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生虚闻录》于此逢人

4、山河.1

　　* 他们一个是山圣,一个是河神。
　　* 山圣叫做峂,河神叫做沨。
　　* 山圣一袭白衣乱天下,河神一身青袍惊天人。
　　* 山圣喜筝,河神善笙。
　　* 某夜,峂独自一人奏筝,忽闻笙歌悠扬,抬首,只见沨执笙于花后走出,好一派美景。二人相视一笑。
　　* 后来,沨常去找峂,或饮酒,或合奏,从此青白不清白。二人本就相貌姣好,倒成了天上人间的一段佳话。
　　* 峂从不喜与诸神来往,一直居住在凡间,隐居避世。某日,天庭突然召回了峂。原是峂的劫数到了，峂无奈，只好留在天庭渡劫。于是沨就搬到了峂居住的那座山。
　　* 某天
　　* 沨听到外面有“轰隆”的声音,还以为是峂回来了，于是十分开心地跑到了外面。刚到外面,就有一道雷劈了下来,沨侧身一躲,脚边的山瞬间被劈开了一道沟。
　　* “天庭这是什么意思？”
　　* 沨本是一条水龙,修炼成妖,自封为神,还占了许多水域,但天庭从未承认过,并且一直看他不爽。
　　* “近来,我可没有占过你们半分水域。”
　　* 一位身着金色绸衣的神说到：“不知羞耻,辱我上神！”说完,诸天仙神一齐拥了上去。
　　* 说什么不知羞耻,其实摆明了想挑事,找个借口罢了。沨也不辩解,只是迎战。
　　* 峂高坐于神坛之上。
　　* 起初,天雷一道一道劈下,劈在身上,就是一道伤口,逐渐地,数道天雷一齐劈下,先是麻木,再是刺痛,身体如被人强行撕裂；新雷劈在旧伤上,钝刀割肉一般。峂的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颤抖着。骤然间,觉得周身冰冷,似有寒冰,从骨髓中生长,穿透皮肉；忽又燃起熊熊烈火,侵蚀着峂,天火不烧身,却灼魂,化心。冰与火交替,厉雷击打,是种怎样的痛楚。
　　* 沨的身上已经不多不少地有了伤口。纵使他再怎么厉害,也扛不住诸天仙神不要脸。忽然,一道银光闪过。
　　* 是暗器。
　　* 暗器射在了沨的胸口上,黑色的丝状物体一点一点蔓延开来。沨只是觉得胸口一紧,并没有什么。
　　* 神君突然停止了进攻,只是将沨团团围起来。金衣的神君左手一掐,口中不知念叨着什么。沨胸口的黑色物体突然尖哮起来,疯狂地蔓延,并长出刺勾,扭动着向心脏钻去。沨捂着胸口,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脚下已经不稳。金衣神君右手一翻,旁边湖里的水浮上半空,聚成无数水滴,突然之间向沨袭去,沨的身上瞬间多了无数个血孔。
　　* 原来这金衣神君是这片水域的原主,难怪呢。
　　* 沨身形不稳,半跪在地上,吐出了一口黑血。
　　* 暂缓,沨强撑着站了起来。旁边一个体型粗大的神君提刀迎面砍下,沨只勉强抬起胳膊挡住,青袍瞬间红了大半。
　　* 无数的金丝突然伸向沨,将沨捆了起来。金丝极细,且布满倒勾,捆在身上,是一道又一道的血印。
　　* 峂猛地吐出了一口血。
　　* 峂曾在沨身上牵下过一条灵丝,无形中将两人连在一起。只是这条灵丝突然之间,断了,震出了峂一口老血。
　　* 峂摇摇晃晃地跑下神台,几掌打晕了看门的小仙,向神狱跑去。不知怎的,峂觉得沨一定就在天上,而且离自己很近,能困住沨的,也就只有神狱了。
　　***
　　* 峂撞开了神狱的大门。甬道旁雕刻着古老的花纹；各种恶鬼废神形状惨烈,内脏被挖走的、浑身扎满钢针的、泡在毒水里融化的……都半死不活地挂在刑架上,发出沉怒的低吟。
　　* 峂只顾向前跑着,空中的浮渣将衣服和脸划破,他也都不理会。忽然间,所有的狱火左右一抽,熄灭了,瞬间陷入了黑暗。峂猛地停住了脚步。
　　* 只见前方有许多很小的亮点,缓缓地飘向峂,将峂包围,发出儿童特有的银铃般的笑声。所有的光斑突然破碎,洒下细小的荧粉。
　　* 洒满了峂与沨的回忆……
　　* 峂轻轻地将沨拢在怀里,长指覆在沨的手上,轻轻拨弦。不一会儿,沨就靠在了峂身上,抬头注视着峂。
　　* “好好学。”峂的声音很低沉,语气却温柔至极。
