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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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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红妆。
锣鼓喧天,红轿缓慢地在长街穿过,新郎骑着马走在前面。
秋风裹携着槲叶在空中扬起,融入锣鼓的金石声中。
云漏景面无表情地坐在轿子里,耳畔一片混乱。
……真吵。
他睁开眼,撩起大红盖头的一角,透过金色流苏,在轿门的缝隙中向外偷瞄了一眼,被外面热闹非凡的人潮吓退,默默收回目光。
这人生得清秀,眼眉常常向低处看,半垂着羽帘,好像好欺负得很,却又隐隐支楞着根刺,叫人也不敢轻视。巴掌大的小脸,果真跟个姑娘似的,像雪白的梨肉,咬一口能一路甜到心尖。
云漏景咂咂嘴,揉捏着指尖,身上被厚重的喜服闷出一层薄汗。
他脑中思绪飞速地转着,勾勒出几个方案。
唔……这么走,不行,太容易暴露……这样?……好像不利于脱身。
几个方案一会儿便被全盘推翻,云漏景苦闷地咬着下唇,一肚子牢骚。
这是他穿到古代的第六个月了。
云漏景前世是做古典文献研究的,对鬼神轮合之事有所接触,倒也不难接受。安安心心当个官二代,读个书,考个功名,像正常流程那样过完一辈子,没那么多糟心事,也是滋润。
生活就该是平淡的。
云漏景啧叹,舌尖舔了舔干裂的下唇——偏偏给他来这么一出。
结婚?云漏景从来没有认真想过,不知道自己的择偶标准、将来会和什么样的人一起度过余生,想着要是看到有个合他眼缘就能将就着过下去。他倒也不是抵触,只是不想这么快罢了。
外面热闹的音乐依旧嘈杂,扰得云漏景心情不怎么好。
……他还不知道自己倒底嫁的是谁。
真是命途多舛啊。
又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心绪一团乱麻的云漏景被人扶下轿,迈过火盆,被人领到大厅里。
他接过绣着大红花的红绸缎,感觉到另一端被一个人稳稳地牵着。
“一——拜——天——地——”
司仪扯着尖嗓子,好像胸膛里有无尽的气一样,声音在大厅里响了好久。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云漏景转过身,突然觉得面前有一道炽热过头的目光透过盖头盯着他,让他有些不自在。
他心里忽然想道:“别是嫁给个年过八旬的糟老头子吧?”
思及此,他不禁狠狠打了个寒战。
不会——这么坑吧?
一身新郎装扮的温折铁看见对面的小娇妻身子抖了几抖,以为是自己眼花了,还多此一举地想道:“难不成是太害羞了?”
如果云漏景知道他心里是这么想的,估计会给他个巴掌让他清醒清醒。
“送——入——洞——房——”
这会儿,云漏景心里才开始砰砰直跳,不知是紧张还是怎么。红盖头下的面容生硬地板起,直到被领进婚房坐在床榻上才慢慢平稳心绪。
他心想:“我这就算是嫁人了吗?”总觉得有点不真实。
也罢,本来穿越这种事对他来说就好像一场梦,说不定哪天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就回到现代了。
云漏景一把扯下盖头,顺便将繁琐的头饰一并摘下,露出有些泛红的小脸——那盖头还真是有点闷人。
他环顾四周,看到桌子上摆放的上好的酒菜,还冒着热气,看起来是新做出来的。随便扒拉几口,算是填饱肚子,又揣了壶温酒在怀里,万一冷了用来暖身子。
他往门口望望,打开通往后院的窗户。
新郎还要陪酒。
一时半会儿没人看着,这不正是跑路的大好时机吗?
云漏景迫不及待地翻窗出去,因为是第一次所以落地的时候摔了一跤。
没走几步,又被宽大的衣服绊到,再次趴地。
云漏景趴在地上,摔得他有些晕,他刚才怎么没发现这婚服这么碍事?
时值金秋九月,橘黄色的天边抹着两道淡紫色的云,熔金似的夕阳将檐角惬意地镀上一层金边。
云漏景拾掇好行装,提着衣服前摆,绕过一个又一个拐角和庭院,亦步亦趋地向没有人声的地方走着。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际,灌了口酒,喃喃道:“真好看啊……”
其实,他还蛮喜欢这个世界的。
生活节奏慢,环境也好,道德观念也挺强——就是包办婚姻这一点,实在太罪恶了。
他长叹一声,再次绕过一个红柱,背靠在上面喘了口气,想起自己刚穿越过来的那一天。
·
一枝梨花苞从雕花窗外伸了进来。
云漏景坐在凳子上,目光空洞,刚刚接受了原主脑海中的记忆。
某官二代为考取功名废寝忘食读书竟饿死在屋中且无人同津?!
