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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是 ...

  •   九月初。
      属于夏季的余热还未完全散去。

      早晨六点半,喧嚣从晨光熹微中苏醒,早餐店已经摆出热腾腾的包子,精力旺盛的妇女为了两毛钱和商贩吵得起劲。
      一切都是热闹而生机勃勃的样子。

      个头不高、身材瘦削的女孩提着油条豆浆穿过长长的巷子,在尽头拐了个弯,夏末最后的一丝热风拂起她耳边一缕碎发。

      老旧的红砖筒子楼,铁艺楼梯扶手锈迹斑斑,原始的水泥地面还残留着来路不明的污渍。
      两年的时间,Z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拥堵的车流、不断扩建的楼盘、在市中心林立的SOHO大楼,无一不彰显着这个城市的快速发展,只有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和潦倒到极点的人,才迟迟不肯搬离这破落的城中村。
      徐南好就是后者。

      任谁都想不到,两年前,她还是被父母捧在手心的宝贝,是同学眼中成绩和样貌都拔尖的班长,两年后的今天竟然落魄如此。

      踩着楼梯走上四楼,对门的阿婆提着菜篮子正准备出门,见到徐南好,便热络地打起招呼:“丫头买早饭回来了呀。”
      徐南好抿唇微微笑道:“是呀,婆婆要不要尝尝,刚出锅的油条。”
      “吃过了吃过了。”阿婆摆摆手:“我买菜去啦。”
      徐南好侧身让出过道的位置,等阿婆走过才打开家门。

      不到六十平米的空间收拾得整洁干净,陈旧的设施。
      好在还有一个比较宽敞的阳台,初阳的影子正缓慢地向室内移动。
      铺在地上的砖面已有些年月,浅色的墙纸也开始剥落,一切都是旧旧的,倒也对得起每个月几百块的房租。

      “好好?”母亲边扎头发便从卫生间走出来。
      徐南好应了一声,抬头的那一瞬间,窗外的一束光正好落在母亲的身上,她今天穿了件白裙子,徐南好看得恍了下神,心想母亲年轻时该有多美。

      “早餐放在桌子上,我去上学啦。”徐南好拿起凳子上的双肩包,又突然间想起什么:“午饭......”
      母亲立马接话:“我自己可以搞定,你呢,今天第一天上学,会不会紧张。”
      徐南好故作轻松的耸了下肩:“我又不是没上过学,这有什么紧张的。”
      母亲定定看了她一会,眼角有泪光闪烁:“我们好好啊,真的长大了。”
      徐母这一句话,令徐南好瞬间鼻酸,为了掩饰突如其来的伤感,她匆匆拉开门,背对母亲说:“妈妈,我出门啦。”

      从楼梯一路小跑着下楼,徐南好才轻呼出一口气。
      说不紧张只是为了安慰母亲罢了,毕竟在这个城市,都是她熟悉的人,可能在下一个转角就会遇到曾经的老师同学、从小一起长大的闺蜜。
      当初离开Z市,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扔掉手机,注销手机号和所有社交账号,不想让别人知道她过得不好,也不再打算和从前的一切有交集。

      没想到,两年了,思念终究抵挡不住一切,她和母亲终究还是回到这里。
      可毕竟两年了……她还没有完全走出那场变故。

      公交站徐南好前几天已经提前踩过位置,56路公交直达Z市附中,15分钟的车程。
      今天是新学期开学的第一天,万幸的是徐南好起得早,巧妙避开了高峰。
      到了学校,先问门卫大爷高三年级办公室在哪儿。

      大爷随手指了个方向,从老花镜后抬起眼睛,随口问道:“新转来的?”
      徐南好点头。
      大爷又问:“走读住读?”
      徐南好有问有答:“走读。”
      大爷道:“哦,记得待会办个走读证,不然晚上下自习出不去。”
      徐南好说:“好的,谢谢您。”

      因为这声谢谢,大爷又瞅了她一眼,嘀咕道:“这小丫头,还挺有礼貌。”

      高三在勤思楼,徐南好按大爷说的直接上三楼找到年级办公室,办公室的门虚掩着,空调的汩汩凉气透出来,瞬间稀释了初秋还没散去的余热。
      她伸手敲了敲,坐在门口的老师整理着一沓习题册,漫不经心地说:“进来。”