　　* “那你教教我,如何好好学？”
　　* “专心。”
　　* “专心？放着这么一个大美人不看,看一把筝吗？这是你的错。”
　　* 峂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只是依旧很认真地拨弦。
　　* 沨狡黠一笑,长腿一伸,顺势向后一躺,峂一惊,双手在后撑住。
　　* “不学了不学了！”
　　* 听峂没有出声,沨翻过身,发现峂发丝凌乱,一脸的惶恐,“噗嗤”地笑了，觉得峂这个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于是沨攀上去,伸手勾住了峂的下巴……
　　* 十分宁静的一个夜晚,花刚好,月刚好。棋子敲打着棋盘,声音清脆。
　　* “好棋。”沨低头思索,摩挲着棋子。
　　* 一柱香后,沨将棋子扔回了棋笥。“输了。”
　　* “就这样认了？”
　　* “嗯。不管怎么下,都是一个输。”
　　* 沨拿起峂的茶杯,摇晃着，道：“你说你连酒都不会喝,是怎么在天庭混的？”说着,就尝了一口,“啧，真苦。”
　　* “哎,你放过花灯吗？”
　　* “没有。”
　　* “花灯都没放过。要不我们去放灯？”
　　* “嗯。”
　　* “走走走。”说着,沨拉了峂就要走。
　　* “灯。”
　　* “啊？”
　　* “你有灯吗？”
　　* “对哦……哎没事没事,做几个不就行啦！走我教你！”
　　* 沨不知从哪揪来了几根秸杆,在峂书房里拽了几张红纸,摊在案上。
　　* “看好了。先这样,再这样……”废了好大劲,沨才做好了一个。
　　* “我这个……有点丑。反正就是那么回事,你看着办吧！”
　　* 于是两人开始扎灯。沨总是扎了扔,扔了扎,好不容易才扎出了几个像样的。看峂那边,已经堆起了一摞。
　　* “那,走吧？”
　　* 两人将蜡烛点好,放入花灯,看着花灯在河面摇摇晃晃。
　　* 深蓝色的水,倒影着血红色的花,温暖的烛光照得河面波光粼粼,一闪一闪。花灯摇曳着，一点一点漂向远方,漂了满河的暧昧……没有人知道,它们会走到哪里。
　　* 明月,黑叶。
　　* 沨叼着一根草,背着手,十分开心地回来了。
　　* “又去撒泼了？”
　　* “什么叫撒泼,就是玩个小游戏。”
　　* “游戏？又占了人家多少地方？”
　　* “谁让他们那么废物,一群神君玩儿不过我一个。什么狗屁神君,不过是一群酒囊饭袋，受着凡人的供奉,整天游手好闲,互相吹捧。”
　　* “不可这样议论。”
　　* “怎么就不行了？”
　　* “起码的尊重。”
　　* “我为什么要尊重他们？先玩儿得过我再说。”
　　* “这样,我陪你玩。”
　　* “不行不行……”
　　* “你赢了,划你一座山。”
　　* “使不得使不得……”
　　* “如何使不得？”
　　* “起码的尊重。”
　　* “不必。”
　　* “那不一样。在我眼里,你是这世上唯一的真神。”沨搂过峂的肩膀,在峂的耳边轻轻说到：“我要是个凡人,我就只信你一个神。”
　　***
　　* 所有的画面突然破碎,化成细小的冰晶,汇成一阵飓风,袭向峂,穿心而过。冰晶在穿过心脏的那一刻,会开出冰花,长出尖刺,再将心脏彻底冰封。
　　* 峂半跪在地,承受着冰刃穿心,身体虚弱,无力抵抗。四周忽然亮如白昼,峂抬头,发现周围已是一圈业火,没有出路。
　　* 沨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漆黑,只觉头疼欲裂,似乎丢失了什么,心内空虚。沨想抬手揉一揉头,却怎么也抬不起来。原来,沨的双手被玄铁牢牢拷住。脚下有无数只剩白骨的蛊虫,密密麻麻向上爬,啃蚀着血肉,聚集在心脏处,万蛊噬心。
　　* 沨不能动弹,只好打坐。
　　* 蓦地,沨听见远处有火焰燃起的声音。沨向后看去,发现火焰之中似乎有人影在晃动,于是沨右手凝起一个小水珠投向那里,试探一番。
　　* 峂听到身后有水被浇灭的声音,立刻转身看去。火光掩映中,那人的相貌这样熟悉。
　　* 峂不顾一切地从火焰中跑出,忍受着业火灼身的痛苦,向着沨的方向奔去。
