是温良敦厚。所以你舅舅才说,这是社稷之福。”
      刘据微微一笑,“母后还不知道舅舅,他是以战场决胜引以为傲的将军,并不喜欢儿臣这样书生意气太过的监国风格。父皇也是。”
      外人看刘据是万万人之上的监国太子,可宫闱内,刘据数十年如一日的,经常被父亲指责不像他,太过宽厚,刚硬不足。

      卫子夫怜惜地搂住了儿子不算坚实的肩膀,轻轻摇晃,一如在安抚摇篮中的幼儿似的,“儿啊,你舅舅可不是这么想的。他虽然戎马一生,战功赫赫,可打仗到底也是为了国家和平。如今他年事已高,一身伤痛,如果还有恶战,恐怕他也心有余力不足。难得你能处处考虑百姓安乐,你舅舅十分赞赏。至于你父皇嘛,再多给些时间,他慢慢也会改变想法的。”

      卫子夫的确很了解自己的儿子。这番话说得刘据心里很感动。他知道自幼他就被父皇批评不够勇猛过于怯懦,可只有母亲真正了解他希望天下太平的治国策略。所以他一定要做出些成就来,让父皇相信当今的治国策略早已不是拼命扩充军需和到处虎视眈眈了,而是应施以仁德和结交友好邻国。
      楼兰国和尝归王子,就是他施展自己的国策的重点对象。

      既然说到这里,他大着胆子开口了,“母亲,儿臣,眼下恰好有一事要征询母亲的想法。”
      他嗫嚅着,把他和安丰在马厩内云雨的事告诉了卫子夫。

      卫子夫起初一听,就觉得有些蹊跷。她了解自己的儿子,刘据不是个好色之徒,再千娇百媚的汉家闺秀和他独处一室,他都不会随便动心,何况一个来自楼兰苦寒之地的贫家女子。
      “那荷包,许是有些异样了。”刘据知道隐瞒不过去,也并不想隐瞒母亲,“只是儿臣觉得,事已至此,就此不提,未免轻辱了异邦女子,恐怕不太好。”

      卫子夫沉默了会儿,仔细分析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也觉得刘据说的有理。
      这件事上,诚然是安丰在荷包里动了手脚,可她和许多汉家女子一样,只不过是想攀个高枝。
      如今事情已经发生,倘若就此不提,会不会影响到刘据意图借楼兰邦交来实现和平治国的理想。但假如把安丰收为刘据身边的宫娥,或者给个低微的名分,这就有类似和亲的效果了。
      卫子夫思虑了好一会儿,觉得一个普通的楼兰女子,并不会搅乱宫闱。利大于弊,那就收了吧。

      “既然如此,那就把这个叫安丰的,留在皇儿身边吧。让李卓去传,让安丰即日起,去太子身边做侍女,等她熟悉汉宫日常起居事务后,封她个美人吧。”
      “喏!”椒房殿管事嬷嬷茹华领命而去。卫子夫于是留儿子一起吃晚饭。等他们差不多吃完饭,嬷嬷茹华回来禀报,“安丰姑娘高兴得又哭又笑,说明日一早梳洗干净了换好衣裳,亲自来拜谢皇后娘娘。”
      卫子夫淡淡一笑,“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她真心对据儿好就行。”

      两母子正在亲密交谈,宣室殿的管事公公苏文却急匆匆赶来了,“皇上有旨,请太子殿下上殿觐见!”
      母子都一愣,对视的眼神严肃起来:这是出了什么急事或者大事了?
      于是卫子夫起身帮刘据整理好了衣冠,催促他立刻跟着管事公公去了。

      刘据一路小跑,不敢怠慢,路上还偷空问公公苏文,“是什么重要的事,父皇特意叫我过去?”
      苏文却支支吾吾不肯说明白,“皇上,皇上好像心情不太好。”其他的并不敢多说,其实也说不明白,所以索性不说。

      刘据疾步到了宣室殿,一进去就发现殿内气氛很压抑。几乎所有的大臣都低着头,缄口不言。殿内鸦雀无声,连父皇的粗重喘气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殿前散落着几份竹简,都被砸得七零八落,肢解一地,似乎预示着某个悲惨的命运,其中却夹杂着一张轻飘飘的纱绢。

      但担任监国的刘据却知道,那是只有绝密情报才会用的上好纱绢。这种纱绢,相传是先秦时期的古越之地创制。轻薄坚韧,遇墨不濡,一匹千金。从来没用过做成衣衫,而是被父皇封赐给一些将领,用于传递机密又路途遥远的情报了。
      刘据此时仍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父亲如此大动肝火,以为父亲急招他过来是征询意见,于是几步上前道,“父皇,且消消气,什么要事,不妨让大家一起商讨对策。”

      之前战战兢兢的大臣们一听,立刻连连点头,顺便活动活动僵硬的脖颈。所以看起来,似乎他们都赞成刘据的意见,也不管他到底会提什么看法。
      这一幕看在盛怒的刘彻眼中,忽然极为反感。他暗自冷笑一声。

      楼兰王送礼给匈奴右贤王贺寿的事,引爆了他心中长久积聚的对楼兰国的不信任。几个月前刻意讨好,转头又巴结匈奴人,这种不断摇摆的墙头草态度,在刘彻看来,是对他大汉皇权的质疑甚至挑衅。此刻听到太子这番不痛不痒置身事外的“建议”,他几乎想咆哮着掀了御前案桌。

      他定定地凝视着刘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愤怒他的威严,总是在太子面前打个回旋,毫无影响地消融了;就像一股强劲的龙卷风,冲进厚厚的云层里,却被绵柔的内力化解了。
      这份绵柔的力量,来自眼前的太子。

      刘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从一个怯懦的孩子,变成了一个能左右朝堂意见的继承者?
      刘彻心里油然而生一种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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