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君归》Vivian辛

10、Chapter010 亭中对（二）

　　管夷吾的眉头微微皱起，“依在下之见，翟国是想要在近三年内收复围绕在翟国的周边部落，其中也包括叛离翟国的戎秉一支势力，如果再不出手，任其做大，恐怕就失去先机了。”

　　鲍叔牙点了点头道：“夷吾高见，一旦翟国收服了戎族周边部落，翟国实力将大大增强，翟国十二万大军将会继续扩充，翟国一支再难以对抗。”

　　管夷吾眸有深意，叹道：“赵渊这些年来军防部署皆是严密谨慎，凡战必胜，足可见其足智多谋，只是他手段太过狠绝，只怕战火烧至的地方，百姓们的日子就要艰难了。”

　　管夷吾话至此处，姬玥这才又看向他，她没有想到，这个一心为齐筹谋的相国，在征战杀伐之余还能想到天下百姓，看来以前的传闻还是有几分真的，他不仅是政客，倒也算是一个心系百姓之人，这样的人，不得不让人有几分敬佩。

　　管夷吾察觉到姬玥看向自己，他眉眼含着吟吟笑意，目光是自己也未曾发觉的柔和，他目光略过姬玥，而后又看向亭台外，长叹一声：“也是在这几年的时光里我才稍微有些看得懂赵渊，这才发现自己当初的失误，如果当初助卫国一战时，借诸侯之力尽全力歼灭，就不必贻害无穷了。”

　　“他谋划布局了这许多年，各诸侯国也安插了不少他的心腹谋士，心机之深沉，手段之周密，实在是让人防不胜防，这也不能怪夷吾你。”鲍叔牙也忍不住叹息道。

　　赵渊这个名字即便是姬玥有意忽视的，却仍在耳旁嗡嗡作响，姬玥在听到他人提起这个很久未曾有人提起的名字时，脸上虽无任何波澜，但随之涌出的，却是越来越无法压抑的恨意，那种深入骨髓的恨，仿佛下一秒就要将自己吞噬。

　　“翟国自戎胤称制后，周边的几个部落经过赵渊的一番努力游说，已经形成联盟之势，淝部和鼓部虽已不在意联盟，但上船容易下船难，即便他们有心摆脱，却仍旧不敢得罪翟国，只能尾随其后见机行事。”

　　姬玥不动声色，走到亭台中间放置的一副军事地图，她盯着地图上翟国的方向，然后又看向管夷吾，悠悠然问道：“管相认为凭借这些人可有机会？”

　　鲍叔牙闻言，心里头也是一动，他几步上前，也看向石桌上的那副地图。
　　管夷吾的神色有一些慎重，他的手不经意间划过翟国周边的几个部落，停在了叛离的戎秉一支势力的势力范围之上。

　　姬玥却如当头棒喝，不过一瞬间，她就明白了管夷吾的意思。

　　鲍叔牙此时却摇了摇头：“别忘了，如今翟国的兵力大部分都在赵渊的手中，赵渊只要一声令下，联合几个部落，铲除叛离的这支势力还是不难的…”

　　“…管相所言不是赵渊意图联手，而是逐一攻克。”姬玥忍不住好心提示道。

　　鲍叔牙有那么一瞬的错愕，然而管夷吾眼内的亮光却愈发浓烈。
　　他不曾想，自己思索多月来领悟出来的赵渊的心思，姬玥竟是如此轻松地讲了出来，而且还这般言简意赅。

　　鲍叔牙恍然大悟：“彼时赵渊与刑国之战，这几个部落都曾与之结成同盟。戎秉一支势力虽不容小觑，但毕竟是从翟国出去的，他现在要对付的，最先是这些部落，便是依着才炙手可热的联盟之谊，他们也想不到赵渊这么快便掉过头来对付自己，倒戈相向，逐一击破，的确是条妙计，是我太过于专注征伐，忘了这纵横之术了。”

　　“只是，他为何这么做？与其先破坏联盟之谊，为何不联手先收复戎秉势力再回头收拾这些部落呢？”
　　姬玥解释道：“区区几个部落，与其联合作战时还需看人家的脸色和意见，为何不统一政令呢？况且倘若在收复戎秉一支势力的同时如果让这几个部落做大了，那回头收拾起来可就比戎秉的军队难多了。”

　　“是啊，赵渊他，的确想的周到，这样狠辣的手段，也确实只有他做得出来。”鲍叔牙一声叹息，让人摸不清他话语里是批判多一点还是赞赏多一点。

　　管夷吾的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这笑意含着三分欣赏，三分惺惺相惜。

　　他望向姬玥，却只见姬玥脸色仍是波澜不惊，心底不由一声叹息。
　　“既然管相看破了赵渊的计策，想出办法来反击不是易如反掌么？”姬玥出言道：“齐国势力强大，管相胸中有丘壑，完全能够自己应付，如果在赵渊之前，齐国派兵先攻下翟国周边的几个部落，再行对垒，必是可以打乱赵渊的阵脚。”

