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得春风来化雨》应声歌

2、再相逢

　　吴少一和我说，尽管她幻想过无数次，也无数次希望幻想能成真。
　　但时过境迁，在她已经忘记曾经有这个人存在过的时候，这个人又突然出现了。
　　她好像已经没有当年的悸动了，有的只是与过往所有的不甘和解后的轻松。

　　2027年 3月 21日星期日
　　11.45，吴少一下车看了眼时间，早到了15分钟，只要不迟到就行。
　　沿路往北走了一段路，看到了“青年餐厅”，里面人不多，在外面看着感觉伸手就能摸到里面的桌椅。这玻璃擦得好干净，应该就是这里了。
　　吴少一转过身看到马路对面，是医科大，这个她高三心心念念的大学，高考第一志愿的大学。
　　吴少一仿佛看到它在阳光照耀下向她招手，她抬起手挡住阳光，看清了它的大门，看到一个人从大门走出来。
　　终是永远成为曾经的目标了。

　　吴少一心想，自己和这所大学没有缘分，她的成绩只差录取分数线两分，这两分不知隔断了多少东西，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
　　她和里面的人也没有缘分，是这两分的差距，也是不同方向不同路径的差距。

　　吴少一不愿再想过去的事情，转身推门进了餐厅，找了一个稍微靠里的位置坐下。

　　吴少一从包里拿出镜子照了照，拿出眉笔补了两笔。服务员拿着菜单走过来，她对他说稍等，他拿着菜单离开。
　　吴少一打开微信，给对方发消息告诉他自己已经到了，并把座位的位置也发了过去。
　　吴少一在内心佩服自己的妈妈李晓燕女士，虽然很早之前她们就讨论过，关于吴少一的终身大事，李晓燕说最迟28岁，如果28岁吴少一还没有自己解决，那她就给吴少一安排相亲。
　　当时吴少一信誓旦旦地和李晓燕说：“那我就等着你给我安排相亲了。”
　　但吴少一也和她讨论过很多次为什么一定要结婚这个问题，一个人自由自在多好，难道就因为到年纪了就一定要凑合凑合结婚吗？
　　李晓燕说：“不是要你凑合，但至少有人介绍接触的时候，你不应该拒绝这件事。”
　　吴少一只暗暗叹气，说了一声“好”。
　　于是，在吴少一过完农历28岁生日，并且阳历生日也过去了之后，这下无论阴历阳历，她都已年满28，李晓燕几乎一刻不迟地给她安排了今天的相亲。

　　是因为吴少一平日周末没什么活动吗？所以李晓燕都没有问她周日有没有安排。
　　昨天中午吃饭的时候直接就对她说，“你舅舅说有一个认识的人家的儿子，是个医生，在省医院上班，安排你俩明天吃顿饭见一面”。
　　吴少一一时忘记先吹两口，直接被筷子上的面条烫了一下，到嘴的饭突然就不香了。
　　她刚想找理由拒绝，一抬头看见李晓燕充满期待的眼神，她就张不开嘴了。
　　李晓燕大概看出了吴少一的意图，放下筷子说：“不是非觉得你到年纪了就一定要凑合凑合结婚，这也只是给你介绍认识认识，又没有说就给你定了，合适了就处着，不合适就算。
　　“你说你总不能一辈子一个人过吧，现在你年轻，觉得无所谓，等再过几年，你身边的人都结婚了，都有自己的家庭了，不可能像现在一样一直陪你玩和你聊天的。”
　　“这不还有你呢！”吴少一打断她。
　　李晓燕一下子急了，带着一点怒气：“我能陪你多长时间，哪天我不在了，你也没有个兄弟姐妹，在这个地方就你一个人了，往近了说，哪天我生个病，你一个人又上班又照顾我，你受得住吗？”
　　空气突然安静。
　　李晓燕也不说话，拿起筷子吃了口饭，又放下筷子，语重心长道：
　　“自你爸去世，这些年我确实觉得一个人挺自由，再也没有人因为我催他洗碗而跟我吵架了，也没有人动不动就跟我吹胡子瞪眼了，但有时候就会觉得，哪怕天天吵架，也得有这么个人。
　　“前几天我拉肚子你跑千跑后的，也是又倒水又买药，但感觉是不一样的。我就是想就算哪天我不在了，你也能有人照顾。”