　　* 峂来到了沨面前。
　　* “沨……走,我带你回去……”
　　* “滚……”
　　* 峂抬在半空的手慢慢放了下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沨,好半天说不出话。
　　* “没听懂吗？我让你滚。”
　　* “沨,看看我,是我。”
　　* 沨冷笑道：“你是谁？我认识你吗？你最好,不要装模作样。”
　　* “你……不记得了吗？”
　　* “你算什么,配让我记得吗？”
　　* 看来,沨真的忘了。所有两个人一起的美好,现在只能由一个人回忆了……被心爱之人的记忆穿心而过,真的很疼。
　　* “滚！！！”
　　* 峂不语,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僵硬地转过身,手紧紧地握成拳头,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忽然间,峂的拳头松了松,叹了一口气,猛地转过身,打晕了沨,斩断铁链,背了沨就跑。
　　* 峂突然听见远处有铁链摩擦的声音,紧接着，就看到黑压压的一片,窸窸窣窣地向这边爬过来,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声,不一会儿,峂就被团团包围了起来。
　　* 所有的废神恶鬼突然冲向了峂,峂被围在里面,无法辨别方向,更不可能将它们全部杀死,只能盲目地向一个方向,杀出一条路来。
　　* 峂带着沨飞快地跑着,已经落下了它们一些,恶鬼们却突然加快速度,后面的登上前面的,高高跳起,从上面扑了过来。峂左手抱着沨,从沨的背上翻过,将恶鬼拦腰斩断。
　　* 峂继续向前跑着，那些恶鬼废神却不动了,嘶吼声越来越小……
　　* 好巧不巧,就在这时,峂的劫数又到了。天雷劈下,峂将沨护在怀里,不能运转灵力,承受着皮肉撕裂的痛苦。峂生恐沨醒过来,受着天雷也没有停下脚步。谁想,竟来到了往生池。
　　* “仙人也恋欲界尘,一入往生忘三生。”
　　* “哈哈,山圣到的可真是好去处。”金衣水神笑得十分讽刺,带领着诸天仙神将峂和沨围了起来。
　　* “在往生池没有开启的情况下,掉进去会发生什么呢？粉身碎骨？还是,魂飞魄散！而且,到如今,还没有谁能开启往生池吧。”
　　* 峂将沨紧紧护住。可就在这时,沨醒了。
　　* 沨一把推开了峂。
　　* 见如此,所有仙神立刻冲了上去。
　　* 各种仙绫锁链一齐绑住了沨,金衣水神又开始拈诀。但这次,头痛欲裂之时,沨的双眼突然亮起白光,似烧得极烈的火焰,抓着仙绫锁链,将那些神君甩了出去。沨怒吼一声,顿时山河震颤,海水倒灌。沨毕竟是妖,被逼至极之际,必大开杀戒。
　　* 一个提着大刀的神君刚想从沨身后劈下,就被峂挡了回去。沨听到身后有打斗的声音,立刻转过身。峂向沨微笑了一下。沨突然抬起手,拿着剑,重重落下……
　　* 峂断了左臂,鲜血染红了白衣青袍。
　　* 金衣水神笑道：“山圣神上,还不悔改吗？及时回头,你还是上神之尊。”
　　* 沨断了峂一臂后,突然跪下,喷出鲜血,晕了过去。
　　* “把他绑起来！保护好山圣。”
　　* 他们将沨绑起来,让他跪在地上,压制着他,将他弄醒。
　　* “这斯妖性大发,为祸苍生,辱没上神,今日,我们就就先废了他的修为！”
　　* 金衣水神说完,一片叫好。
　　* “我来！”一个膀大腰圆的神提着一把大刀,气势汹汹地走向沨,一看就不只是废他修为这么简单。
　　* “慢着！”
　　* “哦？山圣可是有什么异议？”
　　* “我来……”
　　* “哈哈哈哈哈哈,如此甚好。请！”
　　* 峂提着剑,一步一步走向沨,每走一步,心内便觉绞痛万分。
　　* “山圣最好快点,诸神可都等着呢。”
　　* 峂走到沨面前,提着剑的手不住地颤抖。峂把剑注满灵力,缓慢地抬起……
　　* 剑穿过沨的腹部,沾上了沨的鲜血,又翻转一圈,抽了出来。
　　* 峂向后退了两步,把剑扔到一边,颤抖着说到：“今日……今日废你修为,乃因为……你,不入正道……祸害……苍生,”峂几乎是咬着牙说完：“罪有应得！”
