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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贪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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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后的天空很清澈,几天里积攒的乌云都一下子被洗干净了一般,完全想象不出曾经有那么让人恐慌的暴雨。当然院落中还是有一些痕迹,或深或浅的水洼,还有一院子的泥土味道。
      虽然天气不错,但混合着这种味道吃午饭实在不怎么好。
      但吃饭还是必须的,何况楚然从昨天喝过茶以后就没吃什么了。
      刚刚醒来的时候还怀疑是不是自己的一场梦境,可身旁的人的确还在,如果不刻意去注视他脸以外的皮肤,这情景如梦境般静谧美好。
      楚然连呼吸都不敢,恨不得闭了气,只怕惊动了无觞。惊动了他,就会让他发觉自己正在近乎贪婪的看着他,连眼都舍不得眨一下。何况临近天明才平复的痛苦,根本还没有安睡多久。
      只是一会,思绪良多。
      其他的都不想再考虑,只要他继续活着,不再凭空消失就好了。
      至于其他人,都不需要在意了。
      备注,所谓其他人,指的是身旁站的彪形大汉,还有坐在对面的凤娇婆婆。
      凤娇婆婆照顾起人来,该说太过热情还是过于幼稚那?无觞的碗已经满到塞不下菜了,她还是不停地夹来夹去。
      楚然吃了一会,本来这胃口就几乎没有,看看凤娇婆婆,胃口更差了。
      旁边不停送菜上来的人还都是手掌比盘子还大一圈的家伙,怎么看都觉得诡异。
      无觞一句话都没说,目光和呼吸都很淡。甚是安静的把饭吃完了,好像对凤娇婆婆的做法早就习惯了似的。只是这么久了,楚然不知道看了他多久,可他却一次都没有看过来。
      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楚然就不对周围的东西有超出必要以上的好奇。任何事情在他眼中都只分两种,和他有关,或者和他无关。有关的多看看,无关的死活都不需要自己关心。或许前世孤儿的遭遇让他明白,对什么东西投入了期待,不一定都会获得回报。他小时候还觉得或许有一天会有自称自己父母的人来接自己离开,可直到成人,直到离开孤儿院都没有完成这个小小的理想。果然,只有不期待,才能不失望。
      他从没这么期待一个目光,也从没这么失望。
      随意捡了点菜,和米饭一起放进个盘子里,楚然说了声“失陪”就往后院走去。竹赋还无法起身,而楚然需要个离开那里的借口。
      “公子,您……”竹赋本来老老实实的趴着,看楚然端饭进来又开始挣扎。
      楚然一个闪身到他跟前,放下盘子说:“你就别动了。”
      竹赋还第一次趴在床上吃饭,尤其还有楚然在旁边,有点尴尬。不过看楚然似乎也不怎么注意他,也就慢慢吃了起来。
      楚然却是想着昨晚。
      站在浴室门口的无觞,用平静的嗓音唤了他一声音儿。这个称呼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有人叫过,让他几乎忘记。在这个世界上,他的名字应该是夜靡音,而不是楚然。当世人都知道楚然这个名字,优昙公子这个称呼的时候,无觞已经不见。而夜靡音,才是属于无觞的名字,他赐的,他唤的,他一叫就会让楚然陡然一颤的。
      属于他的名字,还是他叫来最合适。
      无觞说:“音儿,你变得任性了。”
      楚然没有回答。是变得任性了吗?如果一直任性些,或许这几年就不是这个结果了。
      无觞慢慢走近,路过他身边,然后毫不避讳和尴尬的脱去身上的衣服。身上密密缠绕的绷带根本无从看到一点皮肤。他踏进似乎冰凉的水里,水底开始泛出一层层绿色,飘出草药的香气。
      在水中,无觞才开始解自己身上的绷带,直到那些已经是红绿混杂,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布条全都丢在池边,无觞才能缓缓的出一口气。
      不先解开绷带才进去,是不想让自己看到一身伤口。楚然脸色黯了下来,却还是走了过去,坐在池边的竹台上。
      “你何时中了霓裳?”外面的雨声似乎小了一点,楚然才开口。
      无觞闭着眼睛,但脸色已经好了许多,不再有刚才的死灰。可他却执意不开口,就像这个刚才还被他唤作“音儿”的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楚然一直盯着那一池绿色的水,说:“当年我中的毒并不是霓裳,而是碎玉散。然后你带着我去千岁宫,为了拿到碎玉散的解药不得不闯进百花阵。”
      百花阵,合奇门遁甲,八宫最上乘武功布的防御之阵,而且有数不清的变化,如百花缭乱纷杂,根本防不胜防。走进其中,一草一木都是敌人。无觞为了拿到被放入阵中的解药,在其中留了三天,几乎耗尽真气才惨淡离开。如果不是他了解这阵的布法和变化,根本不可能还有命离开。
      “你拿回了解药之后,却发觉我已经中了另一种毒。如果你再早回来一会,或许可以避免。可惜母亲并不知道帝千岁放第二次毒,所以才让我喝了帝千岁放入酒中的霓裳。之后我昏迷,醒来后却忘了许多事情。那是因为我被喂下了碎玉散的解药。”
      “再之后的夜里,我终于见到你了。可一直奇怪,为什么那时你一直问我是不是信你。到你不承认见过我,我还以为你问的原因就是这个。直到我见到舞流云的真面目,才知道,夜里来见我的是你,而之后翻脸无情的却是他。”
      说到这里,无觞睁眼,说:“你看过毒经药典了?”