……
这也太扯了。
云漏景太阳穴突突直跳,这可怎么搞?他以后就要代替这个人活下去了?
他苦兮兮地皱起小脸,对自己的演技表示担忧:“万一露馅会不会被当作妖怪被烧死啊?”
“保险起见。”他果断站起身,推开那扇落满灰尘的门,“我还是走吧。”
三月里阳光不算刺眼,但云漏景还是被晃了一晃——这书呆子是多久没出门了?
他回头最后一次望了一眼那间落满灰尘的小屋,总觉得少了什么东西,阴差阳错地又折了回去,提笔,按着原主的字迹给原主父母写了一封信。很短,大意是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他以后要浪迹天涯去了,叫他们不用担心,最后表达一下歉意。
搁笔,云漏景抿唇,然后头在不回地一头扎进阳光里。
云府不大,景色古朴,看来原主父亲不愧为大学士,挺有闲情雅致的。
他循着记忆朝府内后门走去,到达目的地后却发现门被锁了。
云漏景:“……”他今天是犯水逆了吗?
无法,只好四处看看有没有梯子之类的东西可以让他翻墙,最后还真让他在隔壁院子里的墙角里找到一架,就是有点旧,云漏景一拽就听它吱呀吱呀地响,活像要散架似的。
算了,云漏景一边连扛带拖地拎着梯子,一边想,反正我这副身体清瘦得很,估计也能勉强用。
……可惜的是,两分钟后他再一次被命运之神抛弃,在他一只脚刚迈上墙头的那一刹,下面的梯子终于不堪重辅,哗啦一声,彻底散架了。
吓得他连忙手脚并用地死死抱住墙头。
白色的衣衫随风飘荡。
云漏景:“……”这下行了,还没出家门就卡了。
他鼓起勇气朝下面望了一样,立刻吓得缩回目光,在墙头瑟瑟发抖——好、好高啊。
云漏景以这样一个难看别扭的姿势坚持五分钟后,终于崩溃了。
“呜呜呜……”云漏景欲哭无泪,“谁来救救我啊……”
没有任何一个人路过。
他渐渐后悔了,为什么不老实接受命运,为什么非要不走寻常路?
这就是报应啊。
“喂,你干什么呢?”
云漏景一愣,顿时大喜过望:“这位兄台,可否帮在下一个忙?”
府外一棵大树下倚着一个身影,闻言并不动作,只是饶有兴趣地继续问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怎么这么没礼貌?”
云漏景心里咯噔一下,思忖着这人怕是不好招惹,只可惜现在他有求于人,便老老实实道:“我,我翻墙的时候梯子倒了,现在下不去了。”
树下的那人好像被逗乐了,深沉的声音里仿佛染上了早春的阳光:“那你怎么放着好好的正门不走,非要翻墙?”
云漏景一噎,历来不会撒谎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顶着张通红的小脸怔怔地望着那个身影。
“难不成,”那人压低嗓音,“你是个学艺不精的小偷?”
云漏景:“你、你怎么诬蔑人?!谁说我是小偷了?”
“除了小偷,谁还会翻墙?”
云漏景突然福至心灵:“那你看哪家小偷大白天的翻墙?”
“所以才说你学艺不精。”
云漏景:“……”怼不过,好累。
“反正、反正我不是坏人就是了。”云漏景嗑嗑巴巴,“你看我瘦成这样,能害什么人?”装弱小就行了吧。
“小婴儿就可以。”
云漏景:“你、你这人怎么这样!”
见他气得脸红扑扑的,那人终于走出树下的那片阴影,来到云漏景下方。
“你怎么这般不经逗?我又没说不帮你。”
那青年生得高大,一身玄衣,上面隐约有青色的暗纹,面如刀刻,却又不像寻常莽夫一样,眼尾处微微挑起,莫名的有些勾人。
云漏景心里直嘀咕“帮我你还那么多废话”,嘴上却委委屈屈地道:“那你怎么还说我……”
那人笑了,英气异常:“看你有趣。”
云漏景心说,这人怎么这么讨揍,亏他长得还挺好看,真是暴殄天物。
见墙头上的“小可怜”不应声,那人便继续道:“不过帮你可以,但我可不能白帮你——我相信这点诚意,你还是有的吧?”
