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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有凤来仪 ...

  •   上官晏和卫青聊了些近半年来他在玉门关观察到的匈奴人动向;昨日早上和皇上的汇报,他也一一向卫青道来。卫青仔细听着,并不多言。多年征战,他如今不仅老迈,而且伤病缠身,得了皇上特许,只担着大将军的虚名,不需上朝了。所以朝中很多事,他既然并未牵涉在内,也谨小慎微地敬而远之。只有上官晏主动前来请教,他才会指点一二。

      上官晏提到的守关的策略,他无不认同。而提到楼兰人出使大汉却被囚禁一事,卫青犹豫了下,才开口说,
      “皇上此举,未免有失大国风范。楼兰国早就兵力虚弱,不会对大汉构成威胁。且楼兰国虽然相距遥远,但地处要道,应徐徐谋之。倘若公然激化矛盾,反而会把楼兰国推向匈奴人。囚禁马厩,实在是下策。”

      待听到上官晏已经建议太子刘据解救楼兰人,卫青思虑良久,却是一声长叹,
      “太子刘据,虽然是举国众望所归的继承人。可他的想法一向来和皇上不同。让他出面,若是他处理得当了,必然增加威望,稳固太子储位;但倘若不慎,咳……我卫氏一族,如今正是如履薄冰之时。”
      他再三叮咛上官晏,留心刘据相助楼兰人一事,千万莫生无名事端,否则适得其反。
      上官晏郑重承诺。师徒二人又密谈了些朝中军事,上官晏才谢绝了平阳公主留膳的好意,告辞离开了。

      自上官晏救下遭受刑罚的尝归和独孤稔之后,建章营中无人再为难他们了。但众人还是战战兢兢,比以往更加谨小慎微地在马厩干活,尽量避免离开马厩或者和汉人打交道;连安丰都害怕起来,不敢和之前相熟的士兵说笑了,更不敢托他们从外边带东西了。

      不料,几天以后建章营又来人了。一名校尉带了几个士兵和一个小黄门来了马厩,大声吆喝着叫尝归等人都出来。
      等他们抖抖索索地排成一排,校尉朝后一挥手,几个士兵端上了丰盛的饭菜,让他们好好享用;小黄门又带来些崭新的衣服,每人一套,让他们晚上吃饱后好好洗漱换上。
      尝归不敢吃也不敢换衣服,以为是砍头前的优待了,只是带着侍女和侍从们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求饶。

      校尉却不耐烦地说,“今日好好洗漱了,明日太子殿下要出去狩猎,会来马厩选马,你们别破衣烂衫地丢脸。”说完就带着人先行离开了。
      他一走,楼兰人都瘫坐在地上,擦着冷汗渐渐回过神来,才知道这是虚惊一场。

      这个消息随即又让人高兴了起来,“太子殿下要来马厩选马,那我们不是有机会看到他了吗?”安丰第一个想到,“那王子是不是可以和太子殿下解释一下上次那匹马不是我们养死的。说不定以后建章监就不找我们的麻烦了。”
      安丰的提议很让人振奋。大家一边吃喝起那些香喷喷的酒肉菜肴,一边讨论这个方法是否可行。

      这主意乍看不错,但讨论下来,却又觉得不太妥当。首先尝归本就得罪了汉皇,才会被罚做马奴的;那么太子殿下恐怕对他也没什么好感。即使贸贸然向太子辩解了,万一太子不维护他们,反而进一步追究责任,那他们是不是又在劫难逃?何况,如果得不到太子的维护,反而得罪了建章监,那以后的日子更难过了。思来想去,胆小如尝归,宁可忍气吞声,也不敢吱声。

      无论如何,他们还是乖乖地按照要求洗漱干净,早早睡觉。第二天起了大早,早早清理了马厩,再换好新衣服,安静地恭候太子殿下的到来。
      卯时,汉人马夫们急急忙忙地跑动起来,说太子来了。只听见护卫们坚实有力的脚步声,夹杂着公公响亮的通报声,还有一阵朗朗的浅笑,一片喧闹扑面而来。

      尝归带着所有人立刻慌忙跪伏在地,低着头贴着地面,不敢抬眼。他们只看到一双用金色丝线绣着祥云瑞鸟、两侧缝制着精钢护片的皮靴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近,稍作停留,似乎一眼扫过,指了指什么马匹,马夫立刻报了马的名字,然后太子就在一群人的簇拥下飞快离开了。

      前后不过几个眨眼。跪拜在地的楼兰人又一次被抛弃在寂静中。连他们事前设想的和太子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更没机会辩解了。尝归颓然地站了起来,他深刻地意识到:有些人,就算近在眼前,也和他有着云泥之别。
      想到自己的王子身份,在大汉的太子面前,却还不如一个汉人的马夫,他长叹一声,闷闷不乐,赌气回屋睡大觉去了。