　　吴少一沉默了，埋头继续吃饭，机械地重复着挑起面喂到嘴里，再挑起再喂的动作，平时最爱吃的拉面现在一点都不香了。

　　李晓燕也拿起筷子吃了几口，又开口道：“最起码先去见一面，也别让你舅舅扫兴，他也是关心你。”
　　“行，我去，不过就中午吃饭啊，下午我约了韩依童看电影。”说完，吴少一端起碗将碗底扒拉干净。
　　谁知李晓燕将碗一放，筷子按架在碗上，声音也高了八度埋怨道：“平时没见你有事，现在正而八经有事了你也有事了！”
　　吴少一连嘴里的饭都来不及下咽就开口反驳：“那我俩之前就约好的，韩依童好不容易来太中一趟，再说我也不知道你给我安排的明天啊！”

　　其实李晓燕只是很平常的和吴少一埋怨了一句，可吴少一不知为何心生不耐，没好气的回嘴。

　　这种感觉不知从什么时候有的。
　　是李晓燕说吴少一颗不学习看她最后能考个啥学校的时候。
　　是她想拉着吴少一在景区拍合照吴少一死活不愿意，而她又一再央求吴少一的时候。
　　还是说在吴少一爸爸过世之后，每次回家李晓燕想抱吴少一而吴少一内心充满拒绝的时候。
　　从前吴少一很不喜欢爸爸有时对妈妈不耐烦的样子，可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成了那个样子。
　　每当深夜睡不着的时候吴少一都会反省自己，要对妈妈温柔一些，可每当面对她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不自然的强硬，不肯说好话。
　　李晓燕问：“韩依童来干嘛了？”
　　吴少一：“她们学校组织来省里学习培训，明天下午她们能自由活动，就问我有没有时间和她见一面。”
　　吴少一咽下嘴里的饭，看李晓燕也吃完了，站起来边收拾碗筷边说：“反正明天中午我肯定好好的去。”
　　然后吴少一赶紧进厨房洗锅碗，把厨房打扫干净，出来将椅子推到餐桌下。
　　看李晓燕回卧室睡觉了，吴少一也躺在床上准备午休，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走到李晓燕卧室门口，扒着门框，试图对刚刚自己的态度道歉，服个软，但不知为什么，语气软不下来，干巴巴说：“妈，你把那人的联系方式给我一个呗。”
　　李晓燕抬眼看了吴少一一眼又接着看手机，“你舅舅给了我电话号，我给你发过去”。
　　“哦。”
　　吴少一站直身体准备转身，听见李晓燕补了一句，“那我也让你舅舅把你的给发过去了啊”。
　　“行。”

　　吴少一回到房间拿起手机，看着李晓燕发来的微信，是对方的手机号，心里却想着，自己为什么总是这么别扭，情绪一下子起来说一些不耐烦的话，有一些不耐烦的表情，过后想道歉服软，说出的话却还是硬邦邦的。

　　她想起升大四的那个暑假，有一天早上起来坐在餐桌前吃着馍片，还不是很清醒的刷着手机,，李晓燕从书房出来说让吴少一一会把书房里那一箱子书，还有书柜上的书收拾一下，把不用的不看的都收拾出来处理掉。
　　当时不知道怎么了，心里一下就烦躁起来，头也不抬，没好气的说了一句，等下午吧。
　　李晓燕不再搭话，吴少一继续边吃边刷手机，心里想着，自己还要学习呢，就不能等完了之后再收拾吗。
　　可是自己怎么有时间刷手机没时间收拾呢？
　　吃完嘴里的东西，吴少一进入书房准备收拾，可看着箱子柜子里的书，却不知该从哪一步开始。

