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管家》好小Y

3、多谢恩公

　　当苍离回来时，看到的是空空的山谷，绒草地上散落着几缕零乱的线头布屑，那个凡女却不知所踪。皱了皱眉，苍离突然觉得有些白忙活一场的无力感。千年之愿，为什么要受制于精卫的千年之愿。
　　苍离顺着微弱的足迹搜索，站定在龙蟠潭边。碧波如镜，水清无碍，他清楚的看到沉在潭底的龙青，晕厥过去的她双手紧紧抓住潭底角落里一块突起的尖石，绷得棱角分明的手指骨节暴露了她的倔强。
　　为她，他再次破誓。
　　跃入水中，苍离游至龙青身旁，这才看清她身上穿着的衣服是刚刚的枯叶薄毯撕裁而成，虽不象样子却比赤身裸体要强得多。微微倾斜的唇线荡漾起一片轻浅的水纹，他用力分开龙青弯曲成拳紧紧扣住石块的手指，将她拖离了水面。
　　她不想活了？为何要三番两次的跳入龙蟠潭里，还紧抓着潭底的东西宁死也不松手，前一次是自己的衣角，这次是石块。
　　龙青双眸紧闭脸色苍白如雪鼻息全无，穿着薄毯衣服的身体冰冷僵硬与死人无异。为了千年之愿，苍离不会让她轻易死去。想也不想，捏开她的下腭，咬破腕口的肌肤，涌出鲜红的血顺着乌青色的唇齿灌了进去。

　　龙青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盖的是松软的棉被，身上穿的还是那件用薄毯撕就的衣裳，探手腰间，碎布块还在。
　　夕阳的余辉透过深红的窗棂幻化成一个个小脚印，随意踏出优美的舞步，挥洒挽袖，似一曲美人的歌。多么好的一幕，可她最牵挂的爹爹也许永远也没机会看到如此景致，她也不打算独活。
　　看一眼那人的脸，记牢他，这一世辜负的救命之恩，下一世再来报答。
　　存了必死之心，龙青反而镇定下来。掀被坐起，床边没有鞋只能赤脚踩在地上，湿凉的秋意直透心间，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这屋子好大，比她原来见过的任何一间房子或庙宇都要大，漆着红漆的柱子抬起头也看不到顶，雕着繁花的窗棂，华丽的锦锻，淡雅的木香，是她一辈子也不能想象的奢侈。
　　这里是谁的家？真漂亮，真舒服。

　　“看来，你很满意这里。”不屑而冰冷如霜的说话声从门外传来，声音的主人并不打算走进来。
　　这是半个多月来龙青第一次听见人讲话的声音，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她完全无视那声音里的淡漠和厌恶，怀着满心的雀跃期待和感激，微微擅抖着双手理了理自己身上的毯衣，尽量使它周正些。深呼吸两次后，龙青迈着平稳的步子走出门槛，纤腰略弯额首低垂，静立在那人身前。盯着踩在回廊地上的男子足履，不染尘土的硬朗让她有些莫名的紧张，不敢抬头。
　　“多谢恩公，龙青无以为报，来世愿当牛做马为奴为婢服侍恩公，救命之恩永不相忘。”
　　苍离恍若未闻，向下斜睨的深浓黑眸中却没有龙青跪曲在地上的影子，除了嘲讽还是嘲讽：“我不管你什么来世今生，我救了你的命，你的命就是我的。正好你也很喜欢这里，就留在这里吧。”
　　宣布完这些，他退开一步，用力挥手掸了掸衣袍下摆，掸掉龙青满身脏污散布在空气里的尘埃，却掸不去龙青眼里对富丽堂皇的欣喜和渴望。他最厌恶凡人的无耻贪婪。
　　精卫不惜以千年之愿相求，就是为了这么个凡女，真真可笑之极。不过，贪婪的凡女又或是其他的什么阿猫阿狗在他看来都没什么不同，只要把她藏在这龙蟠山庄里一千年就算大功告成。千年时光一晃而过，要不了多久他和她就没什么关系了。

　　“恩公，龙青不能留在这里，家中尚有重病卧床的爹爹需要人照看。立秋日之前我必需采药回家否则爹爹性命难保，望恩公成全。”
　　龙青再一次拜伏下去，向着那双她唯一敢看清的足履诚心叩首，鼻尖抵着地面，额际沾了灰。一股寒意穿透而来，她下意识的缩紧身体用力控制着心底里冒出来的恐惧之感，不管怎么说他始终是救自己的人，一定是个好人。
　　“这可由不得你。哼！”重重的斥音之后，足履带着他的主人凭空消失了。
　　龙青惊惶的抬起头只看到隐约消失在云雾里的银白衣角和背影。她怕自己以后认不出恩公的样子，暗自把那银白色的衣角、一闪而过的背影，还有那双男子的足履深深印刻在心里。

