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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无关风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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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一袭素衫单薄,遮不住那人消瘦的身形。
纤指执一枚白子落下,半晌,何福叹了一口气:“苏祈,你可知相思染鬓?我这副身子却不知还能不能等到你回来。”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咳声,简直要活生生把肺腑也咳出来。
“福姑娘,你还是收了棋罢,莫要再伤神了!”院子里打扫的汉子又劝了一声,眼神里有几分担忧。
“没关系,我自己就是大夫,知道怎样照顾自己,张大哥费心了。”何福轻轻笑起来,眼角露出一点细纹,鬓角也有几缕银丝,只是气质仍是温婉淡雅的。
说着,又在棋坪上落下一枚棋子。
喉咙里又泛起咳嗽的欲望,何福这次却是用帕子掩了口,压抑地咳着,怕再发出声音。
眼睛因咳嗽泛出一些水雾,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只能有些茫然地看着墙壁。
墙上挂着许多画作,有些纸页已有些发黄,有些还白如新雪,但是无不是裱贴得当,一看就知道主人平时一定是细心保养的。
有几张画得是一个女子,研药的,观月的,看书的,吹笛的,一幅幅都是身姿优美,表情生动,可以看出作画人的功力不凡。
新的几张却是画着山水景物,早些的几张,画的是大漠风沙,边城寂柳,还有银月沙丘,彪悍武士,最近的两张画的是小桥流水,荷叶田田。
何福站起来,走到那几张发黄的人物图前,手指轻抚着薄脆的画纸,轻声道:“苏祈,若是你现在见到我,不知道还会不会认出来?”
原来那画上的女子都是她。
只是那画上女子青春明媚,娇俏活泼,而她现在却是眉锁愁绪,面带病容。
“苏祈,苏祈,这十年之约我到底等不等得到?”
看着那画上已经有些暗淡的红章,何福不由自主地想到他们初识的场景。
二.
正是一个难得的艳阳天,何福将近日采的草药分门别类地收在药架上晾晒。
草药在阳光的曝晒下散发出清新又苦涩的味道,十分好闻。
何福就坐在草药架子旁边,闻着清新的草药香,懒洋洋晒着太阳,看着眼前的医经。
前堂里突然想起一阵喧哗声,然后有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敢问医圣传人可在,在下苏祈,烦请大夫救治我的朋友。”
这声音声调有礼,不卑不亢,何福听了,对来人生出几分兴趣。
这医圣谷四周瘴气缭绕,又有机关,进来已是不易,这人还带着朋友,不知道会是怎样的狼狈?
走到前堂,就见一个青衫男子,肩上架着一个黑衣男子,一脸克制的焦虑。二人形容有些狼狈,衣服倒还算整洁。
一看见她,那男子面上露出几分欣喜,“姑娘就是医圣传人福姑娘?还请救治一下我的朋友。”
何福一看就知道那黑衣男子是中了毒,情况倒还好,似乎是吃了些暂缓毒性的药丸,于是也不是很着急,反而是对这叫苏祈的男子更感兴趣。
“你是怎么进来这里的?我看你带着一个人也没受伤,难道是我医圣谷的瘴气和机关还不够毒?”
苏祈明显有些焦急,但仍是耐心道:“是区区家传内功特殊,可避百毒,且在下武功尚可,江湖中其他人想进来也不容易。”
说完,他看了何福一眼,“问题已经回答,烦请福姑娘医治我的朋友,药材金银请姑娘不吝吩咐,在下都会为姑娘拿来。”
何福这才意识到他并不像看起来脾气那么好,只是比较有教养。
恐怕他在心里对自己也有几分不满,何福也觉得自己是有几分过分了,于是脸就红了起来,道:“无妨,医者父母心,苏少侠既然把人送进了医圣谷,我自会尽心救治,无需苏少侠再奔波。”
眼看那人眼中露出几分惊异,何福纵是一向温婉规矩,也不由得嘟起嘴,有几分不满:“少侠不相信我的医德?”
“在下不敢,多谢姑娘!”苏祈连忙道歉,露出歉疚神情。
“罢了,是我方才不对。不过你那朋友情况还好。”何福也不好再计较,进了后堂。
三.
接下来,苏祈和他那位朋友就住了下来。
那位朋友唤作唐斌,是一个杀手。
中毒不是很深,毒性却有几分凶猛,只能静养。
何福很好奇他们如何成了朋友,苏祈看起来就像正道少侠,为何和一个杀手成了朋友?