      徐南好推门走进去,下意识环视一圈,开口问道:“请问江老师是哪位?”
      右排一个女老师从电脑前抬头,招了招手:“你是徐南好吧,这边。”
      “江老师。”徐南好在她身旁站定。

      江老师是个年轻的女老师,娃娃脸皮肤白,戴着黑框眼镜,斯斯文文的,长得和徐南好第一次听见她声音时想象的样子差不多。
      “听说你之前休学了两年。”江老师把一张表格递给徐南好:“坐着写吧。”
      徐南好扫了一眼A4纸,都是些基本信息之类的,她一边写,一边说:“是的。”
      白皙的手指往下滑,笔尖落在父亲信息这一栏,她顿了顿,才缓缓写上两个字。

      已故。

      恍惚间听见江老师在问:“你觉得自己能跟得上课程吗?”
      她回过神来,一时间也不敢保证——虽然这两年她一直有自学,但毕竟和学校脱节这么久,应试教育对她来说已经有些陌生了。
      仿佛看出了她的局促,江老师又轻柔地说:“那就先跟着看,如果后面有问题的话再考虑用不用让科目老师给你做额外的辅导。”
      徐南好点点头,身上有股坚定的劲:“江老师,我会努力跟上的。”
      “行,”江老师说:“先不用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还有一年的时间,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吧。”

      好久没有得别人对她在学习上的鼓励了,他们总告诉她,要尽快从过去的生活里走出来。
      徐南好的心中微微泛起波澜。

      等她写完,江老师拿起表格,目光不经意落在父亲信息那行,心里一咯噔,然后试探问道:“需不需要帮你申请补助?”
      刻意忽略掉了贫困生这几个刺耳的字眼。
      徐南好抬头和她对视,目光有种说不出的执拗:“不用了江老师,谢谢您。”
      “那好。”江老师没再坚持,把表格放入文件夹,站起来:“你跟我去教室吧,校园卡和走读证晚点给你。”

      徐南好跟在江老师身后,穿过一间间教室,最后停在一扇门前。
      她抬头,阳光将门旁的铁皮牌子照的熠熠发光,红字写着高三(1)班,这将是她未来一年里,开启新生活的地方了,她默默的想。

      “同学们,先安静一下,我们班来了新同学。”
      教室里已经密密麻麻坐满了人,江老师带着徐南好走进去:“作业等会再交,我们先欢迎新同学,让她做个自我介绍吧。”

      徐南好深吸一口气,牙关微微发颤,这是她紧张时的生理反应。
      “大家好,”她表面看着讲台下的同学,实际上是刻意把眼神放空的状态。
      本以为经过了那些事,自己的心理已经足够强大,可面对这么多人,还是会不由自主的紧张。
      “我叫徐南好,以后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短暂的安静了一秒后,陆陆续续响起掌声。
      “倒数第三排田茗茗旁边还有个位置,徐南好你先坐在那儿吧,马上就要月考了,到时候我们会重新排一次座位。齐郁,你带新同学去后勤领一下校服。”

      齐郁…听见这名字,徐南好整个人都僵硬了。
      凳子拖动,划拉过地板发出刺耳的声响,教室中间缓缓站起一个身影。
      他从桌后走出来,穿过一排一排的课桌,来到她身边,见她呆傻着没动,便没什么感情地吐出两个字:“走啊。”
      说完,自顾自地走出教室。

      “徐南好,你跟他去领校服,他是我们班的班长,你以后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他。”
      在江老师的催促下,徐南好不得已慢腾腾地跟了上去。

      仔细想来,最后一次见齐郁,已经是两年前了。
      他长高了许多,瘦而挺拔,剪着干净利落的寸头,从背后可以看见后脑勺又黑又硬的发茬。
      秋季白色的衬衣校服妥帖地包裹着他的身躯,衣服的褶皱从宽阔的背脊听话地向四周延伸出整齐的纹路。

      徐南好只偷偷看了一眼,就垂下了眼睛。
      她早知道,重新回到Z市,就意味着会与昔日的人重逢。
      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揭开尘封的伤疤的准备,可只看他一眼,便开始不争气地打起了退堂鼓,想缩回那个沉重的、自我保护的壳子里。

