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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   榕瑾如今做了皇帝,政务缠身,不能久留,今晚的这一点时间已然是他想法设法空出。

      他离开前,嘱咐宫人带我去见榕城。他被软禁在凤鸾殿,这儿曾经是束玉的寝宫。我推开门,里面烛影闪烁,榕城端坐在椅子上,腰背挺直,不肯显露一丝疲态。

      “我知道你要来,茶都倒好了,请坐吧。”他指着桌子,轻轻笑了笑。

      我慢慢走进去,却没坐下,径直走到他面前,冷脸甩了两巴掌。

      榕城两边脸立时肿了起来,他却仍是笑,“我还当你要怎样折磨我呢,原只有这些手段?莫非是同我做了几年夫妻,生出了情意,舍不得下什么重手。”

      我在手帕上擦拭手心,冷笑道,“你省省吧,惹恼了我,也只是多叫你尝几种手段,绝不会叫你速死,你做的那些阴毒事,我都要一桩桩地与你算清楚。”

      “那可多了,你爹,你那发小苏昀,还有你那贴身丫头……桩桩件件,得算到什么时候去?”他手指轻轻敲着椅子,神色放松,“说起来,五弟也确实有些心计,从前只当他是个闲散人,倒是小瞧了他,竟能在我眼皮子底下筹谋出这事来,连王平都随着他反了,王平啊,我还是太子之时他就跟着我了,事到如今,我着实有件后悔事。当初除去你爹和五弟之事,着实不该交给叶枫,他下手不干净,才惹出后面这些事儿来。”

      我知道他是想惹恼我,以求速死,以他的性子,自然是宁死也不肯受折辱,于是冷笑道,“谁一辈子还没个后悔事儿,我这辈子最悔的就是那年救了你。”

      他脸一白,挂着的笑容有些摇摇欲坠,“既然后悔,现在也不晚。”

      “当年你受了沈太后许多虐待苛责,忍辱负重才得来这皇位,如今没了,怎么,你不心痛?”

      “皇权富贵,无非烟云转头空。”他垂下眼眸,笑了笑,“我迟早是要走到这一步的,你用这个报复我,未免错了主意。”静默片刻,他低声道,“我只是不明白,我究竟是哪里比不上榕瑾,这么多年,你就一点儿情意都没有。”

      我盯着他,胸中恨意翻涌,“我也不明白,我从没对不住你,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害我!父亲和苏家早已上折请求告老归乡,你为什么一定要除之后快!还有束玉……她当年怀着你的孩子,你怎么能下得去手!”

      “我初登基时,时局动荡,朝中党争严重,慕、苏两家不倒,我心难安。至于束玉,我对她并无情意,娶她爱护她亦或是在旁人面前追忆她,不过是不愿让人觉察当年之事的端倪,她于我而言,不过是枚棋……”

      他的话被我的耳光打断。

      我浑身发冷,心口针刺一样,整个脑子都嗡嗡作响,我指着他的指尖都在发颤,“你是人吗!你还是人吗!”

      榕城擦去唇角的血,满不在乎地一笑,“她就是枚棋子,不只是她,帝王之下的哪个人不是棋子?可你是不一样的,我把你当爱人,当神女,我满心爱恋你,给你尊容富贵,除了当年那些事,我什么都给你了……你呢,你就是块捂不热的石头,你是他们的好女儿,好朋友,可你对我呢?你说我不是人,你对着我的时候又有一丝的人性吗?”

      我气极反笑,“你对着你的杀父仇人能生出什么柔情蜜意?我告诉你,我没有一刻不想着杀了你!我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

      榕城先是愣了一下,片刻后,他脚下踉跄,身体重重地晃了晃,他忽然大笑道,“好好好!今日才听了你的真心话!可笑我一片痴心,还以为能打动你!好好好!你真好啊慕子修!”