苏祈这样告诉她:“唐斌虽然是个杀手,但他从来没有取过无辜之人的性命,他手上虽有鲜血,却比这世上许多人都干净。”
何福点点头,也有几分以为然,不禁对苏祈更升起几分好感,这样不以身份看人,只以事论人,心思倒是玲珑剔透。
闲来无事,何福就在院里一张矮几处研药,正专注间,却觉得有一束视线钉在身上。
一转头,就见苏祈站在一张高桌之后,握着一管湘笔,正在纸上作什么。
她走过去,就见纸上一个女子正低头研药,画了一个轮廓,苏祈正用一支细笔,勾勒出女子春山似的眉。
细笔蘸着浓墨,画出挺翘鼻梁,樱桃小嘴,勾出薄衫上的褶皱。
何福有几分脸红,却又好奇道:“为什么不画眼睛?”
苏祈转过身来,俊朗眉目背光下更显轮廓深邃,眼神深沉。
“你难道不知道‘画龙点睛\'的典故?要画美人的眼睛,须得斋戒三日,素手焚香,才能动笔,万一美人自画上来,也不致唐突了佳人。”
何福面上更是羞涩,却还是露出一个笑:“哪有你这样编排的?”说罢,转身匆匆离去。
接下来的几日,苏祈也不再避人,正大光明地关注着何福,画出她的样子。
这日,何福拿了一只笛子擦拭,兴之所至,吹起前朝遗曲,正在兴头,就听见低沉清朗的萧声响起,相合相伴。
笛声清亮,萧声低沉,相合相戏,实在是动人至及。
何福不由得又吹了几遍才停下。
兴奋地走出后堂,就见苏祈站在回廊上,手上拿着一支紫玉萧,含笑看着她走出来。
何福低下头,转过身子:“你还会吹箫?吹得很好,倒是不太像江湖子弟,像是官宦子弟似的。”
苏祈笑了起来:“怎么?在你眼里,江湖上都是粗人草莽?江湖上也有世家子弟,百年家族。”
何福有几分不好意思,从小到大她都在医圣谷里长大,从未出过谷,怎么知道外面的世界?
苏祈玲珑心肠,立即猜出她的想法,说道:“以后我每到一地,都为你作画,让你看看外面的美景,可好?”
这话说得情状亲密,何福却不能拒绝,红着脸点头。
那挺拔男子就发出一阵低沉的笑,直叫人不得不躲避。
四.
这样过了半个月,唐斌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可以慢慢恢复以前的武功。
何福将药放在托盘里,向两人住的小院走。其实这事完全可以让仆人来做,何福却想来看看苏祈。
还没走到院门,就听见内劲打在地上的闷响还有兵戈交击声。
何福悄悄走到院门,屏住呼吸偷偷向里看。
苏祈执一把三寸青锋,剑气凌厉,剑势一往直前,往日总是温雅得体的面容也显出几分戾气,还有剑一般的锋锐。
何福这才反应过来,苏祈原来是一个江湖人,每天过的是腥风血雨的生活。
这样张扬凌厉也挺配苏祈,何福暗暗想到,一时跑神,就泄了气。
“谁!”一柄小小梅花镖从唐斌手里脱出,来势迅疾,避无可避。
何福不由得闭上眼睛,身子因恐惧而颤抖起来。
风声入耳,何福知道那镖已经到了面前,心里的弦越崩越紧。
“铮”的一声,寒气侵到面前,落下。
苏祈执剑而立,剑尖还在颤动,那一枚梅花镖落在草丛里,几乎全部没入土中。
何福心跳个不停,怔怔地看着那枚梅花镖。
“何姑娘?!对不住。”唐斌神色带着审视看着何福。
“唐斌,无妨,福姑娘不会武功,看看也没什么。”苏祈转过身,关切地看着何福,眼神带着担忧。
“你没事吧,吓到你了,先回药庐吧,有什么事情,一会儿我们再说。”
何福急匆匆地就逃开了。
她不入江湖,自然不知道,在江湖上看别人演练武功,是偷师,按说是要重重惩处的。
晚间苏祈过来时,何福正在写字。
每当她静不下心来,她就会写字弹琴。
今天这一场惊吓,到现在还让她心绪不宁,只好默默地写字。
浓墨蘸笔,在纸上留下饱满的墨迹,字体丰润挺秀。
写了几个字,何福就稍稍平静下来了。
手腕虚悬,手腕用力,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将要落下的那一笔。
苏祈看着她那一手好字,默默在心里赞叹,走上前将桌上的油灯剔亮。
直到写了三张字,何福才停下来。
“好字。风姿怡然,端方大气,没想到福姑娘一个女子有如此气韵。”
何福这才发现苏祈站在屋里,不知道站了多久。
“福姑娘真是难得的妙人!善书善笛,又善解人意。”苏祈突然说道。
何福有几分不好意思,“谬赞了。你不是也会吹箫作画,还有一手好剑法。”
苏祈但笑不语。
如此已是一月过去,唐斌的病好了许多,他们已决定出医圣谷。
出发前那一夜,苏祈与何福坐在月下。
一人吹箫,一人吹笛,然后对饮。
“我会记得给你的画。福姑娘,十年,十年之后我会回来。”
何福看着月下的青年,“好。”
没有人说情,更无人叙爱,这是约定,无关风月,只是离情。
因为,她知道他是江湖上漂泊的浪子,生性爱好冒险漂泊。
他知道她是医圣唯一的传人,终生不会出谷。
五.
