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君归》Vivian辛

29、Chapter029 及荆礼（一）

　　“啪…”戎胤一挥手便将那碗羹汤扫落在地。

　　赵后望着此时的戎胤，垂立一旁，精致的脸庞上惊怒稍纵即逝，极力使自己的声音平稳，她继续道：“大王何以如此动怒，难不成妾说到了大王的心里去了？”

　　“放肆！”戎胤怒道，脸上已经是山崩的前兆。

　　“这么多年的相处，你可认为孤是流连情shi之人？”极力平息自己的怒火，戎胤才道，“若孤是这种人，如今可还会有你的位置？”

　　这一句话，无疑是割在赵后身上的刀。

　　昔年背着赵夷姜与戎胤暗通款曲的一幕幕又闪现出来。

　　赵后强压住波动的心神，依然毫不动摇，她道：“妾自认这些年来竭力为大王分忧，妾之父亲兄长，都在为大王尽忠奔波，只是妾不明白，大王既已厌弃过那人，为何还会为姬玥这种人动心？岂不知姬玥此人，与那人相类？”

　　戎胤闻言，心内怒意更甚，但他知道，眼前咄咄逼人的女人是知道自己现在无论如何都不会动她的，他压抑住满腔满肺的情绪，终于软语下来。

　　“孤所做的一切，自然是为国政考虑，夫人太多虑了，这些时日想是孤冷落了夫人，待这段时间忙完了，孤便带夫人去狩场散散心。”

　　赵伯姜自然知道戎胤这是给自己台阶下，她是个见好就收之人，虽然戎胤已经表示对她无意，但她没想到，戎胤却始终未曾向她承诺不再接近姬玥。

　　罢了，想到自己前些时日因苛待公子戎勋的事才跟戎胤闹过一次，如此多次拂逆他，恐对自己也不利，这样想着，她终于放下脸来，回手握住戎胤的手腕。

　　“妾身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大王，还望大王能够了解妾身的一番苦心，妾身除了大王的爱怜，就什么也没有了。”
　　“夫人对孤之心，孤十分明白，夫人想必是近些时日太过闲暇，戎瑄及荆礼将至，不若夫人便帮着孤操持起来吧。”
　　“诺。”赵后佯装喜极，立刻接言道。

　　就这么静静地过了良久之后，赵后才开口喃喃说道：“不过妾还是想要征询一下大王的心意。”

　　“但说无妨。”戎胤揉了揉眉心到。
　　“此次八妹妹及笄观礼，宋国和魏国同时派了人来，大王的意思是…？”赵后道。
　　“自然是按照之前已经商议好的，此次及荆礼让宋国来使与戎瑄见见，戎瑄日后是要嫁往宋国的。”戎胤理所当然道。

　　翟国建制以来，自传闻祖上乃殷商之后，故而尊殷商之德音，王宫典仪也多有效之。

　　戎宫内建有东宫，为国君之寝殿，东宫两侧建有大庙和毫社，王宫内典仪大都在这两处宫室进行。

　　此番戎八公主及笄之礼，由翟国君夫人主持，翟国内王族女眷们一早便奉旨入宫，协同君夫人完成八公主的及荆仪式。

　　及荆仪式完成后，受邀请的宾客们会在当日向有司献礼，待到夜上初灯时，在前往东宫参加今夜的宴饮。

　　东宫鸣钟击磬，乐声悠扬，还未步入金碧辉煌的大殿，便能听见悠扬婉转的乐曲声。

　　殿内摆满了古木雕刻的案几，香气扑鼻的珍馐美味和各色美酒皆已陈列其上，端的是琳琅满目。
　　这些时日以来，翟国一直在为横扫周边小国而不断备战，国内亦是如火如荼的景象，谁也抽不出身来宴请享乐。

　　只是这些时日，接踵而来的喜讯终于可以让朝中上下松下一口气来，一月前，赵渊已经禀明诸事皆顺，很快便会班师回朝，翟国上下的欢快之情可想而知。

　　如今正逢戎瑄公主及荆，大家借此欢聚一堂，终于可以放松一下绷紧的神经。

　　今晚赴宴的宾客们觥筹交错着，场面一片热闹。

　　此时坐于大殿左边首席的本来应该是翟国的执政赵渊。

　　因赵渊不能及时赶回，于是公输谒承上意便坐在了这个位置上出席今日的及笄礼，他今夜高冠博带，腰身佩剑，岿然坐于案几之后。

　　公输谒服侍过两代翟君，戎胤是第三代，公输一族更是翟国世代的忠良之臣，是而公输谒在翟国朝臣中举足轻重的地位可想而知，他此时慢悠悠地抿着斛中的酒，不时应付着前来敬酒的人。