      楚然点头:“所以我也知道,霓裳的解法只有一种。”就是先服几天药引,然后和另一人推功换血。如此,可保性命。但是另一人,却会中霓裳之毒。这种方法只能用在血亲之间,而且只可用一次。所以你为我换血之后,再无可能换给别人。
      无觞,你身上这些伤,这些痛,原本是应该我来承受的。
      无觞又闭上眼,缓缓靠后:“你既然看到毒经药典,也该知道我族与凡人不同。如今你平安度过劫难,只须想着如何好好活下去就好。多余的事,不该你来烦恼。”
      乾达婆族,天人之姿,精通音律,遍体香郁,亦可幻化多种容貌。乾达婆为神族,隐于人世,自然人中龙凤,但有弱点。一是必须与神族之人生子,方为真正的乾达婆族,与人类通婚则诞为半神半人类,毫无神术;二是在幼年时,因尚未有变幻能力,又无任何能力自保,反而让绝色容貌和周身馥郁成为一种威胁,被人抓到不是早早死于非命,就是变卖成禁脔无法脱身。所以乾达婆族人年幼之时多藏匿起来,不会在人前出现。
      关于乾达婆族的记载,大多古书都有,但弱点却是在千岁宫的古籍上看到的。联系起自幼喝下的药,楚然就明白,那些药汤是为了压制自己身体里的香气,所以堵塞着皮肤上任何毛孔。但却是这身体的生身父亲——无觞,为了保护自己的性命和隐藏身份不得不用的办法而已。年满18的时候,乾达婆族族人迎来成年之际,才会慢慢脱胎换骨。如今,对楚然来说,易容完全不需任何材料,可以完全依靠身体幻化。想想以前无觞易容和身份变化何其简单,也就有了答案。
      至于以前帝千岁说楚然喝的药里面有毒,倒也没有说谎。那种封闭皮肤毛孔的药,短时还可,时间长了自然有害。无法调节自身温度,所以夏日无汗,冬天惧寒。在梅宫修养的五年,除了脱胎换骨的修养,还有就是将多年不习惯温度的身体调节回正常罢了。能平安度过这些时间,还得多谢那时在千岁宫吃了大量的补药,以及无觞留下的妖兽元丹。
      可惜那元丹无法解霓裳之毒,不然无觞也不会让毒留到今日。
      正想着,无觞已经起身。或许池中药水就是这种功用,无觞身上应有的斑驳伤口竟只剩淡淡红痕,白皙到几乎透明的皮肤,美虽然美,却也是这样日复一日的碎裂愈合才能带来的。
      无觞从一旁的竹篮里抽出雪白里衣,将依然漆黑的长发拢到一旁,穿好。
      然后才回头问楚然:“你还不去睡吗?”
