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
“再来一次。”
喻沉面向众人站在宽敞的大厅中央，左手摁着谱架子上的乐谱，骨节分明，完全没因为长时间的站立而显得无力。他以极快的速度瞥了一眼摊开的纸张，向台上示意，手臂再次举起指挥姿势。
嘎吱——
身后忽然的一声噪音划破空气，激得钢琴声戛然而止，最后一个音还未落下就已飘得没影。
大门已经许久未修理过，发出一声陈旧的吱呀呻|吟。夕阳映射到木板上，照到的只有木漆凹凸不平的磨损。
喻沉本不会被这种因素打扰，手部还正准备动作。可注意到众人望向门口某处那非同寻常的视线，不由得也生出些犹豫。与此同时，两道炽热的光线似乎投射到后背，他终于怔住。直到熟悉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小心翼翼地落在地毯上，大概在弥补刚才鲁莽的开门动作，又仿佛是为了印证他内心的猜想。
喻沉的心脏倏地一坠，反应过来，收起刚抬起来的手势，竟感到指关节僵硬极了。
空气里很安静，庞大的大厅里好像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他甚至不敢转过身子去。伴随着急促起来的呼吸，他终于下定决心偏过一点头，余光扫向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的身影。
喻沉直直地望着推门而入的闯入者，目光与他相接，发现后者的目光果然从开始就追随着自己。
他嘴唇紧抿着，没有说一句话。
台上的人们面面相觑，不敢发出任何动静，默默看着两人对峙。
“……沉哥，我——”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口的人前脚迈进来，后脚就轻轻把门带上，对他开口道，嗓音透着些疲惫的沙哑，但又好像足够诚恳。
他穿着一身厚厚的羽绒服，手上还拖着个大拉杆箱，上面贴着些花里胡哨的喷绘贴纸，倒是显得挺“酷”。额前的一撮碎发被毛线帽压得有点走形，因为静电紧紧地贴着皮肤，委委屈屈的。
这家伙的审美还是那么“狂野”，好好的纯色行李箱被他贴的跟个迷彩似的。个子高了点儿，肤色比以前白了许多，大概在国外尽顾着学音乐，没怎么出过门。
喻沉目光自然而然地端详着来人，捕捉到他细微的变化，便看得更仔细了。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人的脸颊悄悄爬上一层粉红，却还是毫不在意地回望着他。两人视线相交，站在高他半个头的位置，喻沉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眼底的迫切，心道，你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门口的人终是没抵抗过他审视般的眼神，眼睛转向盯着自己的脚尖，清了清嗓子，才把话说完。
“——我回来了。”
他横跨一步，紧紧抱住了喻沉。
喻沉感受到肩头沉甸甸的分量，垂在裤线两侧的手指曲了曲，忍住自己想要回抱过去的念头。
/
两年前，开学日。
喻沉插着校服外套的兜，目光透过一扇扇教室玻璃。看着屋内讲得唾沫纷飞的老师和台下专注倾听的新生，不禁嗤笑一声，不久又回到面无表情的状态。
他还是宁愿在楼道里闲逛。
电脑美术，信息技术，无线电测向……不对，这些都是科技社团。喻沉本来就没抱有多大的希望，百无聊赖地在楼道转完第三圈后，他终于叹了口气靠在冰凉的墙上，用手摸过去，摩挲着教室门旁张贴的社团招生牌，细细思索。
没有一个写的是合唱团。
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空气，空无一人的楼道更让他沉下杂念来直面自己的内心，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真的从未体验过这种奇异而酸涩的感受。
不会想哭，但是足够闹心。
平静了一会儿，喻沉在两边的口袋里找了找，把手机掏了出来，屏保赫然是出厂自带的壁纸。
还差十多分钟就到十二点，还要在这该死的楼道里浪费时间。他烦躁地挠了挠头发，把发丝往后捋了捋，甚至觉得有点热，逼得他额角冒汗。
喻沉失神地盯着桌面，迟钝地感受到眼部的酸痛，忍不住挤了挤眼睛，眼角渗出些泪。他半眯着点开微信界面，往下翻找了会儿，终于找到了方正行的通讯页，抬手开始打字。