      我心头一片冰凉,原以为到了这样的境地,他会对那些被他害死的人怀有一分愧疚,能听到他对他们的一声道歉……却忘了这个人原本就是没有人性的。

      “你杀了我又怎样,”我离开时,他忽然笑出声,“就算你不爱我,可你这辈子都忘不了我。”

      我停下脚步,心中前所未有的平静,恨他是没有意义的,他也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爱恨,余生等待着他的只有漫无天日的折磨与黑暗。

      这就够了。

      “为什么……我不懂……我不明白……”

      我不想知道他不明白的是什么,他这一生,也就这样了。

      我这一生,也就这样了。

      我打开门,外面冷的让人直打哆嗦。

      榕瑾静静站在门口等我,叶枫跟在他身后,月色朦胧,却依旧能看见他眼中压抑的恨意。

      我看他一眼,“他随你处置,只一条,别让他轻易死了。”

      榕瑾将臂弯里搭着的大氅给我披上,向着那屋子瞧了一眼,随即又转向我,低声道,“都结束了,回去休息吧,明天我们去拜祭你父亲。”

      我们两人靠近着,慢慢走在宫道上,红墙白瓦,路沿还有些尚未化去的雪堆。

      “你在想什么?”我抬手碰了碰他的手背。

      他一笑,“在想你,也在想我自己。”他放慢了脚步,“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我摇头,说实话,与榕瑾相识的记忆很模糊,也不知怎地,就与他厮混在了一起。

      “你真是……”他无奈一笑,“明月楼里。”

      我还是摇头,“什么时候,我不记得在明月楼里见过你。”

      “你喝醉了,和苏昀一起从阁楼上滚了下来,正好砸到我身上。”

      我模糊地想起来一些,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你们两个太重,当时落下来,砸断了我的右腿。”

      “什么!”我惊讶道,“如真是如此,你是皇子,我们伤了你,理应受罚,怎么……”

      “我那时被父皇罚在佛堂抄写经书,本就是乔装偷溜出去,哪里敢把事情闹大?”他叹息一声,“不过正因如此,我倒是阴差阳错躲过一劫,那时沈太后本埋伏了人刺杀我,我伤了腿,在医馆里耽误了些许时候,他们误杀了礼部尚书的小儿子。”

      “原来当初还有这么一桩事,你不说我是决计想不起来的,你怎么从没提起过?”

      他沉默片刻,“没什么,只是思及旧事,竟然觉得恍如隔世。”有笑道,“你看,咱们第一次见面,你就欠了我,往后,可要慢慢还上。”

      我们没再说话,快到寝殿时,他勾着我一小截袖子,轻轻道,“子修,我害怕。”

      我握住他冰凉的手,久久没有说话,我知道他怕什么。

      他怕自己会像他父亲,像他哥哥,被权利吞噬,心狠手辣,不择手段。怕他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无人可信,无人可诉。

      可我没法安慰他。

      我甚至都不能和他说,我会陪着你,一路陪着你。

      我活不了多久了。

      榕瑾这几日一直要太医来看我的身体,我几次借故推却。他什么都没说,可他应该也猜到了。

      我偏过头,不想让他看见眼里的泪,低声道,“很晚了,去休息吧。”心中只有种无力感盘旋不去,事情弄到如今这个地步,我都不知道该怨谁。

      是怨榕城,怨我自己,还是怨这无常的命运,把我们拖到如今这个荒谬的结局。

      我想不清楚,也实在不愿去想了。在剩下的这点儿时间里,我想去做些别的事情,而不是沉湎在仇恨中不可自拔。可有些事情不是不去想就不存在的,我是活不了多久了,咽了气,这些恩恩怨怨就再同我没关系。

      可榕瑾呢?

      他受我牵累,才两脚踏进这漩涡里来,我死了,剩下的痛苦却要他来承受。这不公平让我死也不能安心。

      榕瑾从身后抱着我,温热的唇贴在我耳边,他侧首,轻轻吻去那些泪珠,“咱们过几日成亲吧,我已叫人加紧准备了,把五年前的欠下的给我补上,嗯?”