      问的轻描淡写,仿佛说的是“外面雨真大”这类平常的话。
      只是楚然心有余悸,总觉得不安稳。
      这一夜心绪波澜,坐在无觞床边也毫无睡意。只是看着他,看着他依然旁若无人的睡颜。
      直到天空初晴,露出久未见的日头。
      白天的无觞并没有缠着绷带,大概是霓裳只在夜晚发作。不过无觞来了这里,舞家那边的方之遥又是谁去冒充那?不过已经与楚然无关了。他留在那里只不过为了找到无觞。找到了,也没有什么继续留在那里的理由了。不过无上崖那边……
      舞流云这人的婚事也真是很不顺利,四个候选人,两个被掉包,另外两个都无心于他舞家。不知道他是不是早就期待这个结局。
      想到这里,竹赋已经吃完了不知是早饭还是午饭的这一餐。楚然问他:“你要留在这里还是回暮歌那?”自己是没问题,不过竹赋是不是真的留在这里还不好说。暮歌迟早会找来,与其来这里以后迁怒竹赋,不如竹赋先回去带路更好。凤娇婆婆既然毫无顾忌的把他截来,应该是有十足把握吧。
      竹赋却丝毫没有楚然想到的这些,说:“我留在这里,虽然不能保护公子,不过至少伤愈之后可以服侍您。”
      楚然也不强求,自然是嘱咐了几句快点痊愈之类的话,就拿着盘子出去了。
      刚才一院子的人也早就各忙各的了。倒是无觞还在,可是周身围绕着一股子生人免近的气息。但楚然也不算生人了吧,何况就算靠近他又怎么样那?
      心中仍有数不清的疑问盘旋。无觞和千岁宫的关系,他怎么来到这里,如何笃定千岁宫毫无动作,这几年究竟怎么生活,还有,最重要的,究竟如何看待自己。
      无动于衷比愤然的拒绝更让人痛苦。可惜挑拨终究不是楚然的强项。
      最后只是喃喃问了一句:“我可有办法帮你?”
      无觞将桌上清茶倒了一杯递给他,却仍是说:“无法。你只要好好生活就好。”至于其他,与你无关。
      楚然说:“何谓好好生活?无觞。不死就算好好活着吗?”
      无觞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又垂下眼帘:“活下来已经不易。你不是早就这么想了吗?”
      上一世,楚然的确是这么想。就算之后来到这里,见到无觞,经历种种,似乎还是只有这么一个愿望。楚然的确缺少应有的欲望。无论是前世还是这里,金钱、权利、美眷,一切一切,楚然都曾有机会拥有。特别是成为皇子,甚至已经走到万人之上的那个位子旁边,楚然都没有动过心思。他一直知道自己的愿望那么浅薄,听起来匪夷所思。生命比一切都重要。只要活下来,只要活下来。
      但你费尽全力的成全了我的愿望,如果代价是你死亡,那我宁可不要。
      “无觞,你成全了我,让我活下来。可是你又怎样?你就让我看着你死?”
      “当日在千岁宫的,艳容并不是纯粹族人,能救你的只有我。”无觞终于转过身,站在楚然对面。静静的平视这张和自己脱不了关系的,相似的脸孔。眸子中的深沉如漆黑的寒潭,楚然看去,只能看到自己的容貌。无觞继续说:“音儿,难道你要我看着你死?”
      楚然一时失神。无觞却已转身,说:“都过去了,你成年之期已过,我也已经不需要担心什么了。”
      不需担心?无觞这话,是要就此分别的意思吗?
      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只看着无觞的手,上面淡红色的痕迹若隐若现。“无觞,你说要我相信你,这许多年来,我做到了。我相信你会带我回去。”就算濒死,就算身边有人围绕,楚然都不曾忘记这件事。“如今,我等到了你。”
      无觞抿唇一笑,万籁俱寂。
      良久,他才说:“回去哪里?音儿。”
      夜国已经不再是他应去之地,无上崖早已托付给楚然,千岁宫如龙潭虎穴,梅宫又非楚然久留之地。放眼四国,果真没有容身之地吗?身边总有人相陪,悉心照料,久了竟然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有想到。无觞今日说起,楚然才察觉,自己连这件事都没有意识到。而无觞这几年,或许早已将这份寂寞融进血液,所以眼瞳中才有那么幽深的墨色。
      失去的一切无法找回了吗?就算找到了这人,也还是失了什么。
      楚然忽的露出笑容,方才的寂静也如从未来到一般,恢复了原本的生气。
      无觞,是不是我当年无欲无求的样子让你错看了一些事情。我的确对很多东西都没有执念。因为我一直都知道,投入了念想,就会不自觉的欢喜,不自觉的爱恋,不自觉的想占为己有,不肯分离。只是我愿投入的事物太少,所以你才错看了。楚然这个人比任何人都有执念,一旦归我所有的,我就再不肯把它交付出去。至死方休。紧紧霸着属于自己的东西不放,才是楚然,才是你以为毫无所求、却比谁都贪心的夜靡音。只是曾经属于我的东西太少,只有生命归我所有。可如今,我亦有了你。你愿为我失去生命,我亦如此。那,我还怎么离开你。
      “回去哪里都好。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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