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故》采槐

5、腐草为萤，流年成殇（2）

　　（三）
　　我死了。
　　悬在半空中，我感觉不到任何痛楚，能够清晰地看到战场上的每一个细节。
　　“竟然是你呢。”
　　我愣愣地转头，一个穿着齐腰襦裙宽袖外衫的女子正坐在我尸体旁的城墙上。她的青色裙摆上绣满了白色的桃花，栩栩如生，每一根花丝，每一条花瓣上的纹路都生动得宛若真物，这些桃花的枝干却是血色的，泛着妖冶的流动感。她的外衫也是血色的，袖筒与衣角衣袂上则是黑色的桃花，金色的枝干。
　　“你是何人？”
　　周围的人好像都看不到我们两个，看来她的身份并不简单。
　　我看得到，战场上死去的人们灵魂出窍之后迅速消失，而她和我，并不受时间影响。
　　“这个还不能告诉你。”她撑着一把红色的伞，伞的边缘碎叶斑驳，“你死了。”
　　“我知道，我已经死了。”
　　她微微移开伞，她的脸从伞下露出来，菱唇若血，眸光清亮，好似秋水上铺着的皎洁月色，她如瀑的长发由乌黑渐变为灰白，几缕零散在额上。
　　“那么，你还想活吗？”她问我。
　　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凡人啊，想开点，你才活了这短短几十年，经历的磨难都不算什么。”她若有所感地看着我死气沉沉的眼眸，“况且，你已经死了。”
　　死了……
　　她是说躯体所受的伤害都已经过去了吗？
　　“可是……”我刚想反驳，她就打断了我。
　　“灵魂受到的创伤么……等你活得够久了，你就发现那些都不算什么。”
　　“怎么样？你想再重生么？重生在一个没有凡人的地方。”
　　世上从来没有不付出代价就得到结果的事情，这是我所明白的，所以，在我对她的提议心动的那一刻，我就问道：“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一根羽毛。”
　　“什么羽毛？”
　　“你被擒获那一夜，有人在你灵魂里寄生了一根羽毛。”
　　是在那天？
　　我的夫君带领北疆军队到达岷江，而我被安排在了后方的隐州城。
　　隐州城在广阔的原野上，是一座繁华的城池，四通八达，热闹不亚于京城。当地官府辖区较大，北疆军接管及适应自然需要一些时间。
　　“夫人，夜深了，您还不睡吗？”我的陪嫁丫鬟绿蕙端来一碗夜宵，问我。
　　流放西北这些年来，我独守空房的时日远比与他相见的日子多得多，他是要做大事的人，我一人也悠闲得很，阅遍天下经史，无事便吟诗作赋。绿蕙见着，面上未说，心里实实在在地心疼我，这些年我也为她看了许多人家，她就是不愿嫁，倔得很。不仅如此，在照顾我的饮食起居上，更是无微不至。
　　我在翻页的空隙，看了一眼那夜宵，银耳莲子冰糖水，还细心地撒了一把桂花。早春时节，难为她还记着我幼年时落下的咳疾，虽多年未发作了，她还是替我小心地护着。
　　“看完这卷星斗集，我再上榻。你先去睡着罢，明早还得早起，我不能连累你没个好眠。”
　　“是，夫人。”绿蕙向来知道我看书的毛病，因而没有再劝，去了外间。
　　说是看完星斗集，我却是把整本天星录给翻完了，揉了揉眼，我也分辨不出现下是几更天了。吹了那几盏灯烛，我和衣上了小榻。
　　“砰——”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瓦砾破碎的声音，我扯被子的手一顿，凝神细听，屋上竟有嘈杂的脚步声与说话声传来。我连忙起身，草草趿上锦履奔往外间。
　　绿蕙睡在外间的屏风里边，我怎么摇她她都未醒，我小声唤她：“绿蕙，绿蕙，醒一醒！外头出事了！”绿蕙恬静的睡容在微弱的天光里竟然无名的陌生，我心里的不安愈渐猖狂。
　　须臾，我放弃了唤醒她，小心翼翼地沿着楼梯走上阁楼。
　　我打开窗子，透过细缝往外看。
　　长廊里守夜的家丁全都倒在了地上，外边狂风大作，灯笼都被熄灭了好几只，院子里的树更是摇晃不停。瓦砾破碎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两个身影忽然出现在对面的屋顶上，时而胶着地贴近，时而迅速分开，带落一大片石瓦。
　　狂风趋近失控，一不留神我便压制不住被狂风席卷的窗户，窗户大开，巨大的响声引来了那两个身影的注意。我后退一步，一股更强烈的风迎面击来，我的眉心一痛，失去了意识。
　　迷蒙间，一个陌生的声音在我耳边低语：“……等我……”这个声音似乎还说了一句话，我却拾不起精神记下了。
　　之后醒来，我已然身处朝廷的囚牢里了。
　　羽毛？
　　并没有人给我羽毛啊？
　　看着我迷茫的神情，撑伞的女子露出似惋惜似怜悯的神色：“你果真是不知，这样吧，你就答我愿不愿相与。”
　　我点了点头，我活着没有逾矩半分，却落得那样的下场，我想再见一见另一番不同的世间。至于那我从未见过的羽毛，她要那我就给她罢。
　　“你确定你不会后悔？”她似笑非笑。
　　“不知道的东西又怎么会后悔，就算后悔又怎么样，迟早会找到方法解决的。”
　　“那我再送你交易外的另一个小礼物，现在先保密。”她从城楼上站起来，伸手点向我的眉心，那一刻，我感觉有什么东西自我体内抽出。
　　她收回手，一缕雾色的烟萦绕在她的食指指尖，她的食指画了个圈，那缕烟渐渐化出羽毛的形状，青翠光彩鲜艳，其上白色斑点分布。
　　“嗯，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四）
　　我来到了一个从未听过的地方，这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
　　“君姑娘，一壶忘忧酒。”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青色眼眸青色发丝的男人，面容白皙，眉宇含愁。
　　我从柜台下拿出一只玉瓶，递给他，他将三枚铜钱放在柜台上。
　　这就是我现在的生活，一个名为“北方栈道”的地方的掌柜。出入这里的人不单单是狭义上的人，他们有可能是神，是仙，是妖，甚至是鬼，是怪。但他们都以人形出现，尽管有些地方的化形不太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