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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桃花百里 ...

  •   一
      清明过后,晚春的桃花压弯枝头余留的馥郁芳香,自雀山以东三十里,尽是雨雾弥漫绯红遍布,心醉神怡。说到雀山,我从初来这也有近千年,从前总想着若是修仙炼成后罗列的计划,现如今完全没有一样付诸行动,因为最想要的已经得到手了,整日除了瞌睡打盹浑浑噩噩无事可做。譬如,让着百十里粉红四季永不凋零,桃花细逐杨花落,黄鸟时兼白鸟飞,春冬秋夏,不为所动。

      大概是痴人说梦,我虽是桃仙,可却没有这种控制她们永远开花结果的能力,法力不够道行浅薄。雀山自古以来清静悠闲无人问津,桃花盛开整年这样做作的事情,毫无意义。倘若真有了奇迹,希望我看不到来往游客熙熙攘攘破坏雅致的景象。虽说人烟稀少,但还是有人的,山顶上的红瓦檀香木道观,主人寄居在这座山,来去七时春秋。

      看那仗势怕是个地位极高,恐怕还未脱凡尘的修仙之人,自他住进清山观,听闻斩妖除魔手法狠辣不留情面。起初不以为意,随后陆陆续续有妖鬼向我诉苦,各类模样闻风丧胆战战兢兢,神色夸张巍巍颤颤称桐御国师煞气凛然,白剑挥袖魂飞魄散,指法轻点心胆俱裂,所遇妖魔无一幸免。

      “那厮暴虐无道,残酷不仁,非要将吾等赶尽杀绝不可,还请上仙想想对策。”几个平头小卒围在我常住的桃花枝底下,眼睛湿漉漉的,怪可怜。这些只是活了区区几百年的小妖精没见过世面,求人倒是伶俐得很。

      “可我记得你们吃人的时是怎么振振有词,说的好听。” 我盘坐再枝杈边打盹刚醒,回话也没正眼瞧,咬着指甲躺在树上晃起黑白花尾巴,咂咂嘴。

      “那,都是些迷了路的商旅,本来也不会活着走出雀山的。”地上状如野狗的妖怪最为胆大,龇牙狡辩着。可恶的是他直接将爪子攀在了树桩上,欲借枝干爬上与我平视。“桃仙守护雀山自有办法,攘除祸害,回归平静。”

      “嗯,不想。”我摇摇头,翻身背过去答,“他除妖和我有什么关系。”

      “难道,上仙怕他不成?”那妖抓着树干凑向我,小声试探。

      这个狗面妖,姓杨名蠡,自称“祸斗”,兴许他连祸斗都不如。缠在人身上会使其精神错乱,发烧呕吐,直至昏迷。这家伙心肠歹毒的很,记得当年他拖着半条命逃进雀山避灾,不到百年的时间就令这整座山的妖魔都听令于他。事情进展的顺利,于是他想借机在此称王,可听说雀山最东边方圆三十里桃林中心有株千年桃树,其树有灵,幻化成仙,乃雀山圣池无人相媲美。祸斗得知不服气,也就自己走进桃林趁夜色放了把火,欲斩草除根。

      那是好久之前的事了,除去桃花雨季,其余我都在树洞里打盹瞌睡,此时便是元神最弱的时候,不喜人叨扰,可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人主动挑衅。火势越来越猛,从桃林的每片叶子到连着根一齐熊熊燃烧,炙烤着周围所有水分,加上妖魔煽动下势不可挡。我惊醒后先感觉燥热不安,隐约听见地面那些小杂碎们互相私语,好像再讨论什么杨蠡称王的事,连着名号和洞口都选好了。我愣在树洞里听得一脸懵,想着杨蠡应该是哪位,更生气的是有妖毫无避讳直呼我大名,言曰:桃燕禛无赖贪婪,蛇蝎心肠,不配作仙。气的我四肢发麻,热血噌噌往脑壳冲,拍洞而起。随着自己晃晃悠悠从树洞里爬出来,却猛地被眼前的景象吓呆,所有的桃树,草地,土壤开始烧焦发黑,夜色下的火光映照浓烟滚滚的幕空,赤红温度道尽这禽兽不如妖魔所做的恶事,强行赶杀凡间生灵迫为虚影。百里桃林啊!我耗尽心血养活的这上千株桃树,瞬间化为黑炭,木头在炙烤下噼啪作响,远处轰隆隆发出倒塌呻吟的声音,加上干燥苦涩的空气压罩着,从天而降并且带着毁灭的敌意扑面席卷。我的身体开始颤抖,视线模糊,昏沉沉看不清东西,只是感觉体内什么挤破了皮囊,顺着皮毛开始战栗。

      痛苦和愤怒开始令我变得庞大,宛如山丘阻拦天际,巨大的阴影矗立在火海中心,我抬爪向地上拍去,躬身咆哮,狂风怒号,火势霎时熄灭大半,当然,所有的桃树也没能保住一棵。

      记忆到这就断档了,醒来的时候已是早春桃花盛开的节气,仍旧是绯红如云的桃花丛遍布,雨雾里散发氤氲馥郁甘甜。只是今年的花色尤其鲜艳亮眼,像是血,染过一样。

      他很聪明,一来唆使小妖纵火损伤根基,二来证实到底是何物种居住雀山最东乃称圣池 。等我清醒过来,为时已晚,也就是说祸斗现已见过我的真面目,那是从未有人知道的事。

      再怎么蠢我也能猜出自己做了什么,妖魔数量减少大半,许多熟悉的面孔再也找不到了。

      用肇事者鲜血祭奠,能换回重生。

      但凡只有愿意给予,就会换回等值的东西,雀山有灵,故我的每株桃树都有灵力,起死回生这件事,也被杨蠡得知,否则以他的寿命根本活不到现在。

      奈何杀不了他,又憎恶将他留在身边,我修仙尚在途中,沾不得污渍,这屠妖即是残杀同宗同族的罪名,承受不起。杨蠡与我商量留他一命,让他来担责请罪,看得出他想方设法长生的诡计,无计可施,亲手了结乃下下策。他虽与我实力悬殊,但野心不可小觑。

      “难道,上仙怕他不成?”