【方老师，今年开学日的社团招新，还是没有咱们。信息技术已经算冷门了，可它占了两间教室，学生社团也跟着一起占，年级主任还说是因为社团太多，教室不够用。】
那边竟立马回复了，【还是让你失望了。我真的很抱歉，小喻。】
喻沉的手指有点控制不住地颤抖，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落下。他吸了吸鼻子，继续打字道：
【您不用跟我道歉！我们都相信不关您的事，您根本就没有犯下任何错误，不是吗？虽然学校不喜欢听老教师的意见，但您凭什么不反驳呢？任由他们把你开除吗？】
他想了想，又补充：【对不起，方老师，我这样说可能不太尊敬您。】
【小喻还是这么懂事，我很高兴。反正我也快退休了，随他们去吧。】
【可您明明不愿意退休。您走了，谁带着咱们社团？】
【小喻，我想了想。我前些天问过了朋友，他说你们的新老师是华音学院毕业的，应该还不错。】
【但我真觉得，不会再有和您一样好的老师了。】
【这说的什么话。既然是你们的老师，就去积极配合才对。好了，你快去上课吧，别总玩手机。】
喻沉匆匆回复个“好”，便依他收起了手机，活动了一下手腕，熟门熟路地下楼找到4班教室。幸好老师没在讲什么，只是在黑板上罗列些注意事项和必要信息，他进班向老师示意，说自己胃不舒服，刚才是去的医务室。
他没在意老师略显不信任的眼光，不紧不慢地坐到角落空出的一个位置。
“请问刚才只是发了课本么？”喻沉凑到前排男生的耳边问道，拿指节敲了敲整齐摆放在桌面左上角的书本，厚厚的一摞几乎要掩盖住他的视线。
那个男生显然是听到了他的问话，伸着脖子看了一眼老师，见她没有注意到教室后排的小动静，便扭过头回复道：“嗯。没什么重要的事。”
“哦，谢谢了。”
男生感受到他语气的善意，忍不住把头转过来一点继续跟他聊天。看到喻沉放大数倍的脸，他愣了两秒，表情有些微妙：“我靠，兄弟你这长相，刚才怕不是去谈朋友了吧？”
喻沉皱了皱细长的眉，虽然觉得这样的“恶意揣测”有些过分，但又对这种刚认识就能称兄道弟的性子很感兴趣，便中规中矩回答道：“没有。”
不过，就算自己之前从未尝试过撒谎来糊弄老师，但胃疼这种理由难道还不够充分么？乖巧的喻同学心想，老师不相信也就罢了，为什么同龄人都不能相信呢。
男生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喻沉边回应着他边拿起书本，在扉页上写下名字，一笔一划的极认真。
“啧你是什么做到写出这种字的！跟个小姑娘似的。我真的很不明白老师为啥喜欢这种字耶，我中考因为卷面被扣了好多分，冤死了。”
“多练练。”喻沉轻声答道。
“男人写字为什么要这么秀气？”前桌的男生愤慨锤桌。
喻沉还没想出怎么回答他比较好，旁边一个女生就听不下去了：“我说你们俩，堪比大型认亲现场，可以小点声吗！”
喻沉：“……”
她注意到喻沉不大好看的脸色，身体瞬间转向，正对着前排男生：“不不不我说的就是你，小心被老师听到你说话哦。”
男生撇撇嘴把身子转了回去。
喻沉无奈地朝女生笑了一下，拿起一本书翻看起来。
说起来，这些书他都已经看过了，课本在家里也有一份。虽然他并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对于这种必做的事倒也重视。
喻沉托腮看着文本，眼睛却一直在来回扫视一行的字。几分钟前和方老师仓促的谈话内容仍历历在目，冲击得他有些头痛。让他担心的，不仅是方正行装作无所谓的态度，更是因为合唱团——方老师这么多年带领的社团，被学校安在他身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堪堪打压忽略，几近解散。
那些提起来都会让人眼前一亮的金奖和银奖算什么呢？！那个让方老师几乎要把所有时间和心血投入进去的地方，又算什么呢？！
他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回报方老师，回报他在喻沉小时候尽心照顾的恩德。
要是……要是他能撑起这个团队就好了。
……
“——哥们儿？哥们儿，下课了。该去食堂吃饭啦，我喊你老半天都没理我。”
喻沉猛然回过神来：“很久吗？抱歉。”
“哦，没事儿，就是大家都一窝蜂走了，咱们可能找不着食堂在哪。学校太大了。”前排男生笑嘻嘻的，半打趣似的道。
“不会找不到，”喻沉站起身，揉了揉坐得有些难受的腰，他刚才保持一个姿势太久了，“我知道怎么走。”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