　　“齐国如今厉兵秣马，准备攻打宋国，如果再去对付这几个部落，只怕分身乏术。”不等管夷吾出言，鲍叔牙已经摇头道：“北上向淝，鼓，仇三部挑战的话，也许能一举拿下，但如果不能一举拿下，顶多只能够削弱消耗这些部落的实力，这样做无异于将肥肉直接送到赵渊嘴里，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们自然不会冒这个险。”

　　“那按照这般推断，如非联合其他诸侯国，赵渊这一局岂不是无法可解？”姬玥满不在意地轻笑。
　　管夷吾此时接言，道：“那也未必。”

　　鲍叔牙本来有几分肃然，此时听管夷吾如此而言，更怀着几分期待。

　　而姬玥早已明了他接下来想要说什么。

　　果然，管夷吾道：“如果姬玥女公子愿意帮忙，自然可以帮助齐国扫除一些阻碍。”
　　“你们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又凭什么觉得，我应该答应？”姬玥声音沉了一分。
　　“就凭你在翟国演的那一出自荐。”管夷吾望着她的眼睛道。

　　“呵，那么管相应该知道，姬玥为的是卫国！”姬玥第一次这般毫不回避地拒绝，言语间也是从未有过的慎重以及冷静。
　　“击溃翟国，就是守卫卫国，难道女公子不是这般想的？”管夷吾不为姬玥之言所动，他继续道：
　　“翟国攻下北部的淝鼓仇几个部落后，就只有西南部叛离的戎秉一支势力，赵渊这些兵马连年跟随其后征战沙场，实力强横，兵士精锐，绝对是一支不容小觑的势力，如果他趁势而起，连续将翟国周边的势力收归一统，等完成了翟国境内周边的清扫，除掉已经奄奄一息的刑国外，首先需要攻克的，便是已经势弱的卫国！”

　　“如今女公子已经说服戎胤前往翟国为质，本已是完成了第一步，接下来女公子所要做的，难道不是深入翟国内部，个个击溃？”管夷吾淡声道。

　　鲍叔牙略微一思量，也明白了管夷吾的意图，他这是在说服姬玥联盟，更进一步说，他是在说服卫国联盟。

　　自从翟国新君继位以来，以翟国城郭为中心，以翟国目前占有的土地为据点，已经连续攻克了刑国，卫国。刑国已然接近覆没，若不是卫国仅剩的兵力在姬玥的带领下力挽狂澜，其他的诸侯国及时相助，只怕此时的卫国，亦是亡国之土，正如刚刚所分析的，赵渊已经在刑国收拾残局，待他重整兵力，必然是对付其他周边的部落。

　　待得那些部落收归麾下，以赵渊的野心，必然会希望可以征伐更多的属国。

　　而刑国溃败之后，接下来的目标便是踏平卫国。

　　如果真的让翟国这般一步一步地得逞，到时候，天下格局会变成什么样子呢？鲍叔牙心头涌起一阵莫名的寒意。

　　姬玥一点都不惊讶管夷吾对于自己在翟国为质的目的，他是个闻名诸侯国的顶级谋士，且是处于远离翟国和卫国之外的旁观者，如果连这一点都没办法推断出，那么就是名不副其实了。
　　可是她心中却自有打算，管夷吾不会那么好心想要结盟，虽然是相助翟国，但如今的齐国正是在争霸主地位的关键时刻，齐君也是打着借道攻宋的主意，届时虽是取道，这翟国恐怕也会顺道收了，最后，卫国依然是唇亡齿寒。

　　“卫国的安危，自有卫国自己守护，实不敢劳烦管相费心周旋。”姬玥并未承认管夷吾的猜测，只是云淡风轻地拒绝。
　　“卫国和齐国的敌人是一致的，同为两国利益考虑，卫国有齐国强大的支持做后盾，女公子又何乐而不为呢？”鲍叔牙力图说服姬玥。
　　“你们打的什么算盘，姬玥自然清楚，姬玥说过，卫国的安危，自然有卫国人守护，在下并不想跟任何诸侯国结成同盟。”
　　“女公子为的，恐怕不仅如此…”管夷吾盯着眼前女子坚毅的目光，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目光似乎透着恨意。
　　“在下冒昧地问一句，女公子是否与翟国有私怨？”
　　“私怨？”，姬玥这才觉得自己此时有些失常起来，她瞬间敛去自身的戾气，淡然笑道：“如果说如今卫国的满目苍夷算私怨的话，那便是。”

　　管夷吾惊讶于姬玥的收放自如。

　　他自然是已经摸出了一些姬玥的性子的，无论如何，以他对姬玥所做的调查，此人非正义之战不从，从来不是一个蓄意攻伐，野心昭然之辈，他知道她决定的事情恐难轻易更改，遂转而道：“在下知道一己之言很难让女公子接受，只是在下有言在先，如果女公子有改变主意的那天，与卫国结盟之事依然作数。”

　　姬玥后退一步揖道：“管相之言，自是很难不打动人的，今日之言姬玥谨记，多谢。”

　　亭台风起，初春的夜晚总让人感到些许寒意，弯月高悬，月光透过繁茂的枝叶撒下斑驳的阴影，亭台前被镀上了光怪陆离的银光，窸窸窣窣的枝叶沙沙作响，摇晃的影子更是斑斑点点地投在了亭台处三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