　　* “哈哈哈哈！非常好。山圣累了吧。带山圣回去休息,别再有人打扰山圣渡劫。”
　　* 峂被带走,关了回去。
　　* 峂打了一会儿坐,便又跑了下去。奇怪的是,门口居然连个把门的都没有。一路到神狱,也什么都没碰到。
　　* 往生池旁,金衣水神正与阎罗商讨如何处置沨。沨被挂在往生池上方,昏迷着。
　　* 忽然,一个小仙惊慌失措地跑来道：“神上,山圣神上跑了！”
　　* 金衣水神暴怒,挥手将那个小仙打入了往生池。
　　* “阎罗大人,失陪了。”说完,就极忙走了。
　　* 金衣水神走后,阎罗就一直闲逛,突然道：“出来吧。”
　　* 峂行礼：“前辈。”
　　* “好孩子,你是来救他的吗？”
　　* “是。”
　　* “你觉得你救得走吗？”
　　* “拼死一试。”
　　* “呵呵呵。我不会和你打。但是,天上这么多神啊仙啊,还一个比一个狡猾,你斗得过他们吗？”
　　* “我……可否请前辈开恩,放了他。”
　　* “在这儿我说了可不算。”
　　* “恳请前辈放了他,我愿意代他受过。无论什么,我都承受。”
　　* “你可知道我那里是什么地方？”
　　* “知道。”
　　* “那你还要代他？”
　　* “嗯。”
　　* “哈哈。好一个痴情的儿。”
　　* “恳请前辈……”
　　* “好了好了。你可将他送入往生池,他将会投胎转世,成为一个凡人,这一世所发生的一切,他都不会记得。但这也必须要你的一滴离人泪,否则,他就会魂飞魄散。”
　　* 听后，峂瞳孔一颤，立刻向阎罗行了一礼，道： “多谢前辈！”
　　* “他走了,你担着。”阎罗转身,很慢地走着。
　　* 峂将沨抱在怀里,冰凉的唇贴上柔软的睫毛。峂将沨送入了往生池。清泪划过脸颊，到下颚,滴入池中,泛起涟漪,池水散发着淡蓝色的微光。
　　* 离人泪……
　　* 一道银光在沨的额间一闪而过。峂看着沨一点一点向远处飘去,越来越小,直到变成一个小点,消失不见。
　　* 峂的声音十分沙哑：“前辈,多谢了……”
　　* 峂不知道的是,一直背着身的阎罗,此时亦是清泪满面。
　　* “你可知这往生池乃你母亲所化；你可知这世上根本没有离人泪；之所以你可以,不过因为她是你的母亲……”
　　* 可惜,他都不知。
　　* 前辈……
　　* “我也只配被这样称呼吧……”
　　*五年后·凡间
　　* 一个约莫四五岁的男童,身着青色短衫，眉目清秀,手中捧着一盏褪了色的花灯 ━━这是他在河边捡的，到山圣庙祭拜。这是这里唯一的山圣庙，已经破败不堪。
　　* 说来也奇怪,这小孩不拜水神不拜金尊,偏偏要拜一个种花的山圣,令人很是不解。听说,他出生的那天,这干旱了好几年的地方下了一场磅礴大雨,就算下雨,天上的星辰也十分明亮,又因这孩童生来额间一抹银色蛇形印记,人人都道：“他乃是天上的神仙转世而来。”
　　* 男童祭拜完,将花灯留在了庙里。
　　* “娘,我拜完了。”
　　* “那走吧。要不要和娘一起去拜水神？”
　　* “不去。”
　　* “那你便在外等着吧。”
　　* “嗯。”
　　***
　　* “娘,这世上真的有神明存在吗？”
　　* “当然了。”
　　* “娘见过吗？”
　　* “神灵哪会轻易显形。”
　　* “那娘就是没见过了。孩儿也没有见过,但孩儿每次去祭拜山圣,就觉得他在对孩儿笑。孩儿只信他一个神。”
　　* 因为,
　　* “你是世上唯一的真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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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峂爹娘的故事还有其他一些疑点会另开章节写,是不会挖坑不填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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