      他向来如此,时不时因为自己的落魄王族身份而感到格外悲哀。大家也不以为意,虽然在汉人眼里尝归什么都不是,但在楼兰人心目中,他毕竟还是王子。平日里,大家也尽量照顾他,少让他干粗重活。
      安丰自从来了马厩,对尝归的轻蔑日渐加深,不止一次私下和独孤稔抱怨,说尝归无用,已经连累大家了,何必对他客气。

      但独孤稔有一次却说,
      “其实照顾尝归,并非是因为他这个人。他有没有能力,配不配做王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我们楼兰人的颜面啊。就算汉朝派出使者去别的国家,无论这个人怎样,他代表的是大汉的颜面。如今,大汉不给我们颜面,难道我们还要作践自己吗?”
      安丰这才哑口无言。

      马厩又寂寞起来,大家想起之前没干完的活,默默地又继续干起来。只有胆子稍大的安丰,不甘心这场堂皇的喧闹就这么结束,硬拉着羌裕和独孤稔,跑到了马厩入口处去看热闹,说道,“反正今日冲着太子殿下的面子,建章监也不敢虐待我们。何况大家都在为太子效劳,才没人管我们活干完了没有呢。”

      可惜她们还是没有看清太子的模样,远远的只看到太子一个秀颀的背影,被众星捧月着离开了,在一支浩浩荡荡的羽林军队伍护送下疾驰而去。
      安丰眼见,踮着脚尖张望了会儿,惊异地说,“咦,怎么那里还有一辆马车,挂了什么精致的纱幔,阳光一照,闪闪发光呢!”

      “那是皇后娘娘的车辇。”和她相熟的士兵答道。
      安丰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什么,那是汉皇的皇后娘娘?她怎么也来马厩了?”
      “她不是来马厩的,她是来博望苑看望太子殿下的。恰好太子殿下要来选马,她就跟到了这儿看看。”

      连羌裕都忍不住追问,“你说的,就是大汉皇后卫子夫么?真的是她来了?”
      士兵点点头。引得安丰更加跳着脚要远望。眼珠子都要瞪瞎了,才依稀可见那四周挂着精致绣工的轻纱帷幔内--上面也许镶嵌着什么珍珠宝石,在清晨的阳光下熠熠生辉--一个中年妇人,端庄秀丽,姿容出尘,坐在车辇内仿佛瑶池王母一般。

      卫子夫这名字如平地惊雷,令楼兰的姑娘们微微惊悚。卫子夫如何从平阳公主的舞姬被汉皇相中,一朝得宠又取代陈阿娇的皇后位置;以及她的弟弟卫青又怎么从骑奴一步步获得功勋,被封为司马大将军,这些传说,早已让卫氏一族不仅是现世更是后世万万代瞻仰的典范。
      没想到,这传说中的凤凰,近在眼前。

      可惜凤凰却不肯多做停留,太子的狩猎队伍一启动,皇后凤辇也随之跟上,这千秋万世都留名的凤凰,就从她们眼前优雅地展翅飞去了。
      姑娘们情不自禁地相互望望,顿时自惭形秽:她和她们只隔着一个跑马场的距离,可身份地位却是天壤之别。
      人和人,女子和女子,为何命中注定如此迥异不同。

      “这世上,居然有如此尊贵的女子。”安丰第一个打破沉默。以往,卫子夫对她们来说,只不过是个传说。似乎是饭后茶余的谈资,故事里的仙女,说过了也便罢了。
      可今日一见,她们忽然意识到,这么尊贵的女子,竟然活生生地出现在她们眼前,仿佛传说和故事变成了现实,仙子从画卷里走了下来。这强烈的对比,令人一时无法接受。

      贵为皇后,深得皇帝宠爱,兄弟是大将军,儿子又是太子。这般荣耀,为何,独她卫子夫享有?只是这惊鸿一瞥,女孩子们的心思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晚饭后,大家照样累得精疲力竭,各自回铺上休息。今日的经历,虽然和太子殿下以及皇后娘娘擦肩而过,可犹如隔着一个无法逾越的时空,大家也不过多些谈论,之后就抛诸脑后了。
      不过须臾,男子的屋子里就鼾声起伏。女孩子们也草草梳洗后就上床了。

      但安丰却迟迟不睡,打了盆水,仔仔细细地洗脸、梳头,又对着水盆权当镜子,慢悠悠地把习惯编的辫子都拆了,尝试着换成了汉人女子的发髻。
      其他女伴已经打着呵欠,进入梦乡了。四周安静,月凉如水浸漫简陋的屋子,遮盖了所有的破败和肮污,在中央铺出一片皎洁如玉朦胧如仙境。
      安丰从屋外走进来,拿出包袱里的衣服挑挑选选,换上了一身汉人的襦裙,然后蹑手蹑脚地踩着月光走到了屋子中央,梦游似的,舒展身姿,轻舞广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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