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波碧珠》雨后烟景

36、三十六章

　　大年三十，苏老太爷带着苏家的男丁烧香迎新灶君下凡。
　　厨房中的厨娘细数着祭拜用品大鹅、猪肉、江米糕、黄黍飥、腌鸭肉、腊鱼、鹿兔脯……
　　果品则桃杏、瓜仁、栗枣、蜜藕片、桂圆、楂糕、凤桔、杨梅……
　　卯时，放了鞭炮，开了年。妇人们在门檐窗台插上鲜艾叶子，青柚叶，男人们则换门神、桃符、更春帖，府里张灯结彩，一派喜气盈盈。
　　正月初一是苏老太爷的寿诞，因此是喜上加喜了。
　　初一当日才过了辰时。
　　苏老太爷的寿诞，在前院花园里摆上流水席，以一道竹林为间，男女席位就分开了。长媳韩氏在前院迎客主持大局，而李氏负责后院人情往来，她又是个跟着丈夫跑生意的，有几分见识，正游刃有余地招待着络绎不绝的女眷。
　　而康氏领着杜若善与苏文瑶早早就到了苏老夫人的院子里候客。
　　只见苏文瑶略施淡妆，穿月色百蝶外衫，浅蓝百褶裙，显得十分清雅，一反往日的古灵精怪，正乖巧地坐在苏老夫人旁边。
　　一阵环佩响起，苏嬷嬷欢喜地喊着：“知州夫人，景夫人来咯……”
　　苏老夫人乐呵呵笑着，“你们赶紧出去相迎，她们出手大方。”
　　杜若善与苏文瑶起身走到外厅，只见一位中年美妇人梳高髻，戴累金点翠嵌宝衔珠的雁钗，身穿杨妃色绣牡丹花外衫，身旁站着一位有着水汪大眼的姑娘。
　　而另一位妇人穿着浅蓝素色珠边外衫，保养甚好，面容十分白净柔亮，一双眼睛清澈，里面盈满了笑意，气质十分素雅端庄。
　　苏文瑶自然认识二人，但她故意不先行开口叫人。
　　杜若善暗叹了口气，苏文瑶心眼还真多。
　　虽然杜若善从未见过二人，但见穿着就能轻易就分辨出哪位是知州夫人了，她福身先行朝着身穿杨妃色牡丹花外衫的女眷道：“刘夫人安好。”
　　随即叫道：“景夫人。”
　　景夫人不着痕迹地扫视着杜若善，伸手虚扶道：“好孩子。”
　　见杜若善出声了，苏文瑶方才恬静地福身叫唤，“刘夫人，景夫人。”
　　一行人走进了内室，两位夫人一同向苏老夫人施礼祝寿。
　　苏老夫人乐呵呵道：“你们这礼，幸甚我是老骨头，当得起呢。”
　　刘夫人揶揄道：“老夫人真是的，老骨头……常挂在嘴边干嘛？”
　　“好好不说了，快坐吧。”
　　刘夫人坐在苏老夫人右边的海棠如意墩，景夫人则顺其下座。
　　刘夫人从旁边的嬷嬷接过两个荷包给了杜若善，这算是给她与苏文瑶的见面礼了。
　　景夫人向杜若善招手说道：“我是第一次见你，来。”景夫人一边说着一边褪下了手上带着的一只白玉镯子，执起杜若善的右手，亲手给她带上。
　　康氏见景夫人第一次见杜若善就对她这般亲厚，心里边像扎着刺，她笑道：“哟，咱阿善真有景夫人眼缘。”
　　杜若善实是受宠若惊，感激地深深地福身。“谢谢夫人。”
　　苏文瑶看了一眼景夫人的神色，随后低下了头发呆。
　　“文瑶这孩子几月不见，安静了许多，老夫人与三夫人是下了狠招……”刘夫人赞赏地看着苏文瑶，态度十分宠溺。
　　“可又取笑我这把老骨头了。”苏老夫人爽朗笑道。
　　康氏无奈道：“这孩子顽劣……”
　　三位长辈在说着话的时候，知州千金刘晶莹溜到了杜若善与苏文瑶边上，只笑着打量着杜若善，大眼睛充满了狡黠，却问苏文瑶：“文瑶，快告诉我这个美人儿哪里来？”
　　刘知州是这两年才到莞州任职，因此刘晶莹从未见到杜若善。
　　“你这促狭鬼，不会自己问吗？”苏文瑶瞥了一眼刘晶莹道。
