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演的角色看上我了》MadHat

3、第 3 章

　　世界在顾颜看来是嘈杂的，每个人的身上都会趴着大大小小的鬼，顾颜习惯了注视着这些旁人看不到的东西，然后在他人一次次怪异的眼神中，学会了在合适的时候移开自己的目光，以及责备自己。

　　顾颜张了张嘴，低声说：“是我的错，珞珞。”

　　珞珞目光漠然，缓缓看向顾颜的左手手指，裂开嘴露出满口尖牙：“对不起我，那你要补偿我啊，小，颜，姐，姐。”

　　顾颜身后的女人突然笑出声，珞珞抖了一下，像是迷惑于她的温柔，却又本能害怕地试图往后缩去。

　　“你要她补偿你什么，小姑娘？”女人说起话来带着点拖长的尾音，让人觉得自己在被专注地对待，“你们刚刚说的什么我是没太听明白，不过我倒是听明白了一点。”

　　女人飘然上前，拎着顾颜的后领跟拎猫一样把她往身后一扔，撑着下巴蹲在了珞珞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她不笑的时候，薄薄的嘴唇就带了点薄情寡淡的味道：“小姑娘，你是在捡软柿子吗？”

　　珞珞战栗着尖叫道：“你懂什么？你算个什么东西？”

　　屋子里的怨气又有翻腾起来的趋势，女人摇摇头，有些悲悯地说：“执念太重……不过你这执念真有意思，你不去恨那些害死你的人，却来恨这个根本算不上罪魁祸首的人……是因为，你只敢恨她吗？”

　　女人温柔笑着，冷眼看着珞珞越加扭曲的面孔，说：“因为你知道只有她不会真的伤害你。”

　　“你！”珞珞脑子里轰的一声，尖叫着就要抓向女人的脸，被女人抬起剑鞘直接打飞到墙上——她全盛时期尚且只能拼个怨力溃散才能抗衡一二，现在差不多就是个随便揉圆搓扁的面团。

　　顾颜不自觉往那边迈了一步，又收回脚，只听见珞珞贴在墙上，呜呜哭了，委屈地叫道：“小颜姐姐，我疼，我好冷好疼……他们不给我衣服，不让我睡觉，他们把我锁起来，他们打我，他们还说我勾引他们怀了孩子，是个贱货……没人相信我……小颜姐姐，你过来抱抱我，你来救救我……”

　　女人回头看了顾颜一眼，对方紧紧抿着嘴，脸色惨白，但却一动没动。

　　她还以为这个虽然长得冷漠但一看就很心软的女孩会冲过去，甚至因为她刚才伤害这个女鬼的行为怨恨起她来，然而这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倒是比她想的要冷静的多。

　　女人拔剑，一线寒光抵在女鬼眉心，她温柔地，几乎带了些缱绻地说道：“你自己选吧，去投胎，或者在这里魂飞魄散。”

　　珞珞看着不为所动的顾颜，委屈的声音慢慢化成了怨毒，她低声嘀咕：“为什么呢？”

　　为什么发生了这一切，她最怨恨的那个，自始至终都是顾颜？
　　为什么？

　　明明她们曾经一直生活在同一个孤儿院，明明她们本都该是那些人眼中格格不入的下等人。

　　为什么莫家会选择顾颜？
　　为什么顾颜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拥有一切？
　　为什么明明他们都应该是被白兔子啃食的黑兔子，但偏偏顾颜就能成为那个养兔子的孩子？

　　为什么？

　　第一次在高中见到顾颜，顾颜被一群人簇拥着，那些她眼中无法触及的天之骄子那样热情到几乎小心翼翼地对待着那个曾经和她一起吃着残羹冷炙的女孩。顾颜面容冷淡，但还是温柔地牵着她走进那个她从来不敢想的世界，对那些王子公主一样长大的男生女生说：“这是我的一个小妹妹，叫周珞，你们照顾她一点。”

　　一个男生吹了一声口哨，说：“顾大小姐发令了，我们哪儿敢不从啊？周珞妹妹是吧，哥哥带你逛学校去。”

