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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鞭笞之辱 ...

  •   所有人都被五花大绑,串成一排,被粗暴地推攘着,带到了建章营的练兵校场上。这是他们自从进了马厩以来,第一次离开马厩,可他们没有一点喜悦,反而恨不得像乌龟蜗牛一样缩回马厩那个薄弱的壳中。
      恐慌中,眼花花只见四周都是反射着森冷光泽的盔甲和刀剑,耳蒙蒙只听见震耳欲聋的呐喊声。他们如同被游街一样拖曳着,跪坐在校场中央,四周人声鼎沸,那些士兵群情激奋,挥舞着刀剑一边操练一边呐喊,“不灭匈奴誓不归!杀、杀、杀!”

      李陵把他们带了过来后,绕着他们转悠了一会儿,似乎一时间也没想到惩戒的办法。一个亲信校尉对他嘀咕了几句,于是李陵指着尝归对士兵说,“把他绑到靶心那里,在他头顶上放果子,让练习箭法的士兵们射箭。谁射中了果子,那果子就归谁了。”
      于是尝归一边求饶,一边被毫不客气地绑到了箭靶处。一个士兵拿了一小筐水果放在他旁边,取了一个放到他头顶,警告他说,“别乱动,否则谁的箭法不准,你就会受伤。不乱动就没事。”

      之后,一小队弓箭手在李陵的催促下,就对着尝归练习射箭。一支利箭“嗖”地扑面而来,未等尝归喊出半声,就牢牢地扎在了他头顶的果子上。士兵们小声地喝彩后,箭手骄傲地把扎着箭的果子拿走了。
      紧接着,第二支箭,第三支箭,接二连三地射来。尽管每一支箭都稳稳地扎在了果子上,可是尝归的心还是随着一支支朝自己射来的箭跳到了嗓子眼。终于,当一个士兵的箭微微偏离了目标,擦着他的脸“嗖”地扎到了他耳边的树干上,脸颊上有少许鲜血渗出,令尝归以为自己的耳朵没了,大声嚎哭出来,身下也有一股热流飙出。

      这一幕让四周的士兵都哈哈大笑起来,指着他大声嘲讽,“快看,这个楼兰王子尿裤子了。哈哈,他真是没用啊,出了这么点血就开始尿裤子了。我们大汉哪怕是三岁的小孩都不会为了这么点伤就尿裤子。实在太没用了。哈哈哈……”
      尝归流着泪求饶,“大汉的好人们,我是没用。放了我吧。”
      建章监李陵也踱了过来,讽刺道,“难怪你们楼兰总是对匈奴示好。原来从王子开始,就是没用的软骨头。我们大汉的士兵,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惜。区区这么点小伤就可以求饶,看来你真的是个没吃过苦头的软骨头,可你竟然敢虐待我们的马匹!”

      他让士兵牵来了一匹马,对士兵说,“把他拴到马后,绕场一圈。这个楼兰来的异族人,今天虐待我们大汉的马匹,他就要吃够苦头。让他牢牢记住,我们大汉的马匹是比他们楼兰人还尊贵的!”
      最意想不到也最可怕的一幕发生了。无论尝归怎样凄惨地哭喊求饶,无论所有的楼兰人怎样痛哭成一片,他们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尝归被绑在了一匹马的后面,一个士兵翻身上马,拖曳着尝归在校场上转起了圈。

      校场地面是黄土,混杂着碎石砾,这是模拟实际战场的环境而修建的。马蹄飞扬处,尘土弥漫。
      尽管李陵命士兵慢慢转圈,但尝归还是如一个破麻袋,被拖曳得遍体鳞伤。一条又一条的血痕出现在校场上,尝归身上的衣衫很快就支离破碎,他的求饶声里混杂了越来越大声的哀嚎,他满脸是眼泪混杂着鲜血。他绝望地望着跪在校场中间看他受刑的楼兰同胞,而同胞们也绝望地眺望着他—他们谁都没有能力营救自己营救他人,他们在汉人士兵的眼里,只不过是一群无用无能的羔羊。

      尝归感到越来越眩晕,四周的人影,士兵的嗤笑,还有同胞们的哀哭,都开始模糊起来。他渐渐地不再挣扎,也不想清醒了。他知道清醒过来的屈辱更让他生不如死,还不如就这样晕死过去,彻底死亡,死在由王子到阶下囚转换的一瞬间。可这一瞬间,却漫长如光年。他听到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就让这风声带走他的灵魂,带回楼兰去吧。
      “够了!”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有力而决断,清晰如钉子,刺入这片眩晕的悲愤中。

      四周的嗤笑和哀哭停顿了片刻,又陆陆续续响起,仿佛刚才那声“够了”,只不过是幻听幻觉而已。
      可是“够了!”又是一声,这一次更加清楚,更加蛮横地冻结了混乱嘈杂局面。
      所有人都往发声的地方望去,而独孤稔也毫不畏惧地从跪坐的人群中站了起来,她那双深琥珀的眼睛隐含着的怒火,似乎随时都可能喷发出来。
      这个身材纤瘦,虽然被反剪着手绑着,却腰背挺直的异族女子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校场上一时静默无声,所有的嗤笑都生生噎住了。

