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君归》Vivian辛

11、Chapter011 亭中对（三）

　　弯月这时被晚间的云雾遮蔽，姬玥走到亭台前向着夜空望去，云雾渐渐随风而散，那洁白无暇的弯钩又隐隐显出它皎洁光辉的身影，姬玥看着那轮渐至清晰的明月，心中一片清明，即便明月会被遮盖，但最终，它还是会拨开云雾见月明的。

　　她很快感受到一双眼睛正定定地望着自己，她侧过身去，迎上管夷吾若有所思的目光，他正随着自己的视线望着那轮明月，然后也对上她的眼睛。

　　姬玥猜不出他此时在想什么，正想着要告辞，却听到娇滴滴的女童声传来：

　　“姝儿说哥哥大晚上去哪了，原来是在此与卫国公主约会，”女童蹦跳着过来，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闪着亮晶晶的大眼朝四周看了看，她才嘟噜道，“嗯，这确是个绝佳的约会所在。”
　　鲍叔牙听着这番话，憋着笑似笑非哭，忙一躬身：“既已无事，在下告辞，”便匆匆离去。
　　姬玥一脸茫然。

　　管夷吾无奈，似是未有理会小丫头的一番戏言，从袖口拿出一方巾帕，半俯下身子，替小丫头擦拭着嘴角：“既睡醒了怎不去找缚母，跑这里来干什么？”

　　“缚母不知道去哪里了？”小丫头皱了皱眉，看向一旁的姬玥，又笑嘻嘻地奔过去，看着姬玥衣裙上的珠结好奇又喜欢，不由得拿起来看了又看。

　　姬玥从裙上解了下来，递到小丫头面前：“既你喜欢这个，便送给你了。”
　　小丫头扭过头看了看身后的管夷吾，直到管夷吾点了点头，她才笑嘻嘻的接过，嘴里也不失礼节道：“多谢卫国公主。”
　　玩得累了，见姬玥并不嫌弃自己，小丫头愣是厚脸皮地蹭着身子斜倚在姬玥身上，见他们两人也不说话，小丫头便自己找话说。

　　“公主会唱曲吗？”小丫头眨巴着眼睛问道，嘴里虽恭敬有礼，却一点都不怕她。
　　“不会。”姬玥答得干脆利落。
　　“那就可惜了，阿姝觉得今晚月色很好，很适合唱曲 …”声音里是透着说不出的欢快。

　　姬玥听着小丫头清亮的嗓音，不由得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似乎有个人曾教过自己曲子，那个人的怀里是如斯的温暖，嗓音是如斯的温柔，怀着一腔慈母的柔心，一次一次带着自己进入甜美的梦乡。
　　可是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母亲再也不曾唱过这首曲子，从此她再未听到那么好听的声音。

　　小丫头开始咿咿呀呀地唱起来：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僴兮，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
　　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瞻彼淇奥…
　　唱到这里，小丫头有些忘词，挠了挠脑袋，正着急着，姬玥笑看着她接着唱道：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
　　循着往日的记忆，姬玥的声音清脆婉转，却仍冷意疏淡。

　　管夷吾从未见过姬玥此番模样，仿若是远离尘世的孤魂，经历了世事无常后的心伤，让人忍不住的惊叹慨然。
　　小丫头便在这样美妙的歌声里渐渐沉睡，待姬玥回过神来，便发现不远处，月光下的管夷吾那看不分明的目光.