      我不说话,眼泪愈发汹涌。

      “我明日命人张贴皇榜,寻访名医,阿妮娜和她师父也在来的路上了,不日就能抵达,”他尽量掩藏着语气中的艰涩,“不管什么病,总是能治的,咱们一定能长长久久地,做一辈子夫妻,是不是?是不是?”

      他一叠声地问着,我终于忍不住,伏在他怀里痛哭起来。

      为什么是我们,为什么我们要遭受这一切。

      没人给我答案,只有初春冷冽的寒风。

      第二日,我去祭拜了老爹他们,我带了一壶酒,我轻轻叹气,对他们道,“老爹,也不知你们是不是怪我,不过也没什么,过段时间,我就亲自下去和你们赔罪了,这段时间我就不来看你们了,剩下的这些时间,我要陪着他。”

      我把带来的酒洒在他们墓前,酒水落下,溅起一圈圈的灰尘。

      榕瑾以新皇身体有恙为名,在全国寻访名医,地来的大夫源源不断地涌进宫中,我的药也再没有断过。阿妮娜也从西域赶了过来,看见我的时候,她喃喃道,“我就知道你迟早要把自己弄成这样。”

      我笑了笑,对她道,“你看我还有的救吗?”

      她别过脸去,似乎是不忍看我,“师父喊我去煎药,走了。”

      阿妮娜就在宫中住了下来,没有挽春和她斗嘴,她整个人都沉寂着。住在这里的日子,她也十分默契地没有提起过挽春,那个在我进宫一个月就莫名溺毙池塘的小丫头。

      榕瑾近日正为北方大旱挂心,我们商议了几日,有心修建运河,朝中呼吁此事的臣子也不少,只是之前榕瑾夺位,边塞趁机攻打,那边战事又起。两件事是一样的重要,可国库吃紧,难以同时推进。

      我将家私拿出来,却也只能维系一时之用,难以长久。

      又商议了几日,我们决定将修建运河之事暂时搁置,先向北方发放赈灾款项。其余的银子先紧着边塞的战事,无论如何,国土绝不能让出一寸。

      我虽有心替榕瑾分担些,但身体每况愈下,起先吃了药还能与他议政三四个时辰,后来渐渐地连一个时辰都撑不住就沉沉睡过去,之后不过两三日功夫,就已是缠绵床榻,无力起身。

      大夫们开的药极苦,我发誓,就是茅坑里的屎也不会比这更难吃。我吃了吐,吐了又重新吃。起先,阿妮娜还劝着我吃药,后来有一日,宫女端了药过来,她抢过去直接泼在了地上,怒道,“还吃什么,左右是个死,叫她少受些罪吧!”

      我睁开眼,勉强听见些动静,又昏昏地睡了过去。昏睡并没什么,只是身上的疼实在难忍,那些年跟着父亲行军,受过的大伤小伤无数,现在全都冒了茬儿,简直痛的人死去活来。我倒是希望自己能昏过去,能少受会儿罪。

      榕瑾起先还去早朝,后来干脆连早朝也不去,一切事务丢给手下人,每日守着我。

      我劝过他几回,可我一开口,他的眼泪就滚滚地落下来,无声地伏在我手背上哭泣。我只觉心如刀绞,直至此刻才明白了生死之痛。死亡本身也许并不能带来多少痛苦,痛苦的是与亲人爱人的永别,还有死亡前对于即将失去挚爱这件事,日复一日的折磨。

      进入了四月,我的身体稍稍有了些好转,也能下床行走了。

      榕瑾带我到御花园里晒晒早春的太阳,我窝在他怀里,微微眯了眯眼睛,提起了成亲的事。

      榕瑾身体一僵,下意识地将我抱紧。

      我病到这个地步,早已是药石无医,好起来也只有一种可能——回光返照。

      大家都很清楚这件事,但都默契地不提,但我能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

      “嗯?怎么不说话,我那身喜服,都放了好几年了。”我竭力让自己的语调轻松些。

      半晌,榕瑾答道,“好,咱们今晚就拜堂。”

