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波碧珠》雨后烟景

42、第四十二章

　　康氏狠狠地瞪了一眼守在门口的苏文杰，就匆匆进了屋。
　　看到苏文瑶醒了过来，她的心松了一大半。
　　但女儿双眼微红，似有哭过的迹象，她怜爱地抚过女儿的脸蛋，担忧地问道：“阿瑶，有什么事与母亲说。”
　　只见苏文瑶轻轻地摇头。
　　这时苏嬷嬷扶着苏老夫人走了起来，看到苏文瑶苍白的小脸，又惊又疼，苏文瑶一向都是活蹦乱跳的，何时这般有气无力，道：“快，去把我那支老山参拿过来。”
　　“阿瑶，喝了参水，气力就回来了。”
　　苏文瑶点点头后就阖上双眼一句话也不说，这是明显拒绝与人交谈的模样了。也是，她为何会在花园中晕倒的，这实在难以启齿。
　　她回想当时的情况，像一场梦般虚幻，但疼痛依然萦绕在心头，寒意附着每一根骨头。
　　“这个模样，岂不是磨你祖母的心。”苏老夫恨铁不成钢地说道，这丫头如是不说，用铁棒都撬不开小嘴。
　　康氏凝视着苏文瑶，心底却涌起深深地无力感。
　　苏文瑶干脆闭上了眼睛，淡淡地说道：“你们出去，我要睡觉。”
　　“你要是不说，我把山晴打死得了。”康氏恨恨地起身，很明显她的女儿还有力气跟长辈们闹。
　　“罢了，”苏老夫人起身，跟康氏说道：“让她好好休息，我们走吧。”
　　康氏不情愿地看着闭起眼睛的苏文瑶，但没有办法，悻悻地跟着苏老夫人走了出去。
　　出了门口，康氏见着了苏文杰就是一顿好骂。
　　喋喋不休，苏文杰也习惯了，他低着头，像一头温顺的大狗。
　　那厢，山晴被苏嬷嬷叫去了问话。
　　待苏文瑶睡了一觉，刚睁开眼睛。
　　“姑娘醒了。”一个丫鬟就上前伺候，这个丫头她也熟悉，是祖母跟前的丫鬟，名叫翠幕。
　　山晴想必是凶多吉少了，苏文瑶嗤笑，每一次她闯了祸，身边的丫鬟就遭殃。
　　翠幕扶着她的身子，放了大迎枕让她靠着，力度不但适宜而且完全没有拉扯到任何一根发丝。果然是祖母屋里出来的人，但这还是祖母第一次安排她的人到这个屋，看来这回她闯的祸够大了。
　　头还是晕沉着，只见翠幕上前轻轻为她按压太阳穴，手法与力度均让人大赞，这岂是那些小丫头能比的，苏文瑶舒服地闭上了眼睛，几欲睡去。
　　苏文瑶沉思片刻，“什么时辰了。”
　　“申时了，姑娘可要用膳？”
　　苏文瑶道：“去叫我表姐过来。”
　　翠幕毫不犹豫地应了一声，“是。”随即出了门，吩咐小丫头去叫人。
　　翠幕是家生子，她很清楚苏宅最小的姑娘十分任性，屋里的姑娘换了一茬又一茬，换下的人没一个好下场。日后，苏文瑶就是她的主子了，翠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老夫人既然挑了她去伺候姑娘，这就是命，但她不想做姑娘换下的人。
　　杜若善很快就来了。
　　苏文瑶的屋子布置得颇为简单，木器雕刻不喜繁复，一株铁树盆景，仅有的几个摆放都是一些成品或半成品陶器。
　　一张金丝楠木的桌子上摆着一幅棋子，香榧棋盘，黑子深邃炫光，白子精莹剔透，这是御赐的墨玉棋。
　　杜若善暗思，这与她上次所见的布置完全不一样，如今这个布置一点也不像个女儿家的闺房。
　　见到了杜若善，苏文瑶既平静又忐忑，既嫉妒又惭愧，既期待又失落，真真是纠结得像团乱麻。
　　摒退了左右，屋里只有她们两个人了。
　　苏文瑶欲掀起被子坐起来。
　　杜若善就坐在床边，她抓紧了被子担忧地说道：“快躺下。”
　　苏文瑶仍是固执地下了床，道：“表姐嘴硬心软，我都知道。”
　　可不是，小的时候若是苏文瑶喜欢的东西，杜若善都尽量不与其相争。细想一下，唯有清菡院，杜若善是争过的。记得苏文瑶曾在清菡院小住过一段时间，有一回也不知何事竟要把藕荷全拨了。这又是何苦呢？苏文瑶并不是真正的喜欢清菡院。
　　苏文瑶直挺着腰站着，语气坚定地说：“表姐把景云让给我吧。”
　　见其目光湛湛，杜若善知道她是动了真心，真心爱景云。但不是喜欢上什么东西都可以得到的，有些事情，一厢情愿是没有用的。
　　“你该知道，就算不是我，他也会娶其他的女子。”
