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萳辰

2、02

　　沈壹不喜欢夏至。
　　夏至那种天然的耀眼，仿佛要将黯淡无光的她硬生生地逼入黑暗的角落。

　　江海市的杏子胡同里，住的都是些家境不怎么富裕的人。而沈壹的家，在杏子胡同的最里面，相对应，她的家境也最为贫寒。
　　沈壹父母好赌，老一代的长辈都不怎么待见他们。
　　沈壹在父母眼里，就好像苍蝇，避之不及。他们觉得这女孩本就是一场意外才会有的产物，不仅带在身边麻烦，话还少，和木头一样，没个人情味。

　　每每有人讨债，沈壹就会被推到前方充当筹码，像个货物，随意交换。
　　那些讨债的人手段狠点的，喜欢打人，那棍棒便结实地落在沈壹身上。
　　沈壹一年里有七八回都会头破血流地自己出门去小诊所拿药，看得邻居们心惊胆战。
　　他们都传，造孽，隔壁的女孩。
　　但是因为欠下的债太多，沈壹的父母在沈壹十四岁那年逃走了，离开了这个破败的小巷，一点足迹也没留下，干干净净。
　　反正名声都败坏了，也不介意再被贴上一个抛弃子女的标签。
　　沈壹从那之后再也没笑过。
　　她孤苦伶仃地住在小胡同里的巷子角落，很多时候为了躲避追债的人睡在无人的街角。
　　有时隔了两条街也能听见碰碰声。
　　那是债主在用棍棒敲击她家的门。
　　沈壹每次都蜷缩在一起，强迫自己不去听。那些金属摩擦的声音，不像敲在门上，更像是敲在她的身上、心上，钝疼、闷疼。

　　风声早就暗暗地传开了，那欠债的父母丢下了这个苦命的女儿。这就说明那些债主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掳走本就穷酸的四十平小屋中的最后一些财产。

　　报警，沈壹不会。
　　之前听老师讲，没家长要的孩子，会被送去孤儿院。沈壹有点害怕，她既不想去孤儿院，也不想去那些她完全陌生的亲戚家，只能默默地扛着这一切。
　　好歹父母还有仅存的一点良心，五千块钱被塞进了抽屉里。
　　不多，但对当时的沈壹来说是一大笔钱。
　　当时查的不严，沈壹可以去做童工。她帮别人照顾孩子、去餐厅洗碗、学习擦鞋……

　　二零一零年六月二十日晚上，她为了躲避再次袭击她家的债主，再次睡在了小胡同的地板上。
　　沥青石板，总是格外硌人。

　　暖晃晃的阳光照在她脸上，她扑腾了下眼皮，站起身来，宽大的T恤下摆露出穿着破洞裤的笔直双腿。
　　她走了几步，像是刚刚站起来的缘故，头有些发晕，只好靠在满是墙灰的墙壁上。

　　“诶——你好——”
　　这是个好听的女声，清脆悦耳，有种女人的韵味，也含有女孩的青涩，反正在沈壹印象中，没听过这样的声音。
　　很好听，可是对她来说，就像阳光一样刺眼。

　　她不喜欢。

　　那女孩走到她身边：“你好，请问小草路该怎么走？”
　　小草路这名字不知是谁起的，一直是江海市的一大特色，那里有全市最好的公立高中，江海第一实验中学，人称一中。
　　沈壹很努力，考上的就是那所，今年下半年就读。
　　学费不贵，她打零工，能付。
　　“走三百米后左转，再直走六百米，右转。”沈壹言简意赅，话语冷清。
　　女孩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大，一双杏眼又翘又可爱。

　　“喔……你是本地人吗？”
　　“嗯。”
　　“那好方便诶。”
　　“嗯。”
　　“我叫夏至，你呢？”
　　女孩眉眼弯着，左腿绕到右腿前边，右腿又绕到左腿前边。
　　沈壹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你看，今天是夏至——”夏至笑了笑，“我也叫夏至，在这里和你相遇，不是很有缘分的一件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