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
-
雁王人未至，一股酒味夹着脂粉味随风飘来，芮绫对香味敏感，忍不住一连打了六七个喷嚏。
一张素边帕子递到身前，料想是阿杏准备的，她头也不抬，接过后使劲撸了几下鼻子，要将这帕子递回去时，阿杏却不接，芮绫疑惑抬头，却撞进一双深邃如潭的眼里。
那双眼冷若寒江，寂似冬夜，正是雁王黎真。
芮绫捏着脏兮兮、糊着鼻涕的帕子，不自觉后退两步，天不怕地不怕的朔北郡主，一时竟慌了手脚。
雁王眼中的冷意转瞬即逝，跟着芮绫后退的步子前进，将芮绫逼至墙边，见她躲无可躲，缓缓低下头，骤然拉短二人的距离。
他俊美如雕琢的脸停留在芮绫鼻尖前半寸，如电的眼光在芮绫面上来回横扫，仿佛要把芮绫刷死。
府中知情不知情的人都默默看着，看他二人似亲昵又似疏离，一时安静无声。
雁王吐出的气息带着五成酒味，热乎乎醉醺醺的，芮绫感到自己的脸上冒出腾腾热气，在这窒息的距离下，她快要烧着了。
“呵，我当是谁？”雁王在她耳边不轻不重说着，嗓音慵懒，低哑沉磁，“这不是大名鼎鼎的朔北郡主吗？”
芮绫满脑子都是雁王冰冷的目光，嗓子仿佛被掐住，说不出话来，喉间滚动着雁王的名字，无奈只发出微弱的“阿、阿……”
雁王讥讽道：“郡主，装哑巴就不必了。那帕子是本王的，本王嫌脏不要了，云绡……”
雁王转过身，拉开二人间的距离。芮绫仿佛溺水之人游上岸，大口吐着气。只听雁王斥道：“怎么招呼客人的，郡主大驾光临，为何让他们一干人等站着？”
云绡坦荡荡：“是，奴婢有失，这就请客人入厅。”说着遥遥看一眼阿杏，示意她跟上，便自顾自往厅上走，说好的“请客人”自然是没有的。
阿杏虽气郡主受此等“礼遇”，却不想与雁王府起冲突，于是不去请郡主，只领了护卫们进内厅，仍留郡主在原地。
芮绫静静吐纳气息，待要跟入，冷不防雁王复又转过身来，静静立在她身前，不说话也不再靠近。
此时院中已无他人，芮绫心跳如鼓，终于提起勇气来，正眼看向雁王。
数年不见他，如今的雁王身高腿长，眉宇间自成风流。一双漆黑的眼眸褪去初见时的冷锐，换上戏谑神采，鼻梁高挺端正，薄唇微翘，挂着三分嘲讽。他身着浮花翠蕊长袍，外罩一件银灰宫纱，腰间系着卷云银扣，扣上挂一只橙红色香囊，标准的京中纨绔打扮。
不像那个十五六岁，除一身戎装外，再无累赘的少年将军。
芮绫来之前，心中有很多话要说，乍一见这已然不熟悉的雁王，却又踌躇起来。
“阿真……”
“郡主”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
黎真嘴角勾起，眼中却无笑意，道：“府中飞报，有人披红挂绿送来礼品，下人见识浅薄，还以为是哪家姑娘送来嫁妆，盼着喜钱呢……”
芮绫道：“别的你都不喜欢，我收了很久才收了这十几箱，这……”
“郡主。”黎真打断她，“你凭什么断定我喜欢不喜欢什么？”
芮绫心道，都是你跟我说过的。好吧，我有愧，不惹你。
黎真敛眼移开视线，手摇折扇，指向院中一座树墩，问：“郡主知道那是什么？”
芮绫心道，难道不是一个树墩？但是阿真既如此问，一定有其他的道理，于是绞尽脑汁，磕磕绊绊答：“那，那是一棵树……树留下的墩子，啊，不是，是树留下的灵魂！”
“灵魂？”
“嗯……本来那只是一棵树，但，但是砍成树墩后，既、既可当桌子，又能当凳子，可不是留下有用的灵魂！”
胡诌完，十三岁起征战沙场，最不擅长咬文嚼字的芮绫郡主，忍不住为自己突如其来的文采称赞。
黎真握着扇子，修长的手指提起又放下，芮绫想起以前自己犯傻时，黎真总会伸出一指戳她脑门，无情嘲笑她。如今……当然是不会的。
黎真握着扇子的手紧了紧，开口道：“郡主聪慧，黎某服之。”
芮绫尴尬一笑：“我猜的八成不准，还请雁王明说。”
黎真朝树墩走了几步，芮绫赶紧跟上，黎真道：“那里曾有一棵百年银杏，每到入秋，金光灿灿，煞是好看。”
芮绫尽力去想，确实好像在此见过一颗大树。
“那时是冬季，我在那树下和一人定了情、求了亲……那人同意了，我很开心。”
芮绫不是笨蛋，猜到了黎真接下来要说什么。
黎真缓缓道：“后来……有个面如桃李，心如毒蝎的恶人，在这树下以手刀砍晕我，拐走我新娘，送我入冤狱，害我毒病缠身，名声扫地。我本可官拜大将军，如今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能吟诗作对，假附风雅。你想，再见到那个恶人，我该怎么做？”
芮绫酸意冲头，闭了闭眼。黎真又道：“那棵银杏本是我心爱之物，我对它护之珍之。待我从狱中归来，再见它却是厌恶至极，它见证了一个笑话，一场骗局，却仍是金光灿烂，炫目夺人，我便砍了它，拿它当踏板踩，当石头踢……”