　　不会娶她杜若善，景云也会娶其他的女人，但就是不会娶苏文瑶，因为不喜欢。
　　苏文瑶岂会不知，但杜若善是她最后一根稻草。
　　“表姐，你对景云如何？”
　　对景云如何？杜若善从未认真想过这个问题，当苏老夫人与她说景夫人的来意时，她的内心没有抗拒，但也没有欣喜。如今细想之下，景云并不是勋贵之家，但声望与家资还过得去，性子也不错，这个人的确是做夫君的好人选。
　　因为景家离京都太远了，她拒绝了。
　　但如果景家在京都呢，杜若善略怔了一下，她还会拒绝得如此干脆吗？好像也挺可惜的。
　　她不知道苏文瑶问她喜不喜欢景云的目的何在，因为症结根本在景云身上。
　　但如果说喜欢这个事情，她听听戏读读书，知了男女的风花雪月，也知了许多女子情伤情了，但“喜欢”于她来讲，就像鬼一样，听多了，但未曾见过。
　　她如何得知，她对景云是否喜欢呢？所以她也不确定。
　　杜若善答道：“他是个好人。”
　　是个好人，值得去嫁，还谈不上喜欢，苏文瑶八窃玲珑心，对景云的一切，她的感知变得敏锐，解读杜若善的回答竟然是那么准。
　　但她得到了杜若善的回答又能如何呢，一时间，苏文瑶更是无措，她脑袋里回想着景云冷若冰霜的脸庞，还有那一句话，“是与不是，我都不会娶你的。”
　　有时她会想，她是恨杜若善的，如果她没来莞州就好了，再恶毒一些想着，世上没有杜若善这个人就好了，可就算如此，她与景云就有可能吗？
　　下瞬间，她的眼泪汹涌而出，苏文瑶无力坐地踏脚板上，趴在杜若善的膝盖上嚎啕大哭。
　　“表姐，你把他让给我吧，你去与他说，你不喜欢他，讨厌他……”
　　听着苏文瑶的语无论次，听着她悲伤无助的哭声，杜若善伸手抱住了她。
　　杜若善心中想着，就算她可以让，就算景云从不认识她，但得的景云的人也不会是苏文瑶，相信苏文瑶自己也非常清楚。
　　等杜若善回去了，苏文瑶东西也不吃，闭着眼睛一直躺在床上，眼泪蜿蜒着脸颊流下，有一点麻痒，她抬起袖口，使劲擦了一下，擦得肌肤生疼。
　　翠幕温和地握住她的手腕，没有说话，默默地用帕子轻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

　　山晴顶不住压力，两三下就招了。
　　苏老夫人听完苏嬷嬷的话，混浊的双眼流露出一抹痛色，道：“嬷嬷，我竟是这般老了么，这丫头的心思我竟一点也看不出来。”
　　苏嬷嬷安慰道：“老奴托大说一句，五姑娘心思深。”
　　总的来说，苏文瑶自小就是个难缠的人精，苏嬷嬷暗叹说道。
　　苏老夫人心中也知道，这孩子自小脾气乖戾，行事没有章法可寻，确实是一个心思深藏但总以乖张遮掩行事之人。
　　苏老夫人的心中甚不是滋味，如今闹成这样，两个孙女又如何自处。
　　康氏却不管不顾，她决心要斩了苏文瑶的胡思乱想，免得以苏文瑶执拗的性子拖下去，最后只得进了宫去。
　　她翌日下午就要与林家交换庚贴。
　　当杜若善收到消息时，心中五味陈杂，林公子虽是有些市侩与痞气，但小小年纪就跟着老父走南闯北，早早当家，是个有担当之人。
　　可是她知道苏文瑶不愿意，此时也不知她知不知道，她就要被定亲了。
　　“紫叶，想办法把这消息告诉文瑶。”
　　看着紫叶离开的背影，杜若善问着自己心，到底做得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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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翠幕打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林家在清源居”几个字，定是指苏文瑶定亲之事了，这要是让五姑娘知道了，如何使得？还不闹个天翻地覆。
　　老夫人吩咐她看好五姑娘的，翠幕把纸条拽成团，心乱如麻，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告诉五姑娘。
　　她是五姑娘的人了，翠幕下定了决心。