　　今日主要的宾客是宋国和魏国来的使臣，宋伯的嫡子公子敏亦前来观礼。

　　公子敏早有言传是宋国未来的储君，听说宋伯早已有意将其立为世子，而这位众人翘首以待的世子，却是个亲翟反齐的人物。

　　从一开始，齐君小白召诸国会盟，他们便反对齐国未曾出席，认为齐侯打出的尊王攘夷是不尊重诸国平衡制约的手段，遂与齐国长久交恶。

　　右边的首席，则是戎胤新近提拔上来的司农佐史，以及他的堂弟佐棠少保。

　　佐府一族也是翟国的世家大族，两位朝臣作为翟国太夫人的兄弟，也是不容轻视的所在。
　　眼看着席中众人此时酒意正酣，正主们却还未到得大殿，在这等待的间隙，佐棠也在和身旁的兄长悄声闲谈起来：

　　“如今戎八公主及荆礼已成，听闻大王有意将八公主嫁往宋国，兄长可知此事？”

　　佐史抿了口酒，他望着自己的弟弟笑了笑道：“棠虽不怎么理会朝中之事，但这媒人八卦的消息，却是清楚的狠呐…”

　　佐棠哈哈一笑：“兄长又在取笑我了，我朝只有两位公主，众人都巴望着呢，所以棠多点关心也是应该的。”

　　佐棠的夫人与翟宫太夫人这对姑嫂相交甚密，便是知道这些消息也不足为奇，只是佐棠的夫人从太夫人处得知，这门婚事是戎胤一人拍板的，戎瑄对这门婚事并不满意。

　　佐棠夫人是看着戎瑄长大的，情分比其它王子公孙深厚，她担心戎瑄往后的幸福，然而作为翟国主君的戎胤关心的只是宋翟联姻给翟国带来的好处，女人们和男人们的想法一向都是不同的。

　　如今齐国已将目光锁向宋国，宋国担心翟国答应助力齐国攻宋，故而两国关系变得空前友好起来。
　　虽然这之前，宋国一直视翟国为蛮夷，只是如今时运不同，宋国连年与翟国往来，翟国也愿意与宋国交好，而交好的最佳方式，便是联姻。

　　宋伯如今年过五旬，后宫主位夫人早已去世多年，也未续弦，听闻翟国八公主貌美有才，翟国内外早已声名远播，故而在一年前，便修书戎胤，愿迎娶八公主戎瑄为宋国的君夫人。

　　能与宋国联姻，戎胤自是喜不自胜，目前看来，他急需宋国这个左膀右臂，所以他很快便答允下来，并许诺戎勋及荆礼后便商讨联姻之事。

　　佐棠这时凑在佐史耳边说道：“宋国公子敏此次前来，恐怕是代替其父过来送聘礼的，只怕这及荆礼一过，宋伯就要办喜事了。”
　　“办喜事？”佐史一愣，随后恍然大悟，“可是宋伯他，毕竟年过五十啊…何不让其子迎娶？”

　　公子敏是宋伯的嫡长子，其母更是晋国的公主，宋国昔日的君夫人，他出身显赫，母亲去世之后父君也从未想过续弦，因着父君的宠爱，其地位从未被宋国其他的庶子怀疑甚至觊觎过，是而一直是无比尊贵的所在。

　　论起才学，他更是宋国平辈中的翘楚，是而眼看着是宋朝下一代的储君。

　　“依我看啊，这宋伯还是留了一手，八公主嫁过去后虽为君夫人，但他还能活几日呢？只怕是想保留着儿子的君夫人之位，日后好选个更显赫的门第！”
　　佐史不由得再次看向公子敏。

　　公子敏亦是高冠博带，他年近二十，生得也甚是一表人才。

　　他察觉到佐史看向自己，微微一笑，礼貌地朝佐史点了点头。

　　“这般品貌俱佳的公子，宋伯确实会舍不得，只是，这未免也不能体现与翟国结交的诚意，我朝大王还是要甚虑啊！”