何福从回忆的漩涡里挣脱出来。
不由感叹,当年他们都太傻。
她以为他总会回来,他亦如此。
无人知晓,这世上常常是聚少离多,天意难测。
她收了棋,拿起经常抚摸的笛子,悠悠吹起,还是那一首前朝遗曲。
苏祈此时一身嗜血,蓝色袍子沾满血污,留下深色的印记。
剑势仍凌厉,体力却已是不太足了。
“唐斌,你还好吗?”
“我很好。”
伴随着低沉的声音,又是一枚梅花镖飞出,锋利的边缘上闪着幽幽的蓝光。
对面的人应声而倒,又少一个。
那群人已经被杀怕了。
足足五十个人,也是江湖上叫得上名号的人,围攻这两个人,却只剩下十一个人了。
不,应该说,是十个人,因为刚才又倒下一个。
对面的两个青年年纪并不大,在江湖上也只是混了五六年,还是新秀。
就是这两个新秀,却把这一群人杀怕了。
本来只是贪图两人新得到的宝藏钥匙,没有他们来,自然还有别人垂涎。
剑锋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又一剑,苏祁半边肩膀都红了,血将衣衫染成了红色,艳丽绝伦。
“快走!”唐斌和苏祁相携着奔逃,血迹淋漓地落了一路的花草。
血珠落下枝叶,不见踪影。
身后还没有人追上来。
两个人踉踉跄跄跑在树林里,直到入夜,才返回住所。
点上灯,苏祁洗净手,拿出一张画纸。
铺平,磨墨,洗笔。
笔锋罗织,一幅山水人家。
肩头的伤又裂开,一滴血落在纸上。
苏祁的手顿了一下,换支粗笔,一抹一扫,那一大片氤氲的红色都变成南方人家墙前灼灼燃烧的凤凰花。
不等墨干,他已经支撑不住,身子一晃就倒了下去。血从肩部留下,将已渍成褐色的衣衫又染重了一层。
唐斌扶住他,眼睛里燃起了怒火。
“你想死吗?一幅画而已,不画也不会怎么样!你的伤还耽误的起吗!”
苏祁露出一个带着疲惫的笑,“唐斌唐大侠,怪不得江湖侠女给你起个外号叫作‘木机关’,你就是个木头,不解风情。”
唐斌冷笑一声,“你解风情,用什么解?命!”
苏祁笑了一下,再待说些什么,突然间眼前发黑,已是失了意识。
这一次,足足养了半个月,肩上的伤才有点起色。
整整半个月,两个人都只能窝在这小院子里。
六.