　　“她睡着了。”姬玥小声对眼前之人道。
　　管夷吾这才徐步走到姬玥身前，半俯下身，从姬玥怀中抱起小丫头，而后退了一步，道：“多谢，在下告辞。”

　　姬玥笑着点了点头。

　　管夷吾抱着怀中的小丫头这才朝自己的寝居走去，脑子里却只盘旋着姬玥清浅的笑意，以及最后倚楼而立的神情。

　　管夷吾才到寝居，放下小丫头，小丫头手中的珠结便滑落下来，管夷吾拾起，看了看珠结，又看了看睡在塌上的小丫头，将珠结收进自己的袖手中。
　　*
　　乍暖还寒的春日，原本也很是荒芜，可满目苍夷的楚丘，此时却已是新柳抽芽的绿意，让人顿觉无限生机。

　　正午的太阳照着，明晃晃的光线透过树梢落在屋内古拙的木几之上，平添几分静谧。

　　身上暖洋洋的感觉还是那样的清晰，可姬玥的眉头一直都是微皱的，纵使春日暖阳，她知道，这一天还是来了，她明白这一天迟早要来，自己迟早是要踏出这一步，只是不曾想，心里却并未有任何波澜。

　　或许是因为谋划了太久吧，久到姬玥也曾怀疑，自己到底是否可以走到那一步。
　　她正在出神，忽然听见一阵细微的声响。
　　是阿檀走了进来。

　　见到姬玥此时出神的样子，她倒是吃了一惊，才放重了步子说道：“主上，翟国的典客来了。”
　　姬玥闻言却看起来毫不惊讶。

　　“来了多少人？”姬玥冷静地问。
　　“因主上遣兵前往边境救下赵彧，翟国大王大肆酬赏，除去亲赐的珠宝，更遣翟国典客率领翟国甲兵数百人，前来以国士之礼迎接主上。”

　　“这样的阵仗，恐怕已经是前所未闻的了。”不待姬玥说话，门外一道女声缓缓静静地传进来，门帘拦起，进来的正是卫国长公主姬绥。
　　“姑母。” 姬玥起身一揖。

　　“如今翟国这般阵仗，看似知恩图报，给足卫国颜面，但却也是心机深重，一旦阿玥踏入翟国，将成为翟国的众矢之的，人人皆会忌惮于你，阿玥愈发要小心了。”
　　“姬玥知道，在姬玥看来，也不是什么坏事，”姬玥回道，“凡事皆有两面，与其暗地里被人踩着，还不如正大光明，将一切大白于天下，也好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姬绥原本冷清的眼神，再看向姬玥时，终于有了几丝温情，“一路艰险，阿玥务必保重。”
　　“姑母无需挂怀，姬玥不在楚丘，卫国往后一切，就都拜托姑母了。”
　　“姑母答应你，只要有姑母一天在，姑母自不会弃卫国于不顾。”
　　“姬玥自是相信姑母的。”

　　似是一番犹豫，姬玥终于还是忍不住道：“此番管相前来卫国，除了借道前往鲁国，必也是为了姑母与齐君之事而来，姑母难道真的没有任何考虑吗？”
　　“管相确实来说服过我，不过，我已做出决定，余生只属于卫国，绝不离开。”
　　姬玥自知自己无法撼动姬绥的决心，遂也无语，这时穆臻从外面走进，禀道：“主上，王上正为翟国典客接风洗尘，请主上前去见见翟国来的人。”

　　姬玥点头，这才辞别了姬绥前往宴厅。

　　一番觥筹交错，两国商定两日后启程前往翟国，姬玥并未有过多的准备，挑拣了几个随从，带上了阿檀和穆臻，无非装上自己的几奁简书，便觉得一切妥当了。

　　姬玥此行也并未过多携带随侍，这在翟国典客的眼中，根本不像一国公主所有的行仗，但他却又不敢轻视姬玥，毕竟才不久之前大战仇部的事情令他多有顾忌。

　　启程的前一日，管夷吾一行便告辞离去，姬玥随卫君送他们一行到楚丘城门，他什么也没说，不过还以一礼，仍如第一次般含了一抹不明笑意道。
　　我们还会再见的。

　　姬玥未置一词，她心里也十分明白，此番管夷吾未说服自己与齐国结盟，如今无功而返，他肯定是不会就此罢手的。

　　虽然姬玥不知道他下一步想如何，但既然暂时与自己所谋无关，她也无心多想，她此刻最需要做的是什么，她再清楚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