云漏景点头如捣蒜:“有的有的。在我能力范围内的,您尽管吩咐。”
那人拍掉肩头的一片落叶,仰头看向墙头上趴着的“小白衣”,道:“我要求的不算太为难,只希望你日后能答应完成我一个愿望就好。”
云漏景在和谐的法治社会待惯了,不太了解人心险恶,痛快的答应下来:“好,我答应你。”
那人轻笑,伸出双臂,道:“跳下来。”
云漏景:“嗯?”
那人:“听不懂人话?”
云漏景:“可、可是,我,我不敢……”太高了,看一眼就头晕。
那人偏头,不轻不重的说道:“别怕,我会接住你的。”
兴许是那人的语气太坚定了,云漏景倒也鼓起了一点信心,他小心翼翼地挪了一下,还没等怎么样左脚便差点踩空,吓得他炸了毛,哆嗦着声音道:“我、我恐高……”
那人叹了口气,摇头道:“胆子这么小。”
说罢,他一跃而上,拦腰抱起云漏景,脚尖抵在墙头轻轻一转,稳稳当当地落回地面。
云漏景只觉一阵天悬地转,等回过神来就已经下来了。
那人坚硬的胸膛硌得他胳膊生疼,后知后觉地发现这距离未免太近了些,刚想开口,下一秒就被那人放开了。
云漏景:“那个,谢谢你啊。”
那人:“举手之劳而已,别忘了你的承诺。”
“嗯。”
那人说完就要走,云漏景站在原地愣了愣,叫住他:“别走。”
“还有什么事?”那人回头,云漏景好像看见他嘴角噙着一丝止不住的笑意,便抬手揉了揉眼,听他戏谑道,“虽然我救了你,但是以身相许就不必了。”他还有个未曾谋面的未婚妻呢。
万一那门婚事退不了,可不能耽误了这小家伙。
云漏景拽着衣服一角,大着胆盯着对方的眼睛:“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那人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沉默了一会儿道:“温东阑,叫我东阑就行。”
云漏景眼眉弯弯:“好,东阑兄。”
温折铁也笑了,摆了摆手,转身离去。
云漏景盯着他的背影,喃喃道:“一枝晴雪初乾,几回惆怅东阑。料得和云入梦,翠衾夜夜生寒……”
倒是个好名字。
·
天色彻底暗了下去。
云漏景迎着扑面而来的秋风,终于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迷路了。
他狠狠地抓起一个石头子扔到地上,心想:“府邸修那么大干什么?显得你有钱吗?”
云漏景又灌了口酒,温热的酒下肚,身子暖和不少。
温东阑那人其实挺好的,就是有点儿嘴欠,后来他们便时常往来,夏天的时候温东阑还带着他去四海八荒山玩了一趟。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交的第一个朋友。
也是他自出生以来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他很珍惜这段友情。
四周静悄悄,不知道离前面大厅多远了。
管他呢,云漏景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尘土,斗志昂扬地朝离他最近的一面墙走去,那里恰巧有一座假山。
翻墙这事儿嘛,一回生两回熟。
他就不信他出不去。
云漏景撅着屁股,咬牙切齿的爬了上去,跪在假山顶上,双手攀住墙头,一使劲儿,成功地到了墙头上。
现在该想想怎么下去了。
他沿着墙头缓缓匍匐前行,看到几十米远的地方正好有一棵大树,便卯足了劲儿爬向那里。
夜晚的秋风尤其冷冽,云漏景鼻尖冻得通红。
这回就算没有温东阑,他也能出去了。
这时,他突然隐约听见有脚步声渐近,立刻停下不敢动,一眼望去,果然有一个身影慢慢靠近。
……这是人赃俱获的节奏。
云漏景屏住呼吸,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么紧张过。
他心想,但愿他只是路过,只是路过……
脚步声停了。
银色的月光自云端倾泻而下,照亮了来人的面容。
云漏景呆住了。
是温东阑。
作者有话要说: 开的新坑,希望你们能喜欢~(≧▽≦)/~
温折铁:“惊不惊喜?”
云漏景:“惊喜没有,惊吓不少。”
温折铁:“……”
注:诗出自元代邵亨贞的《清平乐·梨花》,“睛雪”是梨花的别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