“咳……咳……”血将袖口染红,何福却全不在意,轻轻拆开包裹。
血腥气浅浅的弥漫开来。
打开卷轴,一幅山水人家徐徐展开,温婉靡丽,尤其是那墙边的一棵凤凰花,蘼蘼的一片,简直是要燃烧起来。
只是似乎是时间久了,颜色有些发褐。
何福轻轻摸着那棵凤凰花,眼前似乎浮现出苏祁一身青衫,站在凤凰树下的模样。
君子如玉,花烈如火,想来是一幅不能再美的的画面。
唇边缓缓露出一个微笑,何福的眼神有种深切的悲郁。
“咳……咳……”
又是几声咳嗽,何福掩住口,却仍是咳出几滴血,落在画上将那棵凤凰花重新染红。
“咳……咳……可惜了……咳……这株花。”
何福用手指在那株繁花上涂抹,将血匀开。
袖口的血迹半干,成了一种深浓的褐色。
唐斌带着斗笠,走进酒楼的大堂。
大堂里江湖人不少,他这种打扮倒是没有引来什么目光。
他点了一壶十年的女儿红,一盘花生米,一边小酌,一边听着隔壁桌的几个大汉在大声说着最近一段江湖里发生的事。
“说起来,你们还记不记得那个‘木机关’和‘端方剑’?”
“你说的就是那两个前一阵儿因为宝藏钥匙把江湖闹得腥风血雨的小子?”
“怎样?不是说他们死在白镇了?”
“哎呀,没有死!你们是不知道啊,这两个人居然逃走了!那一地的血和尸首,几十个人都是那两个小子杀的!”
“逃了就逃了,人家那武功,也轮不上我们去分杯羹。”
“听说江浙三十六个大小帮派一起通缉他们,只要一把宝藏钥匙。”
“真不知道那宝藏钥匙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难道有个钥匙就能成事?那皇帝老儿怎么不来争?”有个大汉一手抓着猪蹄膀,满嘴冒油,突然不屑地说。
“哎呀,你懂什么!”旁边的一个大汉拍了他一下,抓起一个猪蹄膀堵住了他的嘴。
唐斌放下酒杯,搁下一锭碎银子,急匆匆地离开了。
半个月都没有出门,没想到江浙三十六帮派居然通缉了他们!看来这里已经不怎么安全。
刚走到小院,还没来得及开门,小木门吱喳着从里面打开了。
苏祁站在门口,看见他,露出一个微笑。
“快进去!”唐斌也不看他,推搡着把人推进了院子,上了门闩。
“怎么了?”苏祁疑惑地看着他。
“江浙三十六帮联合通缉了我们!”
苏祁脸上的笑淡了下来,最终,叹了口气,“我早知道会这样。”
“你早知道!你……”
苏祁又叹了口气,“不用着急,不就是两把钥匙,我们让江湖上都是这钥匙,看看那些人是不是还是只盯着我们。”
七.
何福站在大堂里,看着站在大堂里摇着扇子的男人,一双温婉的眼睛里都是愤怒。
“你说什么!”
男人摇了摇手中的扇子,露出一个笑,只是刚弯起嘴角,一丝血线就流了下来。
男人抽出一条手绢,若无其事地擦了擦嘴角,依旧是温煦和雅的样子。
“我说,请福姑娘随我走吧。先师早已把姑娘托付给了我。”
“你胡说!”何福攥紧了拳头,身子都颤抖起来。
如果有,怎么师父没有说过?
男人还想向前,刚一动步,嘴角又涌出来一股鲜血。
“你再向前,我就杀了你!”何福紧紧扣住手中的笛子,手指还在笛尾敲击。
男人苦笑了一声,“也罢,我不会强迫福姑娘的,你若是不想随我走,就算了。”
何福的手指稍稍松懈,眼前白影一闪,整个人已经被抱在了怀里。
手里的笛子在男人的手中转了两圈,紫色的玉,白色的指,映出几分雅丽。
“福姑娘,得罪了。还请姑娘随我走吧。”
何福挣了两下,却发现自己已经动不了了,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瞪大眼睛看着那男子。
苏祁大摇大摆地走进大堂,唐斌警觉地跟在他身后。
大堂里自两人进来,安静了一瞬。
唐斌袖中指尖扣了一柄小刀,肌肉绷紧起来,锐利的眼神扫过坐着的人。
被那眼神扫过,大堂里的人背脊都不自觉的挺了挺,然后,瞬间喧闹起来。
看过来的人眼神从惧怕变成了同情,可怜两个新秀,因为两把钥匙差点丢了性命,结果现在江湖上钥匙满天飞,一两银子就能来上一把。
苏祁坐下,要了几样小菜,又来一坛竹叶青,“怎么样?这下子无人骚扰我们了吧。”
唐斌瞪他一眼,冷面刺客自顾自吃起,不再看某人。
苏祁从酒楼看过去,苏州街头,青砖房子,流水小街,河道里的渡娘个个温柔言语,实在是一片繁华景象。
心里立刻想起那个在医圣谷的女子,鼻子前似乎都飘起雅淡的药香,不知道那幅画她有没有收到。
何福此刻坐在一辆马车上,马车已经出了谷,她还是被点着穴坐在车厢里,男人在外面驾车。
“福姑娘还不知道在下的姓名,在下姓乐正名涯。”马车外的声音清雅悦耳。
乐正涯,何福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心中满是无措和屈辱。
“福姑娘还是莫要气了,医圣前辈确实把你托付给了我迭瑁庄,只是家严已逝,现今的庄主就是我,因此才说是把姑娘托付给了我。”外面轻言慢语的解释着。
迭瑁庄?何福恍惚着是听过这名字,不过几年前她已去信,表示自己一人足以生活,那边也回信道是无妨,怎么就又来?