      奇奇怪怪的目光围绕着她,目光中不乏好奇、鄙视、嫌恶,还夹杂着些许钦佩和爱慕。这场纷乱的惩戒大戏从起初的单一情节,突然拐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变化上。
      汉人士兵都在交换眼色,甚至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那个楼兰女孩……”
      男人的本能觉得她是个好看的女子,而士兵的天职警戒他们这是个异族人,但人性中潜在的是非观念又让他们对她抱有些许钦佩,并替她隐隐担心。
      而楼兰的同胞都目瞪口呆,蹲在独孤稔脚边,仰望着她挺拔的身影直立在湛蓝的秋空下。

      安丰费力地用手拨拉独孤稔的草鞋,低低地说,“阿稔啊,你别发疯了,快蹲下啊。尝归只是吓晕了而已,那点伤没事的。你可别把你自己搭进去啊。”
      安丰又忍不住眺望从前那几个和她熟稔的士兵,目光中流露出期盼,希望他们能帮助相救脱困。可那几个士兵却都冷漠地撇过了脸庞,仿佛从来都不认识她,仿佛在他们眼里,她就是个该保持距离的异族人。
      安丰咬牙暗恨,“就知道你们几个没本事没能耐保护女人,不过是些小兵卒而已。我若结识的是个将军一样的人物,岂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她恨恨地转过了头,决意再也不和他们说一句话了。

      无论同胞们怎么给她使眼色提醒她甚至恳求她,独孤稔都站着不动。她知道她一旦站了起来,就没有退路了;她知道就算她站了起来,她也未必能救得了尝归救得了大家。
      可她就是想站起来!
      她跪够了。

      她突兀地打断了刑罚,让局面有些微妙,建章监李陵敏锐地感觉到了。连他都惊讶于独孤稔的莽撞,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但他很快意识到,他必须立刻压制这个反抗的异族人,否则,他在士兵们面前还有什么威信。
      他一手拿过马鞭,朝独孤稔走去,“你是什么人?”
      “楼兰人。”独孤稔冷静地回答。
      李陵冷笑,“楼兰人,你们也配叫人?你们不过是匈奴的走狗而已。”
      独孤稔也冷笑,“都尉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们是匈奴人的走狗?血口喷人,就是堂堂大汉将士的风范?”
      “你……”李陵语塞。

      李陵的一个校尉抢白道,“你一个小小的楼兰人,竟然敢和我们都尉大人顶嘴。真是不懂礼仪的蛮夷人。”
      “我是不懂大汉礼仪的蛮夷人,”独孤稔毫不客气地反驳,“那你们呢?你们公然羞辱我们的王子尝归,你们又何尝懂什么礼仪了。无论尝归做了什么事得罪了汉皇,可他毕竟是以楼兰王子的身份出使到大汉朝来的,他的地位等同于你们的皇子,他凭什么受到这样的羞辱?”

      四座皆惊。没想到这个异族女子如此伶牙俐齿,而楼兰同胞只觉得大祸临头了,一个劲地哀求她,“阿稔,你别说了,你快别说了,你再闹下去,我们真的要没命了。”
      “没命就没命吧。”独孤稔低低地吼道,“难道再忍下去,我们就会好好活着了?”
      “刁奴!”李陵气得握着马鞭的手在微微颤抖,他指着尝归说,“什么王子,还不是被皇上罚到马厩来做苦役了。都到什么份上了,还摆什么谱,给谁看啊。”
      独孤稔梗着脖子顶了一句,“汉皇罚得,你罚不得!”

      李陵勃然大怒,手上的马鞭劈头盖脑就抽了下来,一边怒骂道,“我看你们楼兰人不光是卑鄙拙劣,还厚颜无耻。一边和匈奴人勾结着欺骗我们大汉,一边还好意思在我们大汉装模作样。什么王子,你们在大汉连做人都不配,你们就是些猪狗不如的奴隶。你们不是楼兰人,你们是楼兰奴!”

      马鞭劈头盖脑地抽下来,独孤稔被反绑着双手,无法遮挡,在众目睽睽下也无处可逃。可她也不躲不避,只是本能地偏了脸颊,尽量让鞭子不抽到脸上。她身上不是不痛,可李陵这番怒骂,却是比鞭子还厉害的武器,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从偏殿被羽林军带走后开始,她和所有同胞都心知肚明,他们这所谓的楼兰使节,不仅在大汉不受重视,甚至早就被当做奸细防备。尝归被罚进马厩做苦役,更加是大汉羞辱他们的确凿手段。只是她也没想到,有些羞辱,若不说出来,还算留了层薄面,一旦当众揭开,却是如此令人难堪。

      在大庭广众下,楼兰的王子被拖曳在马后;楼兰的女子被鞭子抽打,却无人敢阻拦或援助。这种无能为力,比羞辱本身,更令她绝望。
      是的,楼兰人无用;
      是的,楼兰人没有反抗匈奴;
      是的,楼兰人连站直腰身的勇气都没有;
      是的,楼兰人不配堂堂正正地做人。
      独孤稔含泪站着,偏着脸庞,任由所有人目睹了她的受难。这是她替楼兰母国受的难,为了站起来而受的难,她不后悔,她咬牙扛着。

      “少卿,住手!”一声清喝突然横插进来。声音不大,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信。
      与此同时,一只手从李陵身后伸出来,牢牢地握住了他还在抽下去的马鞭。
      整个校场上的人都处在惊呆的状态中,惊呆于李陵的狂怒,以至于这个人凭空打断了李陵的施刑,所有人仍然大气都不敢出,呆滞的目光慢慢聚集到了这个人身上。
      一片静默。只有风声在耳边轻呼而过,像一个人松弛下来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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