　　那些小说承载着她青春的热血和感性，中学时代对书中人物的理解，不看也舍不得丢掉。
　　还有那些杂志，适逢中考，吴少一依然每天跑书店询问杂志是否到货，有时候官方已经发布而她还没买到，她就会怀疑是不是郊区的书店收不到货？到后来吴少一一进书店，不等她开口老板娘就直接微笑着说“到了”或者“没到”。
　　每次买到，吴少一都像攒不下隔夜食的老鼠一样，当天晚上写作业时就偷偷把杂志垫在作业下边，左手将作业立起来，右手翻看，听到动静立马把作业本放下来，完美掩盖。
　　上高中到了市里，变成跑三味书屋。
　　可是受互联网影响，传统纸媒受到冲击，不知他们是否因为受到冲击，杂志停刊了，后来吴少一不怎么跑书屋了，偶尔在那边吃晚饭时会进书店看看最近出了什么新书，或者她喜欢的作者出了新书时，她又跑的勤些，但那些杂志她再也没买过。

　　高考完收拾东西回家的时候，吴少一把这些杂志和买过的小说全部打包回来，那是她曾经的热情，青春的记忆。

　　如今，吴少一再次面对他们，心里说不出的苦涩，她不知道还会不会有这种热情了，扔掉他们就好像要扔掉她的记忆一样。

　　“你不是说下午收拾？”李晓燕的声音把吴少一的思绪拉回来，她内心对自己早上的态度感到十分抱歉，可就是说不出一句对不起，她坐下来别别扭扭的说了一句，“早上刚起来，有起床气”。

　　为什么自己就不能道个歉呢？

　　吴少一看着屏幕上的手机号，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申请加对方好友。
　　直接这样通过手机号加会不会显得很不矜持？
　　可二十八的人了还矜持个啥？如果发出申请应该备注什么？
　　“你好，我是你的相亲对象，请你通过一下？”
　　这也太缺了吧，还是下午打电话联系吧。
　　吴少一正想着，手机发出一阵羊叫，这是她看完《请回答1988》后设置的提示音，低头解锁一看，是一条好友申请，“你好，是李伟叔叔给我的联系方式，请通过一下”。
　　不知怎么吴少一有点紧张，似乎是内心羞涩，她感觉自己的脸和耳朵有些发热。
　　李伟是吴少一舅舅，她点了通过，回复了一句，你好。

　　“你好，我姓乔。”
　　“你好，我姓吴。”他只说了姓什么，于是吴少一也跟着说了自己的姓。
　　“我知道。”他回复。
　　紧接着他说：“明天中午在青年路附近一起吃个饭不知道你方便吗？”
　　青年路离吴少一家不远，离下午看电影的地方也不远，于是她回复，方便的。
　　这何止方便，简直太方便了，去没有多少路程，吃完饭也不用跑特别远就能到电影院。
　　“我知道那里有一个青年餐厅，味道还不错，周末也不会特别拥挤，不如我们就在那里见面？”
　　“我可以，只要你也方便就好。”
　　吴少一这个人对吃没什么大追求，在家就爱吃个拉面，在外面除了不吃肥肉，其他菜瘦肉什么的多少都吃点，也没什么大要求，所以在哪吃，吃什么对她来说基本无所谓。
　　“我刚好在那附近办点事，那我们大概就十二点到那里吧，去了之后再找位置。”
　　吴少一说好的。

　　于是吴少一本着宁让我等别人不让别人等我的原则，在计算了路程之后，于中午11.45到达餐厅。

　　发了那条微信后，吴少一顺便给李晓燕发了个消息告诉她自己到了并询问她中午吃什么，提醒她不要再吃泡面了。然后放下手机喝了口水。
　　“咩~”羊叫了，吴少一还记得她刚换上这个提示音那会，每次有短信或者微信提示时，李晓燕都会说“快，你的羊又饿了。”前两天李晓燕听到吴少一的提示音还问她，这么多年了羊还没喂饱吗？就好像在问她，这么多年了还没找到合适的人嫁出去吗？