　　环顾四周空荡陌生的一切，龙青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屋脊檐角层层叠叠雄壮蜿蜒，恰到好处的镶嵌在高耸入云的山峰半腰，白云掩映间翠绿芬菲的花草树木各自峥嵘，亭台流溪若浣纱仙子的丝绦般清澈柔美，好一座磅礴宏伟的花园府祗。
　　这是恩公的家。
　　龙青记得来时的路在龙蟠山崖壁，只要找到山崖壁就能找到回去的路。无论怎样，她只想赶紧回去与爹爹团聚。她很想马上扑倒在爹爹瘦弱的怀抱里，从小到大，那是她唯一感到过温暖和安全的怀抱。
　　龙青在莽莽山林里寻找记忆里模糊的出路，单薄的身影渐渐被夜幕吞没，弱小如蝼蚁。
　　穿过一片翠竹林，山路由平坦转进崎岖，她脚上没穿鞋，每踩一步都是钻心的疼，血顺着脚印一点点渗进龙蟠山的泥土，染出刺目的红反衬着她越来越苍白的脸。
　　不知道走了多久，手脚麻木得没了知觉，衣裳已经残破不堪，身体不再觉得疲乏，似有源源不断的能量供她驱使，或许是想见到爹爹的心太迫切而激发了某种隐蔽的潜能。
　　龙青一步步朝记忆里的方向摸索，奇怪的记忆，若隐若现分辨不清，大部分的路只能靠直觉和本能瞎摸乱撞。

　　当龙青毫不犹豫的跳下山崖时，心里是欣慰而释然的，既然老天让她找到这里，就一定能让她见着爹爹。死了做鬼可以团聚，若侥幸活着更是老天的垂怜，爹爹也会没事的。
　　这一次是真正疾风骤雨的坠落着，每一寸皮肤都象要裂开般疼痛，风声化作妖魔的吼叫吞没了她的神智。
　　已经迷离的眼前闪现的全是油煎火熬的大缸和比人还粗的炙红铁链，四周全是青面獠牙的枯魂和铜牙铁臂的恶鬼，叫嚣着围拢过来，好心的黑白无常锁着她在阴曹地府和爹爹见最后一面。孟婆露出阴森森的笑等在一旁，两只手各端一碗黑乎乎的汤汁，又苦又涩的味道迫不及待的窜进嘴里。
　　龙青心底唯一牵挂的只是一片银白的衣角，一闪而过的背影，一双男子硬朗的足履。
　　来世要报恩的，她在心底默念着，不甘的闭上双眼。

　　“今天是八月初九，立秋已经过了两天。”一张冷逸萧然面无表情的脸轻吐出这几个字，却让龙青浑身冰冷心若死灰。她认得那双足履，她认得银白衣角的主人，救她的恩人此时却说出了她最痛恨的话语。
　　“不，你骗我！”牙齿咬破舌尖，丝丝腥腻直抵心间。
　　龙青无法想象爹爹在痛苦和孤独中绝望死去的情景，是她不顾所有人的挽留固执的放弃了最后陪伴爹爹的日子出来寻药。满怀希望的踏出家门时她以为自己能做到的，连一向悔涩古怪的山巫也说她一定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东西。结果呢？她有可能连爹爹最后一面都见来到，连陪爹爹死都不能。
　　悲伤的泪顺着龙青的脸颊滑落在泥土和绒草之间，久久凝固的晶莹颗粒震憾了矗立在不远处的翠竹，随风摇曳的绿影缓缓传递着淡雅宁静的馨香。
　　“你的命是我的，你必需呆在山庄里，永远不要妄想从这里逃出去。”
　　“命是你的，你拿去吧！就算是死，我也要离开这里。”龙青几乎咬碎牙齿，她恨这个冷酷无情的恩人，恨他为什么一定要留下自己的命。
　　“你以为你还能做什么？死？逃？不要再动来动去惹烦我，杀光整个龙家村的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为什么？你救我，留下我的命，是为什么？”龙青用力抬起头，直视着苍离。
　　浓墨般流畅的眉睫下是一双比冰块更冷硬的黑眸，温润挺直的额角鼻翼，银灰如瀑的发丝肆意垂落在银白的袍子上。眼前的冷漠而高贵的年轻男子让她有些心神恍惚，这不是她曾经想象过无数遍的恩人的样子。

　　苍离觉得可笑，她只不过是一个赌约里的道具，一个玩物。猎人会对自己的猎物解释什么？她凭什么？
　　“哈哈哈，——”他觉得自己忍了好久的怒火又开始肆掠，“你还不配知道原因。你们凡人总是纵容自己的痴心和贪婪，上天给了你什么就安安心心的承受着，过自己应该过的日子，生老病死轮回转世都是你们罪有应得自作自受。如今你机缘巧合能逃离生死徘徊，还不感恩戴德？不要太贪心了！”
　　“我不要，你稀罕你拿去！我只想离开这里回家见爹爹。”
　　“你当真不在乎？”
　　“当真。”
　　“那你去死吧！只要跳下这山崖，你就可以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