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妖妖》江南柠檬怪

2、桃花百里（2）

　　二
　　凡间女子，眉梢笑意吟吟，手持黄草笤帚蹦跳跑到院中央，转一圈，脚边百褶裙袍旋开泛起白色波浪，腰间翠色织锦丝带垂散。她向屋内知会一声，雀鸟似的眼眸跃动，环视四周，目光在我躲着的石像前停住半刻，突然，噗嗤低头笑起来转移视线，若无其事。

　　这举动令我不禁心慌，捂住嘴，她像是能瞧见似的，但仔细想不可能，兴许只是巧合。即使这样但我还是屏住呼吸，动作也小心翼翼，藏起尾巴和毛发凌乱的姿态，只是我自带连接不断的花瓣顺着四周暖流飘至空中，径直飞到那姑娘身边去了。

　　“哎？桃花？”

　　丫头眼尖，看见了空中飘荡的零星粉红，伸手去接。她似乎很兴奋，眼睛里闪着光，头发间的银丝绞着的花簪落下的白玉缀落摇摇晃晃。

　　果然还是人类的身姿有种叫人痴迷的意境，曼妙轻盈，干净离落，不同我整天合着的那群妖怪胆小又愚昧。我见那姑娘喜欢桃花，转动指尖又幻化出春风沐浴下桃花风吹拂，大片明艳颜色从远处降临，夹杂着雨露芳香弥漫环绕形成花雨，有意识想要将跳动活泼的人儿包裹其中。这等景观在桃林那儿根本不足为奇，只是我偶尔有兴致迷惑过路人的恶作剧罢，小姑娘看见突然无中生有的桃花高兴得丢下扫把拍手尖叫，张开双臂踮起脚尖，兔儿似的四处蹦哒。

　　“兔莲，嚷嚷什么？”院内有个年长低沉的身影呵斥。

　　“没...哎？”姑娘回过神，怔住喃喃，“奇怪，刚刚还有许多来着。”

　　我听见动静立刻收了戏法，将所有子虚乌有的花瓣化作云烟消散。

　　那声音是国师？听着能想象出有些皓首苍颜的面容，这身子骨哪来的本事叫群妖闻风丧胆？我从石像后走出顺着声音去寻，又犹豫要不要踏进门槛，这堂堂国师的道院竟没有任何结界设防，如果我想，大可以翻过墙头查看究竟。

　　是啊，只要我想。

　　“这就逃走了吗？”

　　背后传来细腻的嗓音，很淡但却有种莫名穿透空气的振动传递。霎时我心一颤，杵在原地不敢动，只觉身后脚步声逐渐逼近，是那个姑娘，肯定是她，怎么看见我的？我慢慢直起身体，强装镇定，吸着鼻子不紧不慢回身。

　　“这些，诺，还给你。”

　　兔莲的脸颊深深留下酒窝，泛着少女般的红晕，她眯起眼，朝向我摊开撰成拳头的手掌，是被揉烂的几缕桃花。

　　“你，看见我了？”我挥袖半捂着脸，连忙向后退，害怕人的面孔会突然崩盘而生出触须和羽毛，吓坏眼前人。

　　“嗯，已经很像了。”她凑近我抿嘴微笑，抬手指着自己脑袋上的发髻边说：“除了这里，有两只。”

　　哦，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原来如此，近看就会发现她两只眸色不同，右眼偏金棕色，像年代久远屋檐下摇晃的铜铃。这就是他们常说的阴阳眼，婴孩都会有，能看见成年人察觉不来的异怪，但伴随年纪增长这种天赋也会消逝，保持下来的很少。这并不是幸运的眷顾，看久了心怀不正的妖魔，眼睛会慢慢瞎掉，嗓音也会沙哑干枯。

　　“公子就是小神仙吧？听国师常说雀山有灵，神仙肯定是有的，只是他疑惑为何神仙于此，却并没有遏制妖魔作祟，祸害百姓。”

　　“或者神仙是妖鬼。”

　　“什么？”

　　“先告辞了。”的确是我开了尴尬话题，看见兔莲神色有些难看，垂下头手指不安揪着。

　　“不是那个意思啊，”兔莲想拦住我，“那个，国师恰好不在，嗯，要不进吃盏茶。”她补充。

　　“不在？”

　　“对，仙君奉旨前往西海除魔，回来还早的很呐。”

　　“奉旨西海除魔。”我重复。

　　“哈哈哈，对啊对啊，桐御国师心系天下黎民百姓，说到底，你进不进来？”兔莲捡起地上扫帚，邀请我往院内走，她蹦蹦跳跳跨过门槛，“你不是妖怪，崇陵仙君走之前，设了结界，妖鬼进不来的。”她补充说。

　　“崇陵仙君？”

　　“哦，在成为国师之前，崇陵仙君是他的名号，好像之前是玄霄散人，不过好像是更久之前的事情了。”

　　走进内院，门廊里有座石桥，青苔桥下稀疏火红鲤鱼交错莲叶间，一直延伸到两侧泉水溪潭，院中心是几株银杏，晚春刚刚生了芽，微风婆娑。

　　“那定是修行很久了。”

　　“不，”兔莲听见，似乎提到了让她骄傲的事，连忙摇头，抱着袖子神秘笑起来，脸上洋溢憧憬和幸福，做梦似的自言自语：“仙君还年轻的很呐，堂堂俊才，年少有为，天赋异禀，雅人深致，真是天降神人，天降神人啊。”她情绪有些激动，展开双臂不断吹捧，脸红红的。“小女被仙君救下，摆脱苦难，自幼侍奉左右，何其幸与君识...”