　　苏文瑶暂时安静的心湖又被搅得巨浪翻涌，没想到祖母的手段如此之快，竟这般弃她如敝履？眼泪又是簌簌落下，已经红肿的双眼是刺痛不已。
　　“我去见祖母。”
　　翠幕扯住了她的袖子，劝道：“姑娘，万万不可在林家人面前冲动行事。”
　　若是跑到长辈的面前去挑亲事的不是，姑娘家如何矜持尊贵得起来？就算是苏文瑶性子跳脱，在家里人面前关得上门闹也就罢了，但在林家人面前闹，这脸就不用要了。
　　“我还没蠢到这种地步。”苏文瑶心中是说不出的难受，她心中有怨，怨家里人这般待她，但她更恨自己，是她不自爱围着别人跑。
　　苏文瑶抬起眼来茫然地望着空中，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一言不发往外走。
　　翠幕取了件披风，赶紧跟了上去。
　　到了苏老夫人的院子，苏嬷嬷出来相迎，宠溺地说道：“五姑娘赶紧回去歇息，才病好了，别出来吹风。”
　　这几天的天气渐凉，在屋里边觉得没什么，但在户外站久了就会觉着天起风了，空气中有着丝丝凉意。
　　翠幕满脸的哀恳之色小声同她说话，似乎在劝着她，但苏文瑶不动也不理睬，那样目无表情地站着，只有披风的角被微风轻轻吹着，时而翘起时而又落下。
　　苏嬷嬷看到了她这个样子，担忧且着急地进了屋。再次出了门口，急色道：“五姑娘，赶紧进来。”
　　苏文瑶走动了一步，突然觉得双脚顿痛沉重，翠幕赶紧向前搀扶着她。苏文瑶推开了她，大步地往老夫人的内室走去。
　　苏老夫人坐在榻上，正等着她。
　　“祖母。”苏文瑶声音发涩地叫了一声。
　　苏老夫人见她双眼肿如核桃，脸蛋苍白，如此憔悴模样，心中隐隐刺痛，忍着把她搂入怀中的念头，问道：“不满意林家？”
　　“不满意。”苏文瑶重重跪下。
　　苏老夫人轻阖上双眼，再睁开之时已是一片平静，她淡淡地说道：“好，若是不满便挑别的人家。”
　　苏文瑶咬着牙关摇头，半响后，道：“祖母，帮帮我。”
　　苏老夫人脸上忽地带着一丝笑，道：“景家早就亮了姿态可不是，你心中清楚得很，祖母帮不了你。”
　　这话一出，苏文瑶脸上又青又白，一时间屋子陷入了静谧。
　　苏老夫人品着茶，不发一言，任由苏文瑶跪着。
　　半盏茶的功夫，苏文瑶道：“祖母，我是想进宫。”
　　她低下头凝视着青石砖之间的缝隙，不想让人从她的脸上看出任何情绪。
　　苏老夫人心脏微缩，直直地盯着那颗小小的头颅，硬如磐石地说道：“不可能。”
　　苏氏夫妇曾在皇宫过着如履薄冰的日子数十年，又怎会让子孙重蹈覆辙。
　　“我要进宫。”苏文瑶执拗地昂起头，坚定地重复地一句。
　　“你这是威胁我？”苏老夫人厉声叱道。
　　苏文瑶固执地抬起下巴，一幅毫不妥协的模样。
　　苏老夫人盯着眼前苍白而稚嫩的脸，本想着叫人把她带走，转念又想，她才十三岁，开了春虚岁十四，她懂什么呢？
　　苏老夫人无力挥挥手，道：“你回去想清楚，若是正月过后你还没改变主意，就送你去安嬷嬷那里。”
　　得到了这样的承诺，苏文瑶站了起来，请了个安，脸上一退方才的萎靡之气，整个人散发着斗志，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
　　安嬷嬷是宫里准了乞老的女司，掌礼仪教养数十年。她八岁就进宫了，在宫里浸淫四十多年，且不说她的功底与名头，临老能安然归家，这份能耐不是随便哪个女司可比的。
　　苏家这才过了几年舒坦的日子呀，苏嬷嬷轻声问道：“把五姑娘送进宫中，老夫人如何舍得呀？”
　　“不过是缓兵之计。”苏老夫人心中有数，安嬷嬷是她的密友，她深知安嬷嬷的手段，把苏文瑶想进宫这般刚刚萌芽的心思掐碎，易如反掌。
　　苏夫人头疼地按着太阳穴，苏嬷嬷赶紧向前按压。
　　“嬷嬷，如今就算阿善没进景家门，你说她们这两个孩子还能好好地的吗？”这是苏老夫人最不愿意深思的事情。
　　苏嬷嬷答道：“各人各缘，五姑娘遇到良人，就不会想这些陈年旧事了。”
　　苏老夫人沉思片刻后，说道：“也对，要是连这些都想不通透，那她的日子过得可就难了，这心里的坎，谁也帮了不她。”
　　林家最终空手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