      “这么急,都不算算黄道吉日。”

      “新郎实在是着急啊,一刻都不能等了,新娘子就体谅一二吧。”他有些哽咽。

      “其实新娘也急得很呢。”我抚摸着他的脸,凝望着他的眼睛。

      连日来,我的脸色惨白,揽镜自照时连自己都觉得可怕。今晚却散发着奇异的红润光彩,挽明挽月帮着我换上喜服,挽明一向老实些,她盯着我,眼圈儿蓦然发红,泪珠子就要落下来。我拍拍她肩膀,笑眯眯道,“好姑娘,今儿个我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哭。”

      挽明急忙摸了眼泪,极力露出个笑脸儿,“是奴婢糊涂了。”

      我盖上盖头,阿妮娜牵着红绸,领着我一步一步地朝着喜堂走。

      榕瑾在喜堂前等候,他一手牵过红绸,一手去牵我的手。阿妮娜打开他的手,道,“老实点儿,哪儿有这么不规矩的新郎官,喜堂上就耍流氓?”

      榕瑾笑着收回了手。成亲本该三拜,但榕瑾顾念我身体,将拜天地与高堂都省去了,只留了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阿妮娜拖长的音调里,榕瑾搀着我,慢慢进了新房。

      他卸下我的钗环,替我拆了头发,温声问道,“累不累?”

      我笑着摇头,伸出手指仔细的描摹着他的轮廓,只希望将他的样子刻到记忆深处,最好连死了也别忘记,这辈子是没指望了,若是有来世,我一定缠着他。

      他握着我的手,缓缓凑过来,轻柔又怜惜地在我唇上落下一吻。“子修,现在真像在做梦。”

      一阵困意忽而袭来,我靠在他肩上,轻声道,“我也是,要是这个梦能一直一直做下去,永远也不醒就好了……”

      “子修,子修……”他轻轻地喊我名字,有些颤抖,又似乎担心惊扰了我。

      我应了一声,“我在呢。”

      榕瑾松了一口气。

      我望着桌上的那株昙花,那是从榕瑾母妃院子里拿回来的,我细心养护着,竟然活了过来,且长势喜人,原本该在六月开放的花朵,如今却奇异地绽放了。看着这花,我想起那年他带我去城南看的昙花田。

      榕瑾见我看着那花,沉默了一瞬,“等你好了,咱们再去城南看看,或者你要是喜欢,我们在宫里开辟块儿土地,全种上昙花也可以。”

      我靠着他,只觉得愈发困顿,但还是应道,“嗯。”

      “咱们以后,还会有个孩子,我们要一起教他兵法谋略,教他君子端方,君主仁爱,治理国家。”

      “嗯。”

      “往后,我们要再去塞外看看,还要去好多地方。”

      “嗯。”

      “我爱你,子修,我爱你……”他忽然道。

      “……我也爱你,榕瑾,我好累,好想睡啊。”

      有什么滚烫的东西落到我眼睑上,将那浓厚的困意驱散了几分。我拼命地想要睁开眼,看看他,再看看他。

      榕瑾哽咽着,轻轻拍着我的后背,“睡吧,子修,我知道你很累了,安心睡吧。”

      我不想睡啊,闭了眼,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可是我是真的好累啊,好想闭眼休息一会儿。

      “睡吧……”

      轻柔的声音,不知从何方传来,我终于缓缓地闭上眼。

      热烈又寂静的新房中,只有男人压抑的低泣。

      一阵风穿堂而来,只余桌上的昙花,随风款款而动。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结了,这篇拖了一年的短文,本来只想写超短篇,竟然越拖越长π_π,后续会有番外,感兴趣的亲们请耐心等候一小段时间,最近考试多多,只要有空就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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