　　两人正谈论着，却听到殿内钟罄齐鸣。

　　宾客和朝臣们纷纷起身，只见翟国主君戎胤与今日完成及笄礼的八公主戎瑄从殿外款款迈步而来。
　　戎胤今天看起来喜气洋洋，他一改之前一副翟衣的装扮，今日的着装，也颇有些喜庆。

　　再看他身侧今日的主角八公主戎瑄，更是美艳不可方物。

　　她身姿婀娜，纤腰不盈一握，容色莹莹如玉，肌肤犹似胜雪，环姿艳逸，柔情绰态，螓首蛾眉之间，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公子敏看着款款走过的美人，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望过去。
　　公子敏已经谒见戎胤多次，可却是第一次见到戎瑄。

　　他本来以为戎瑄只是有几分姿色，却没想到竟是如此之美，这样看来，自己垂垂老矣的父亲哪里配得上戎瑄。

　　想到这里，他竟有几分悔意，其实这门婚事，还是他促成的，但目的却不是为了与翟国联盟，而是为了宋国目前的处境，他一直寻思着要如何才能破解齐国围攻之困，想到翟国是最后一道屏障，他是一定要将这道屏障稳住的。

　　戎胤一番客套之言，众宾客纷纷落座，顿时钟鸣鼎食，戎胤也随之在主位坐下。
　　作为今日的主角，戎瑄随戎胤左首而坐，她手执酒壶，不时为正座上的兄长添置酒水，显得兄友妹恭。

　　在其他诸侯国，让公主出来抛头露面是万万不许的，但在翟国却是寻常。
　　翟国重妇，女子的地位一向比其他诸侯国要高。
　　翟国女子能参与一切活动，或狩猎，或上战场，这也是为何昔日翟国夷姜少主为何能威震天下的原因。

　　酒过三巡，席间宾客们蠢蠢欲动，纷纷起身朝翟国八公主献上及荆贺辞。
　　其中有许多翟国的年轻贵族子弟，早已被戎瑄的美色所迷，及荆意味着许嫁，他们开始跃跃欲试起来，为了一访公主的欢心。

　　“公主，您可有什么喜爱之物，臣愿倾己之力，替公主寻来…”一个年轻人上前拱手道。
　　“你个俗物，公主岂是贪慕小利之人，”另一个年轻人上前斥责，而后朝戎瑄躬身，“如蒙公主不弃，臣愿意与公主饮酒赋诗，做公主的知音。”

　　坐于席位上的公子敏漫不经心地看着眼前这一群天真烂漫的翟国少年们，嘴角处只是若有似无的嘲讽之意。
　　戎瑄身为公主，嫁的自然是同等地位之人，这些个少年们，不过是赖□□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罢了。

　　戎瑄面对这群血气方刚的少年们，只带着微微礼节性的笑意，并不为所动，这时，坐于公子敏对面案几的魏国使臣站起身来，他迈步走向大殿之中，拱手道：
　　“在下魏使耽，面对如此良辰，如此佳宴，如此美人，诗兴大发，愿意向公主贺诗。”

　　这位魏国的耽，不仅是魏使，也是魏国王族之人，戎胤也有心拉拢，遂不待戎瑄开言，便笑道：“众人皆是贺辞，魏使却愿贺诗，真让人眼界大开，还请魏使快快赋来。”

　　魏使耽拱手，一本正经地上前几步，袍袖一挥，一只手抬起，一只手背在身后，神态变得亦是如痴如醉，只听得到他抑扬顿挫，韵律绵长的清朗之声响彻在大殿之上：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月亮出来多明亮，美人仪容真漂亮。身姿窈窕步轻盈，让我思念心烦忧。
　　月亮出来多洁白，美人仪容真姣好。身姿窈窕步舒缓，让我思念心忧愁。
　　月亮出来光普照，美人仪容真美好。身姿窈窕步优美，让我思念心烦躁。

　　这首诗倒是十分应景，言辞之中又不乏夸赞戎瑄的美貌，且被魏使这般颂来，确实有一番味道，席间有人立刻纷纷赞好。

　　但戎瑄神情并没有什么波动，因为她知道，自己是要嫁往宋国的，她只是露出了淡淡笑意，双眸漫不经心地略过魏使耽。

　　她举起斛殇之酒敬道：“魏使之赋应景应情，瑄收下，谢过魏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