“芮绫，你小心。”黎真脚踩树墩，扬起如画的眉眼，凝声道：“小心别死在我手里。”
芮绫蹲下来，摸着树上的层层年轮，久久无语。
她的长睫垂下，看不出表情：“阿真，既然你手不能提，如今你是打不过我的……”
黎真：“……”
“当初我是来月事，腹痛难忍，才被你打败，成为你的战俘。”
芮绫婉婉道来心头积虑：“我没想害你。那时要走，是因为我娘去世，我不得不走，可是当时我不能暴露身份，我的身份予你我有百害无一利。你以诚待我，我很慌乱，我喜欢你，却明知咱们难修正果……”
黎真早知她回去后，便和朔北大将军定了亲，这会听她情真意切编故事，但觉可笑至极。只是在她说“喜欢你”时，脚底微滑，不可置信道：“你什么我？？”
他快气笑了，这该死的女人，竟瞎编到这种程度！
芮绫沉浸在自己的“认罪书”里，一时没听清黎真说什么，继续叨叨：“幸而如今咱们不再敌对，我把朔北王府值钱的东西都搬来了，都是你喜欢的兵器，还有我精挑的骏马，你每日可换着骑，这当然不能补偿你受的委屈，但是只要你有一点开心，我就心满意足，今天来我只想问问你，你要我……”
话未完，只听内厅一阵骚乱，阿杏暴喝的声音先传来，云绡的喝声随后而至。
阿杏喝到：“岂有此理，无耻，卑鄙！”
芮绫担心阿杏的暴脾气，丢下黎真，疾奔入厅。入了厅，见阿杏站在左厅堂边，脚下是破碎的茶盅，怒视云绡，气愤不已。
芮绫奔至阿杏身边，见她只是生气，没有动手，稍稍安心。一眼瞥见云绡吊梢眉头，神态倨然，于是问责：“阿杏，来雁王府做客的，何以喧哗！”
阿杏不理她，独自生气。芮绫这才发现她身旁的墙上挂着绢画，画的是山水嬉游图，峦山秀水间，有一俏丽女子，戴着斗笠，手扶帽檐，坐在舟边，疑似回眸一笑。
说疑似，是因为画中人的脸面已被飞镖戳得看不出样貌，只能通过动作神态，猜出大致走向。此女子一身玄色劲装，发尾高挑，腰间配着雕梅的剑鞘，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这是我画的仇家。”黎真的声音飘来，愉悦而畅快，“挂在厅上，专门拿来射飞镖。哦，我的手没完全废，短距离还能使点劲……”
见芮绫抿唇不言语，黎真如沐春风：“怎么？这就委屈了吗？”
芮绫看着他，脑中浮现另一场景。黎小将军搓暖了手，替她轻揉肚子，边揉边哄她：“摸摸，一会就不疼了，红糖喝没喝，红枣吃没吃，待会再喝点当归炖鸡……”
嗯，和这个朝她画像射飞镖是同一人，没错。
黎真越过一地碎磁，坐在厅首，翘起二郎腿，似等了一会，幽幽道：“郡主，刚刚你的话还没完，你要问我什么？”
芮绫乍见那千疮百孔的画像，忽然记起父亲说的“人心易变”，于是吞下满腔热忱，不敢将缱绻情意说出口。向黎真规矩行了官礼，朗朗道：“芮绫有一事相求，还请王爷应允。”
黎真直接当没听见。接过云绡递来的药，掀开药盅品药香，隔着袅袅雾水，见云绡垂首而立，心想本王就知你另有居心。
“云绡，尊贵的郡主来这么久，你为何不上茶？”
见雁王不理她，芮绫抬头看向他。
雁王修长白净的指间端着一碗小小的药盅，那药味隔着多远都能闻到沉沉苦涩，“阿真最怕苦味……”刚闪过这个念头，就见雁王眼不带眨，仰头喝下药汤。
察觉芮绫讶异的眼神，雁王唇边漾起笑意，伸出舌.尖舔去嘴角余药，举止轻浮佻薄至极，却傲然道：“郡主，总盯着男人看，不好吧？”
芮绫早已面红耳赤。
云绡端来茶水，往芮绫身旁的茶几一撂便退下了。
“好个无礼的丫头，不学规矩也敢进堂前！”阿杏的声音不算大，恰好厅前所有人都能听见。
云绡轻蔑一笑，有雁王在不去争口舌，不过翻了翻白眼，满脸写着不服就滚。
阿杏见雁王府上下都给郡主脸色瞧，早想拖郡主走了，却见她对自己摇摇头，示意别闹，只得独自生闷气，踢了一脚碎茶盅，气冲冲跑到一边。
芮绫知她气闷，不愿在人前训她，只得由着她，幸而雁王未再奚落。
“郡主，别顾着说话，喝茶呀。”雁王摇着折扇，如墨的长发随风微动：“上好的猴魁，我府上多的是，都是皇兄御赐的。我知你朔北近年贫瘠，你这身打扮亦半新半旧，过于简朴，回头我让云绡送几斤茶叶去你那，算是你送我一堆礼品的回礼，郡主意下如何？”
十几箱兵器加几十匹骏马，算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雁王几斤转赠的茶叶便是回礼，显然是故意寒碜郡主。
阿杏的脸又黑了黑，而芮绫的私人护卫们，即便贯来是粗莽的汉子，亦听出弦外之音。
“我不喝茶。”芮绫老实回答，“给我浪费了，你自己留着吧。”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