　　那时候，她仿佛觉得自己和他们是一样的。

　　珞珞怨毒地盯着顾颜，嘶声道：“是你害死我了！”

　　冥顽不灵。
　　女人低头遗憾地笑了一声。她本来也没指望这只女鬼能自己想通，一个人要是觉得别人对不起他，那么就算那人把整个天下都堆到他手里，也是对不起他。不如意千千万万，总能扯到那人身上。

　　到底，不过人一颗心所向是善是恶，是远是近，是无间广域皆桃源，还是红尘天下自修罗。

　　能成厉鬼，心中执念已深。

　　女人轻松地看着厉鬼的脸——只要剑尖往前一送，这厉鬼就只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珞珞突然张大嘴，仿佛要把这张摇摇欲坠的脸彻底撕裂，无声的哀鸣一下子在女人脑袋里炸响，勾起了一丝难以忍受的洪钟般的震颤。珞珞趁着这一瞬间的间隙就要扑向顾颜，女人迅速横剑斩落了她的头颅，拖着内脏的上半身腐朽成一滩血水，然而那颗脑袋依旧不管不顾地朝顾颜冲了过去，原本还能勉强看出五官的脸已经彻底沦为了一个鲜血横流的洞。

　　张大到能直接吞进一个篮球的嘴里布满密密麻麻的尖牙，仿佛绞肉机，一口就能把顾颜的脑袋咬成肉沫。

　　顾颜抬起一张惨淡的脸，轻轻叫了一声：“珞珞。”

　　曾经，顾颜神色冷淡，眼睛里却带着笑意，顾颜温声说道：“这是我的一个小妹妹，叫周珞，你们照顾她一点。”

　　后来，顾颜离开之后，那些男生把烟头按灭在她伤痕累累的身体上，嘲笑：“你真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癞□□一个，我们不敢得罪人家陪你玩玩你还当真了？你真当莫家那位尊贵的大小姐能把你放在眼里？”
　　那些女生抓着她的头发把她按进马桶里，讥讽：“你不是很狂吗？一个劲地往几位学长身上贴，你不就仗着顾颜学姐护着你吗？现在她走了，你再狂啊！”

　　她一遍一遍地打顾颜的电话，却永远无法接通，顾颜过得那么好那么好，但她却过得那么糟糕。

　　就好像顾颜被接走那天，太阳那么大，她顺着公路追着车一直跑一直跑，但最后也只能哭着看着那辆车子载着顾颜消失在阳光照耀着的道路尽头。

　　而她被留在了满是烟尘的公路上。

　　养兔子的孩子和白兔子看着被吃得只剩下一个粉红鼻子的黑兔子，红了眼睛。

　　她的葬礼，顾颜来了，那些伤害她的人也来了，他们对着她的坟墓，虚假地唏嘘。

　　那个夺走了她的第一次，又在学校里散布她勾引他上/床还怀了孕的男生对顾颜红着眼睛说：“珞珞这么好的女孩子，我一直想等高考结束就对她表白，我真的喜欢她，可是她怎么就会得了抑郁症突然想不开了呢？”

　　那个不知道多少次撕烂她的作业，把她的衣服全部剪烂的女生抹着眼泪，对着顾颜哭诉：“都是我的错，明明是同一个寝室的，居然一直没发现珞珞有不对劲，如果我早点发现，珞珞就不会这样了。”

　　她最后带着点期待地看着顾颜，她期待着顾颜发现这一切谎言，期待着顾颜为她报仇——哪怕她卑微地嫉妒着她，软弱地怨恨着她，但她最后愿意相信的依然只有她。

　　可是顾颜没有。
　　她相信了他们说的一切，给她送上了最无情的眼泪。

　　顾颜几乎已经能闻到珞珞嘴里浓烈的尸臭，她握紧了刚刚捡起来的刀，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在最后关头往这个已经伤痕累累的小妹妹身上再捅一刀，但她不想死。