　　“好，好了...”

　　太夸张了。

　　凡人能有这么大本事？我呆呆站在一旁看着兔莲，听得吹捧倒不知所措。

　　“你跟在他身边多久了？”

　　“七年有余。”

　　“那是国师在清山观住进之前？可真好奇这位国师年岁。”

　　“小神仙说什么呀，崇陵仙君只刚过弱冠之年，”她扳着手指仔细盘算，与我解释。

　　“所以你根本不清楚他来历咯？”

　　“胡说，胡说，”她着急，看来听不得半点质疑，挥舞手臂想要比划着与我辩驳，但苦于说不出所以然，喉咙里咕噜咕噜发出闷哼。“他，他就是很厉害嘛，立誓除尽天下妖魔，还复国泰民安太平之地，哎，罢了罢了。”

　　“好吧，我知道了。”我摇摇脑袋叹息，只是稍稍怀疑下而已，因为哪有描述的如此传奇，修行是最耗时间和精力的苦差，炼所成就更是如同登天。倘若，稍微思考半刻，国师的身份只是伪装，那么其余就自然疏通，可既然如此为何如此憎恶物怪呢？拯救黎明苍生？反正我是不相信这种冠冕堂皇的幌子。

　　随兔莲踏进客室，一路走来见到的仆从少得可怜，穿着朴素，并无所谓皇家奢侈气派的阵势。我还是很少踏进人类的屋子，只是感觉脚底光滑平坦，屋内蕴凉，有股奇香，从桌台的镂空镶金炉子里冉冉升烟。这种味道我还是第一次闻，非于花木，而是能静神安心的味道，带着许些清凉和淡淡甘甜。窗纱隐隐，微光穿透如同丝绸漫布，虽说比我想象的简约许些，倒不失雅致，“这是什么？”我好奇走到炉子前便凑去闻了闻，这种气味不知觉让人松懈倦怠，毫无察觉到情况下，身后尾巴和脑袋边毛茸茸耳朵露出来摇晃着，光溜溜皮肤逐渐被熏染而生长出金色绒毛，双腿开始站不太稳，似乎得要手臂支撑平衡。

　　“荷凝香，皇帝赏赐的。”

　　“是嘛。”我垂下眼睑，有点痴迷沉醉又深深嗅着，感觉脑袋昏昏沉沉，身体却连着变轻了，摇摇欲坠。

　　“哈哈哈，哈哈哈。”兔莲在我身后咯咯笑起来，声音爽朗清脆，“小神仙，你尾巴露出来啦。”

　　“啊？”感觉自己身体不对劲，低头去瞧，果然那双穿着鞋靴的脚变成双兔子腿，露在灰白长褂下。“这香炉里味道甚是诡异，会上瘾似的。”

　　“这是皇族贵戚用的名香，国师在的时候几乎不用，统统赏给了仆从，可惜不能外赠，名贵了些，不然还能赠予你几盒。”兔莲解释，走到香炉前掀起盖子，用手扇了扇闭眼仔细去闻。我见了，也好奇身体前倾，忍不住深深吸气，鼻翼煽动，只见几块淡青色的香料堆叠燃烧，两段呈现微微鲜红，散发出紫色的烟雾，这时扶在桌子上的手已经几乎看不出人类的样子，长长指甲摩挲发出咯咯声响。

　　门那里有动静，好像有人推门进来，只听颤抖的嗓音突然尖叫着从背后涌出，带着茶碗瓷杯破碎的叮咚嘈杂。我皱眉啧啧嘴，冷不防被惊吓着哆嗦起来，有点讨厌这种乱糟糟的声音，感觉心脏好像被撞击而无法呼吸。

　　“妖，妖怪！”

　　“什么妖怪？”我咬着后牙槽缓缓转身，脸上的愠怒随同慢慢浮现。

　　“笨蛋！叫你不要带妖鬼进来，怎么就是不听呢？”束发白衣的男孩跌坐地上，指着我鼻子冲兔莲吼着，说完，红着眼偷偷瞥见，小心翼翼咽口水往后退。“干嘛什么都怪我啊！再说，你怎么看出来人家是妖怪的？”兔莲叉腰走去狠狠拍着头回应道。

　　“这还不是？这模样走出去怕是撞见的人都会吓得暴毙。”

　　“混账，真不会说话。”兔莲揪起男孩耳朵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