　　李晓燕给吴少一发消息说她做了豆角焖大米，吴少一放下心，只要她不吃方便面就行。
　　吴少一接着喝水，但李晓燕接下来发的消息，让她把喝到嘴里的水喷出大半，一把把水杯按在桌子上，发出了一声响。
　　“我的嘴是开过光吗？”吴少一心想。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重新确认李晓燕发的消息：“你舅舅说这男孩是你如姐她舅妈的弟弟的儿子，高中也在长原市一中上的，和你如姐一届的。”

　　吴少一真没想到，高中和韩依童说的说不定将来相亲的时候也得遇到他，还就真遇到了。

　　吴少一感觉到有水在往外流，赶紧站起来抽了几张纸准备擦桌子上被她喷出来的水，因为哭笑不得咽不下剩下的水又不能再吐出来，只能等自己平复一下情绪再解决。
　　这时身边过来个人抽出桌子上的餐巾纸帮吴少一一起擦桌子，她侧头一看刚刚含在嘴里没咽下去的水全喷出来了，还差点喷人手上。
　　“你没呛着吧？”他问她，吴少一低着头不敢看他，边摇手边摇头，配合着他把桌子擦干净之后，坐了下来。
　　他也落座在对面座位上，对她了一句好久不见，她复读机似的跟着说了一句好久不见，心想真的是好久了。
　　吴少一尴尬得不知所措，看着他面前的杯子空着，就拿起杯子往里面倒了水再放回他面前。
　　之后又不知该干什么了。
　　他抬手招呼了一下，服务员拿着菜单过来，他接过菜单递给她。
　　“这家店我之前本科的时候经常和朋友们过来，现在也偶尔和同事过来，味道还不错，你看看想点点儿啥。”
　　听到他这么说，吴少一把菜单调转推到他面前，“你比较熟悉，你看着点吧，我都行”。
　　他没有推脱，低头看菜单。
　　“我记得你不能吃辣是吧。”他抬起头问她。
　　“啊……额现在也可以少吃一点。”吴少一有点惊讶，先是一愣，然后轻声回答。
　　吴少一没有想到，几年前一起吃过一顿饭，当时的她不能吃辣，他竟然还记得

　　他点完菜，服务员拿着菜单走了。
　　吴少一问他：“你回学校了？”她看他穿着黑色外套，想起了刚刚看到的医科大门口的人。
　　“对，来找我留校的同学说点事。”他反应了一下，想到吴少一可能看到对面医科大了，便解释了一下。

　　吴少一眼神闪躲不敢看他，又有了当时那种感觉，她用大学舍友的话安慰自己，“你不喜欢他了，只是喜欢他的那种感觉还在”。
　　吴少一低头按开手机看了下时间，一抬头与他眼神交汇，他笑了笑说“胖了。”

　　她内心只觉往事滚滚而来，鼻子感到很酸，喉咙也因为她强憋着眼泪而感到疼痛，她的泪珠在眼眶内聚集，不敢眨眼，可看着他，吴少一眼睛实在睁不动了，轻轻眨了一下，泪珠溢出，划过脸颊，痒痒的，她好像听到了它滴落在衣服上然后又晕开的声音。
　　吴少一抽了一张纸沾了一下脸，擦了擦鼻子，阻止鼻涕流下来，她等的这场再相逢，在十年之后，在她已经忘了曾经的愿望的时候，实现了。

　　吴少一笑了一声又略带委屈的说“不许笑我。”

　　你在下大雪的时候抬头看过天吗？
　　吴少一心想，她看过，大片大片的雪花不知从何处倾泄，接连不断，让人无处可躲，无力招架。
　　此刻，她看着眼前这个人，只觉得往事就像她抬头看到的那大片大片的雪花，接连不断的袭来，让她避无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