乐正涯本来确实不会来。
他小的时候见过何福,惊鸿一瞥,就把那玉雪可爱的小女孩记进了心里。
何福对迭瑁庄没有兴趣,他无意强逼她改变心意。
何福虽然不属于他,但他已打算去医圣谷陪她,定会让她爱上自己,谁料就是一疏忽,苏祁就进入了医圣谷。
不属于自己还好,但属于别人就绝对不可以。
何况苏祁很有几分运气和天赋,这几年一直被追杀,却没有死,武功反而越来越精进,连乐正涯都生出了剪除掉如此有潜力的新秀的欲望。
但苏祁从入江湖开始,就查不出身份背景,又是一副大家公子的风雅样子,他倒是也没敢擅动。
不过这次,虽然钥匙的事情解决了,但事情还没有结束,那人的命还不一定能保住,又何必让何福在那里苦等。
八.
苏祁叹口气,和唐斌背靠背站着,看着对面那一群手拿各种武器的不速之客。
本以为江湖上出现假钥匙,应该无人再来纠缠,不料又有消息传出,说是真钥匙里有地图,只有苏祁和唐斌那两把钥匙是真的。
这次,已不只是多少人的问题,江浙三十六帮联合通缉,还有多少江湖名宿正派暗地里蠢蠢欲动。
两人几乎彻底被逼入了绝路。
一路厮杀,两人逃进一间庙宇。
宝相庄严的佛陀石像下,有一穿着华丽白衣的青年。
青年转过身来,微微笑着,温和雅致,只是,苏祁却发现了隐藏的敌意。
身体紧绷,长剑已在身侧挽成随时出击的架势。
“在下乐正涯,等二位许久了。”
乐正涯一手微侧,另一只手执一支判官笔,温文尔雅。
判官笔袭来,挑,戳,刺,格,乐正涯足足变了八种用法,一支笔既是剑,又是棍,还是峨嵋刺,变幻莫测,让苏祁几乎招架不住。
武林中常有“一寸短一寸险”的说法,但同样有“一寸短一寸强”的说法,而且苏祁虽然剑法精妙,但乐正涯比他大几岁,武器自然用的更加圆融,内力也更胜一筹。
苏祁不支,一旁站着的唐斌也加入战局。乐正涯眼神一厉,手中判官笔化作一团虚影,每一招都带着杀气。
小小的寺庙里劲气四溢,终于承受不住,倒塌下来。
就是这视野被屏蔽的一瞬间,苏祁一剑犹如闪电,刺入乐正涯的胸膛。而那只判官笔,也定在了他的肩膀。
这次之后,江湖上关于藏宝钥匙藏宝图的传说再一次出现了新进展,说是地图已经由迭瑁庄传出。
乐正涯重伤回府,江湖上却盛传他已经杀了苏祁和唐斌得到两把钥匙和藏宝图。
这件事是无法否认也无法澄清的,江湖就是这样,你说真话,别人未必信,你说假话,别人却可能认为那是真的。
究其根本,信或不信,只看是否对自己有益,是否自己惹得起。
乐正涯重伤没有消息,乐正家无人可以主持大局,那些个有所图谋的人物都涌上来,坚持认为乐正涯得到了东西。
何福站在窗前,身边的丫鬟说着乐正家这次的危机,“那些个肮脏家伙,居然也敢图谋我们迭瑁庄,等到少爷痊愈,非要他们磕头认罪不可!”