　　“我叫杜若善，请问姑娘芳名。”杜若善笑着注视刘晶莹，大大方方地介绍自己。
　　“呀，其实我早就知道你的名字了，我们来做朋友吧。你可以叫我晶莹。”
　　这话听起来无礼且怪异，提前打听别人，已是失礼，更何况还当面告知背后打听之事。倒不如直面相问，光明得多。
　　但杜若善转念一想，也许这知州千金倒是个有趣的，性子率真，她莞尔一笑，道：“晶莹。”
　　“你的衣裳好漂亮。”刘晶莹盯着杜若善的衣裳赞赏地说道，只见上面绣花十分精致，又有着无法形容的灵韵。
　　今日杜若善穿着娇黄精绣白水仙外衫，下系素白珠光软纱裙，花样简约却不失精致，显得整个人娇俏可爱而富有活力。
　　而这一身衣裳仍是她亲手所制，如今受人赞赏，自然是高兴的，杜若善谦逊回道：“不敢当。”
　　“你家的绣娘真是好手艺。”
　　听到刘晶莹的话，杜若善哑然失笑。
　　苏文瑶冷哼一声：“那是我表姐亲手所制。”
　　闻语，刘晶莹愕然，脸色突变，而苏文瑶在旁冷笑，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这二人的反应有异，杜若善心中一顿，但脸上笑意自是不减，道：“我平日就喜欢胡弄绣花针。”
　　只见刘晶莹快速收拾情绪，脸上的阴沉一扫而空，她笑嘻嘻地把嘴角一努，暗示几位长辈在说话，无聊得紧。“我们出去耍。”
　　三个人出了垂花门，只见府里来客络绎不绝，女眷一波一波地往在苏老夫人院子涌去。
　　三人才走不远，倒有几个小姑娘加入了她们的行列，这一群姑娘，环佩铃铛，香风满路。
　　苏文瑶与她们打小就相识，自然熟稔，而杜若善相熟只一两个姑娘，其中与林水彤的关系最是要好。
　　杜若善与林水彤走在队伍后头，两人一直在悄悄说话。
　　“文瑶，你给我们弄个好去处。”说话的是简姑娘，面容素净，容貌中等，是一名商贾之女。
　　“对呀，净带我们瞎逛。”刘晶莹附和道。
　　这院里还摆着戏台，苏文瑶道：“我们去看戏怎么样？”
　　刘晶莹跺跺脚，直嚷无趣。
　　突然不远处传来悠扬的箫声。
　　众女的吱吱喳喳与脚步停了下来，安静地听着。
　　箫声沉缓绵延，却如泣如诉，如水如钢，似乎能扯着人的思绪随风飘荡，渺小、无助、忧伤，甚至绝望的感觉如潮水席卷全身。
　　这是一种突发而来，但异常猛烈的孤独感。
　　很快箫声就停了，但听者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复。
　　杜若善内心十分震惊，这正是董遥清的《月出》。用箜篌演绎此曲，五十二弦方能悲怆与磅礴并生，不曾想到用箫声也能如此传神，到底是何人造诣如此高，演绎得如此完美。
　　苏文瑶转过了身，偷偷地抹了一把眼泪。
　　甚至有一位姑娘，竟然抚着头阖上了眼睛，羸弱靠在丫鬟身上。
　　杜若善望向那位姑娘，略怔，她在京中见过这个人，她叫韩心茗，是顶顶大名的抚安大将军韩进光将军的嫡长女，她怎么来莞州了？
　　她虽认识韩心茗，但韩心茗未必对她有印象，杜若善打消了向前打招呼的念头。
　　那头，林水彤睁着湿润的眼睛问杜若善：“这是什么曲子，实在是夺人心神。”
　　杜若善小声地跟林水彤说道：“待会跟你细说。”
　　她再一次看了一眼韩心茗，懂曲才会如此陶醉，能被曲中意所伤，看来她定是个曲中高手了。
　　其他的姑娘家都想知道这是什么曲子，但又不想发问从而显得孤陋寡闻，所以除了林水彤竟没有人出声发问这是何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