　　就在她要举起刀的前一刻，那颗头颅的速度突然缓了缓，顾颜也就看清了，那双已经被嘴挤到头顶只剩两条缝的眼睛里，闪动了些微的亮光。

　　不是她哭诉时半真半假满是怨恨的血泪，而是真正的泪水，一闪即逝。

　　下一个瞬间，剑光自上而下，贯穿了那颗头颅。

　　带着风流笑意的女人轻轻托起她满是血污的脸，啧啧叹道：“真脏。”

　　怨气终于彻底散去，屋子里一片狼藉，沙发和桌子都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各种装饰品更是碎了满地，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平日吵吵闹闹的客厅安静如同坟墓，然而女人的脸上挂着春光明媚的笑容，好像一片暖暖的艳阳。

　　顾颜声音沙哑：“你是谁？”

　　女人颇有风度地拱了拱手，笑道：“在下颜姝颜少卿，一睁眼就参与了这么一场大戏，实非我愿，但看在我也算救你一命的份上，还希望你别介意我多管闲事。”

　　哦，颜姝。

　　顾颜过了耳朵没过脑子，有点木然地点了点头，说：“不介意，谢谢你救我。”
　　说完，她低头轻轻碰了碰珞珞的头颅消失的地方，那里铺着的羊毛地毯被怨气灼黑了一小块，手指碰上去，几丝黑气艰难地缠绕上来，又瞬间消散。

　　紧握的刀掉在地上，顾颜沉默着把刀捡起来走进厨房，颜姝就一路跟着她飘，看着她很有条理地把刀放进刀架，打开一个会喷出水来的奇怪管子洗了洗手，默默地擦干后从一个白色的冒着寒气的箱子里拿出一个带盖子的碗，放进了另一个黑色的箱子里，在上面按了几下。

　　黑色箱子“嘀”的叫了一声，发出红光，里面的碗就自己转了起来。

　　顾颜把一双筷子咬在嘴里，等箱子又“嘀”了一声之后把里面的碗拿了出来。

　　颜姝皱眉看着她瞬间烫红了的手指，揉着眉心叹了口气。

　　餐桌已经不能用了，顾颜拖了把没被破坏的小凳子，捧着碗开始吃昨天做饭阿姨留下给她当早餐的八宝饭，绵密的豆沙和软糯的糯米交织在一起，甜得人身心熨帖。没吃两口，她突然听到飘在身后的女人笑着说：“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

　　女人的语调很暧昧，仿佛欢场的调情，但却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旷达的宽容。顾颜手一抖，勺子掉在地上，她塞着满嘴的八宝饭，艰难的动了动嘴唇，含糊道。

　　“顾，颜……”

　　“顾什么？”女人的气息轻轻吹在耳边。

　　顾颜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一只手温柔地抚过她的眼角，勾起一丝额发顺到耳后。女人拿过她手里滚烫的碗放在旁边的地面上，冰凉的手指按在她的指尖：“再说一遍，顾什么？”

　　顾颜一口咬住自己的胳膊，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呜咽，喘不上气一样地咳嗽着，女人却笑了，几个字揉碎了含在齿间，轻轻吐出时就带了缱绻的意味。

　　“顾颜是吗？好名字，真是巧。”

　　太甜了，甜到嗓子发痒，甜到整颗心都在发慌。

　　顾颜的手盖住了她的眼睛，在一片黑暗里，只有她自己的哭声，和女人宁静的，柔软的声音。

　　“刚才那个小姑娘，她叫什么？”
　　“珞……珞……她，她叫，叫，周……珞。”
　　“周珞……哪个珞？”
　　“璎，璎珞的，珞。”
　　“璎珞神仙佩，倚阑人且赏芳菲。她一定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对……很漂亮。”

　　女人一下一下地抚摸着顾颜的头发，漫不经心地挑着几个简单的问题。她知道这时候，这个哭成一团的女孩并不会在乎她到底问了什么，只不过，她必须要听到有一个声音，来证明她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这个女孩，是个很心软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