      下了楼梯,齐郁放慢了脚步,故意落在徐南好的后面。
      徐南好哪里知道学校后勤在哪,她也不问,低着头默默地走,脑袋里乱糟糟的。

      林荫路,十字口。
      徐南好继续往前。
      “走错了。”身后的人不太耐烦。
      徐南好愣了愣,没说话,退回来往左走。

      头皮突然一阵发紧,她被人扯住马尾往后拖,倒退着踉跄几步,被抵在了拐角的巷子里。
      “齐郁!”徐南好愠怒,不想引起注意,她压低声音叫了声他的名字。
      齐郁松开手,恶劣地笑了笑:“我还以为你哑巴了呢。”

      徐南好又不说话了,沉默地侧过头,拒绝沟通。

      齐郁突然有种感觉,徐南好变得不一样了。
      如果是以前,有人这么欺负她,她定是不依不饶,或是以牙还牙地反咬回去,绝不让自己吃亏。
      但是现在,她好像很能隐忍,任他怎样冷嘲热讽,都无动于衷。

      齐郁忽然很烦躁。
      他皱了皱眉,平日里波澜不惊的性子也被她磨得没耐性,忍不住提高音量:“说话。”

      “你想让我说什么?或者说,你想问我什么?”徐南好终于开口。
      “那就说说看,这两年去了哪里。”

      “Y市,我小姑姑那里。我爸爸出事之前,想让我和妈妈先在她那里避避,没想到后来发生的事,所以就没回来了。”
      当年徐家发生那么大的变故,齐郁听说后第一时间就给徐南好打了电话,那头冰冷的女声提醒:“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再后来,那个号码就直接变成了空号。

      那时她才十五岁,从小被呵护在掌心,性子单纯天真,出去避避风头对她来说也是好的,他当然希望她好。
      可是他一直不相信她会那么狠心,就这么毅然决然地舍弃了一切,连一句解释都不说。
      骄傲如他,那段时间一遍一遍地给她发短信、在社交账号给她留言,却都是杳无音讯。

      多少辗转难眠的夜晚,他都在想她,想她过得好不好,那么娇气的人,会不会常常躲起来哭鼻子,想的最多的,还是她这么决绝地断了联系,如果一辈子想躲起来疗伤,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再见到她了。
      每每想到此,心就像有蚂蚁在一点一点啃噬,恨也不知不觉蔓延疯长。
      恨,但更怕。

      可他又有什么立场责怪她,看见她完好无损站在那里的一刻起,所有的情绪都消失殆尽。
      只要她好。

      “既然当初能狠下心丢弃所有,那现在又怎么回来了?”
      齐郁强迫自己不要再盯着她看。
      她比以前瘦削了许多,脸上的婴儿肥也没有了,唇色透着一种不正常的苍白,身板看起来弱不经风,像脆弱的瓷娃娃,轻而易举就能把她捏碎。

      徐南好张了张嘴。
      她想说,她和母亲都想回来,回到这个承载了从前许多美好回忆的地方,带着她的害怕她的不甘。
      更重要的是,她隐约觉得父亲的出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但是这一切,对她来说不过是回忆一遍过去的痛苦。
      索性便不再解释。

      “不是说喜欢我吗?你徐大小姐的喜欢,好像也不过如此,删除我的时候,也不通知一声,令人好伤心。”
      齐郁嘴上说着伤心,却是冷笑着睨她。

      话像刀子一样戳向她的心脏,扯出鲜血淋漓的口子,她却依然没什么表情。

      两年前她曾玩笑着说过喜欢他,那时候童言无忌,他也没有给过明确的答复。
      所以说完她就后悔了,只觉得尴尬、丢脸,怕最后连青梅竹马也做不了。
      只是离开Z市的这两年,在心里也默默想了他好多遍。

      “徐南好,现在还喜欢我吗?”齐郁弯腰凑近她,仔细研究她的表情。
      他一字一句地问着,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声音里有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

      “不了,年少不懂事,说的喜欢不作数吧…”
      徐南好话说的轻巧,努力装出不在乎的样子。
      巷子外传来隐约的说话声,脚步声渐近。

      齐郁松开手,直起身子后退几步,与徐南好拉开距离。
      “好。”他面无表情地说完,转身走出了巷子。

      那句“以前都要靠和人打赌才说得出口的喜欢,现在又还怎么敢”被咽回肚子里。
      积攒了许久的情绪在此刻达到顶峰,徐南好真的想蹲下来大哭一场,可是她不能,她现在没有任性的资本,再也没有人跟她说:“好好别怕,有爸爸在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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