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诗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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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闲堂甫一出声，那只本来还在高空中盘旋啼鸣的白鸟瞬间沉寂下来，抖落了一下近一臂宽的翅膀，然后笔直准确地向段闲堂所在的窗边俯冲下来。
段闲堂看着一个带着黑色喙尖的雪白的鸟头直直向自己冲来，扯了扯嘴角，便急忙把手放到了窗框上，打算让那白鸟一头撞在窗棱上，给他叩一个规规矩矩的“响头”。结果他却是失策了。
那只白鸟见他身形微动，眨了眨两只黑煤球似的眼睛，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威胁似的声音，一边警告段闲堂停下现在的动作，一边抖了一下翅膀，用更快的速度向窗缝里挤去。还没等段闲堂把窗户按牢，只见一团白色的东西先一步扑到了他的怀里，脑袋狠狠撞上了他的的胸膛。
“咳……”段闲堂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突然感觉喉头憋了一口血就差喷出来。
“靠，你就不能轻点儿？！”段闲堂低头望向已然攒成一团在他怀里蹭来蹭去的白色毛球，恨铁不成钢地道。
白鸟停了一下动作，但似乎是听出他这话语气里并无过多的责备，便仍旧不以为意地继续在段闲堂胸口蹭啊蹭，直到段闲堂终于忍无可忍地将这扁毛畜生一把提起扔到桌子上时，那白鸟才作小服低状乖乖地站在桌上，嘴里发出委屈的哼鸣。
此时要是有专业的驯兽师见了这般景象，怕是要大骂段闲堂虐待珍禽，暴殄天物。只因那白鸟毛色如雪，身形敏捷，显然不是一般林间野鸟，更难得的是这鸟好似通晓人性，要是好生供养训练，只靠着这一只鸟便足以赚上几百两雪花银！
不过要是有更加识货一些的，见了这一脸委屈的白鸟和它藏在羽毛下的玉似的双爪，怕是要惊出一身冷汗。
这白鸟可是一只海东青！一只玉爪海东青！
前些年先帝还在时，官僚中奢靡之风盛行。偷猎徒横行肆虐，全国各地但凡是有点小名气的珍禽异兽几乎都被大肆猎捕，直往那些达官贵人府里送。更可气的是，这些奇兽多数被转送千里，早在路途中就纷纷丢了性命；就算是有的侥幸能活着被送到那些高门大院儿里，好吃好喝供着，也会因无法回归栖息之处而闷闷不乐，总归活不长久。
虽然当今皇帝登基后下令遏制此风气，那些人好歹收敛了些，但现在的世道海东青已着实少见，黑市价格已经炒到了上百两一只，而且也只是有价无市罢了。
海东青喜寒凉，常栖息在漠北、天山、辽东等人迹罕至的地方，身形敏捷，早些年也有极少数猎户饲养海东青用以捕猎，但现在海东青却是近乎绝迹了。而依其羽毛颜色，海东青大致被人分为玉爪、秋黄、波黄、三年龙四等。就算是其中最次的三年龙也可卖上百两银子一只。
而现在可怜兮兮蹲在桌边自我反省的白鸟竟是不折不扣的玉爪海东青！
非但如此，这鸟还是白羽白爪，无疑是玉爪海东青的上品。其稀有程度……大概也就比《山海经》中那些妖魔神兽差了一点点吧。所以这么看来，段闲堂这几天的所作所为几乎算是坐怀金山然后哭穷的无耻炫富了。
而坐怀金山的段闲堂此时却是看着面前这鸟又气又笑，不由得想起了儿时的事。
十三四岁时自己在林子里捡到了在树下奄奄一息的丸子，就当是只长的好看些的野鸟，救了之后就一直偷偷摸摸地在山里养着，还取了个“丸子”的名字，直把这鸟养得膘肥体胖的，活像个丸子，而且把这鸟养得越来越黏他。
但无奈的是丸子喜寒，益州的冬天还好，一入夏便热得直让人想撞墙，所以他也就不怎么约束这鸟了。本是想着让它自己找地方避暑，便没怎么管它，结果没几天那鸟就没了踪影，他以为是这鸟趁机跑了，还为此郁郁寡欢了好久。结果夏天一过，丸子又蹲在了那棵自己捡到它的树上，不仅毛色更白了，原来贴的那些膘也都变成了流线型的形态，几乎是换了一只鸟似的。要不是段闲堂迟疑着叫它的时候它就像现在这样直接冲了过来，他可是绝不会相信这只雄姿英发的白鸟是以前被自己养得胖成一个球的丸子！
而且现在更令人头疼的是……
这可是盛京啊！他要是把丸子留下，然后整天提着一只大鸟在街头晃来晃去，被当成卖艺的还好，要是被当成偷猎徒又被逮进衙门好吃好喝和不用交房钱……其实好像也不错？！
段闲堂忍不住捏了捏怀中白鸟的脖颈，眼睛亮了起来，似乎颇有些意动。结果思虑再三后，考虑到要是搞出这一茬对盛京城主的伤害极大，而且自己出来以后又要被闲堂学会那群疯子围追堵截，还是叹了一口气，停止了这个危险的想法。
段闲堂回过神来，见那白鸟可怜兮兮的模样心中又有些不忍，终究还是在桌边坐下来，任它蹦跶到了自己的怀里蹲着。坐着撸了许久的鸟毛，心满意足后，段闲堂才突然反应过来一个问题：
它是怎么到盛京来的？
他离开益州时正是盛夏，这鸟早在几个月前便不见了踪迹，估摸着又是飞到某个不知名的山头儿避暑去了。而自己当时也确实是心乱如麻，只想赶紧离开，也没想着把它一同带走。自己走走停停，在全国各地无所事事也快……六七年了吧。这期间也算是风平浪静，丸子也从来没有找过他，他还以为这鸟没人管了，真的回家去了，便觉得这样也好，也就没怎么在意了。结果今日它竟然毫无预兆地就出现在了自己的客栈外边，这不得不让人在意……
毫无预兆？
段闲堂突然想到了什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原来如此！自己今早在清谈会那竹林里就听见了几声鸟鸣，还奇怪了一下这叫声怎么有些熟悉，却也没怎么重视，现在想来……怕是那时候丸子就已经找到自己了。只是碍于人群以及烈日炙烤，只得一路躲在阴凉下尾随着自己回了客栈，直到现在入夜气温骤降，它才敢出来探头。想到这里，段闲堂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这鸟真是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该笨的时候又不笨。
自己现在本就过不安宁，在京有虎视眈眈，捉摸不透的官僚；在益州在江南更是没睡过几天好觉。丸子早在自己离开益州那年就应该知道“分道扬镳”，结果却在将近七年后的现在准确无误地找到了自己这里，真不知对它来说是福是祸。况且更糟糕的是……江南和益州这趟水太浑了，丸子如今出现在这里，很难断定是不是有人刻意为之。
因为若丸子在自己离开时不在益州，那它也只是会在归来时来益州寻自己，无论它的直觉有多么敏锐，但毕竟只是一只鸟，这跨了大半个明国的路途，它自己说什么也是找不来的。
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段闲堂叹了一口气，又一次望向窗外。
天穹早已被泼上浓墨。乌云低卷，旋在盛京无边的灯火顶上，有些惫懒地挪着，似乎可以挡住那轮玉盘般的白月。
白鸟此时被揉得有些不耐烦了，喉咙里发出咕咕的低鸣，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颇为寒峻。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诗十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