      脑海翻涌,现如今他直面挑衅,绿幽幽的眼珠转着,黑色的爪指摩挲干枯的树皮。

      真是叫人嫌恶,反感他总爱探底的习惯,那张嘴脸快要顺着树枝攀上来。

      我抬爪挥去,桃花树下密密麻麻的落叶随我指尖扑簌簌卷起微风细雨,在树干中心瞬间隔绝世外形成屏障,从我身边扩散。落叶所及之处缓缓灼烧,嗤嗤冒起白烟。只见那狗子冷不及接触而突然身体一颤缩回爪,脖子歪着从树上咕噜噜滚下去,眼睛瞥向我不知是何神色。其余小妖在底下慌乱如麻,手足无措,连忙去接,拖着他纷纷往后退,真是群见风使舵的家伙们。

      “他叫什么?”

      “小底听闻姓白,名昭。”妖群中有个女鬼回答,她是我收在这的冤魂,原来的样子挺可爱。

      “什么嘛,很普通啊。”我耸肩摊开手掌,摸着头顶连着的桃花枝。

      “那上仙何妨不将其驱赶,免得破坏了雀山自古以来的清静。”

      一时语塞,确实没理由拒绝,但是感觉那位国师留在山里我要放心些,虽然没见过真面目,总得来说能镇压得住群魔妖怪我为什么要阻拦,把真实想法说出来会怕底下那群恶魔们又要吵嚷。

      “本仙,不善言辞,再来,无心干涉凡间之事。”

      不行,这样说太蠢了,不够严谨更无威慑力,真想把这些家伙轰走,他们期待的目光让心里喘不过气。

      “等我兴致正浓时再做决定。”

      匆匆说罢,化成青烟消散,不管底下排排坐着的小妖们。

      莫名其妙,说到底,我还从未见过真人,道听途说稍有偏差,应该是面目凶煞心肠冷酷之人。除魔师嘛,妖言惑语会使意志不坚定者魂魄涣散,能选择在雀山设立道观,肯定是有些本事。

      红瓦道观就在雀山连着起伏的山峦顶端,从山脚沿着泉水瀑布到山腰红枫林,有块近三丈的石碑,“清山观”这隶字很古旧,表面一层用青漆涂抹,仔细瞧有些磨损裂开的纹路。大概时很早的文人墨客留下的避世之地,时间不长被废弃搁置了,如今又重修兴建起来。应该是“雀山观”吧,我眯起眼睛凑近嗅了嗅,淡淡青藓的湿润新鲜充斥鼻腔,伴着晚春山林的薄雾四散。说来自己活了那么久,真心想离开雀山看看凡尘各色,饱读四书五经,游历街灯人景,如果不是自身限制结界,可怜又可笑,早想见过所有世间繁华有趣。

      也许我真应该去见见桐御国师,不以任何目的。

      站在碑前,脚下石阶上雕刻着青莲花纹,沿着路越往上走,就越清静,没有丝飞鸟走兽的痕迹。台阶旁的白玉石柱处处系着红绳,是零星琐碎的祈愿福带,有些金丝密补,大约是所谓皇亲国戚特制的。我靠着锁链攀爬,快到顶端时雾气也逐渐消散。由于这里离得桃林有些远了,头颅顶着碍事的桃枝开始腐朽,前爪上金色的兽毛也脱落而缓缓清晰幻化出人的手掌,溪水潺潺,我觉得自己身体变得笨拙沉重,毕竟很久都没有变成人的模样,不太适应。途径山涧潭水,涟漪泛起的倒影远远望去,忍不禁摸着自己的脸颊,叹口气,果然看起来还是很古怪吧。

      “或许有点唐突。”我走到山顶踏上最后一块石阶,喃喃自语。

      凉风微漾,几棵高大松针树俨然排列,墨绿将中心的大理石场地包裹,像是马,牛,雉几样石塑面朝中央紫铜铁炉,伴着清雅淡香袅袅升烟。

      跟我想象有些不同,似乎都太平静些,没有所谓寒入骨髓煞气腾腾,而是平凡普通地门院,走过广场便是对石狮相望,暗朱红前门和金丝镶嵌的木槛,前院落叶随风,被我带来几抹粉红桃花花瓣,古旧沉寂,松针将山顶的炽广遮掩住了。我拖着灰白长褂,袖袍似乎不合身拖在地上,轻手轻脚在院子口环顾四周,几只燕雀从门墙外叽叽喳喳飞进去,便茫然跟着它们走到门口,手触碰眼前绿油兽面八角锡环,冷冰带着许清凉,我歪着脑袋思虑半刻,轻吐气。

      这时院内传来脚步声,哒哒哒,我听了连忙隐身退后,寻常人看不见我,除非我想让他们看见。我拖着衣袖长袍走远,其实也不清楚慌什么,毕竟很少和人类打交道,对于他们总是好奇又警戒。躲在石像身后偷看,是个年轻的姑娘拿着扫把走出,梳着两支绑红绳的发髻,青色罗纱裳袖口纹着兔子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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