何福听着,却是担心着苏祁。江湖形势紧张,连乐正涯这种有庞大势力的名门公子都重伤,那苏祁又会怎样?她有心去为乐正涯医治,顺便打听苏祁的消息,乐正涯却不许她靠近自己的居处。
又过了半月,何福正在休憩,乐正家的管家却急匆匆过来,“何姑娘,老朽奉少爷之命送您回医圣谷。”
何福百思不得其解,“乐正公子怎么样?”
“少爷很好,多谢何姑娘挂心。还请何姑娘跟着老朽走吧。”
何福叹了口气,她虽然对乐正涯的伤势关心,但更想回医圣谷,看看苏祁是否有了消息。
等到她登上了马车,乐正涯才出了屋子。
此时才入秋,他却批了一件厚厚的皮裘,脸色苍白,嘴唇干裂。
这次重伤实在严重,苏祁那一剑刺入了心脏,若非自己运气绝佳,求生意识又极强,能不能活转过来还是一个问题。
所以,他还是愿意放走何福。
因为他的身体已经衰弱,恐怕没多少时间可以活着了。
何福坐在车上,透过马车的帘子,看向车外。迭瑁庄地处江南,景色绝佳,何福在庄内的时候,不被允许出府,一直没有看见苏祁画中所描绘的江南。
此时看过去,青石板,白墙瓦,碧色的藤萝从墙头爬出,精致可爱。
何福不由得想起苏祁,如今她已经走出医圣谷,来到他所描绘的江南,可惜那个说要陪着她的人却生死不知。
悲从中来,抑制不住的咳嗽冲出喉咙,仿佛肺腑都成了一团浆糊。
血从指缝流出来,何福一时间更是悲郁,苏祁,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看见你。
尾声.
苏祁走出那个山谷的时候,几乎有再世为人的感觉。
足足三年,他和唐斌都只能呆在那山谷里。
那一剑刺入乐正涯的胸膛,他也右臂受伤,再也拿不起剑,和唐斌在逃命中跌跌撞撞落入一个山谷,却发现谷中没有出路。
三年时间,苏祁只好拼命练自己的左手剑,直到和唐斌拆招不分上下。
后来他们才发现,原来唯一的出口就在他们每天取水的那水潭潭底。
两个人憋气潜入潭底,被一股活水冲入漩涡,一阵头晕目眩之后,再清醒过来,终于出了山谷。
十年之约,苏祁第一时间就想起这件事。
当年那女子的身影在这三年里越发清晰,迫不及待地,苏祁赶往医圣谷。
如今的江湖已有新的传说,藏宝图已经失落,“木机关”和“端方剑”也已湮没江湖,那种闯荡江湖博得名声的心情却早已从心中消失。
三年孤寂生活,江湖的刀光剑影早已远去,心中越发清晰的是对那女子的想念。
骑在马上的时候,苏祁心中少有地升起忐忑不安的心情。
依旧是清翠的山林,医圣谷的奇花异卉尽放极研,清雅的药香在空中弥漫。
苏祁站在晒着药草的匾箩前,看着那屋门紧闭的小竹屋,几乎不敢再向前一步。
手刚刚放上竹屋的门,一阵劲风突然从背后袭来。苏祁头也不回,直接抓住那不入流偷袭者的武器。
转过身来,却发现是一根竹竿。
他露出一个笑容,“我可不是贼人,何福姑娘在不在?”
竹竿被一个一脸凶悍的大汉拿着,不过,苏祁一眼就看出来他脚步浮虚,呼吸粗重,明显是不会武功的样子。
他又问了一遍,“何福姑娘在不在?”
“你……你是‘端方剑’苏祁?”
苏祁眼睛眯起来,“是我。”
正在此刻,竹屋门打开的声音响起,苏祁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转过身去,“福姑娘。”
出来的是一个穿着短衣的老妪。
“进来吧。”那老妪看了他一眼,让开身来。
一入竹屋,苏祁就看见墙壁上的画卷,每一幅都裱的好好的,最新的那一幅正是画着火红凤凰花的那一幅。
苏祁心中顿时泛起万千柔情。
当年年少,不愿意放弃江湖鲜衣怒马的生活,如今他心里却满是平静,只有和何福在这医圣谷中平静生活的愿望。
转过那道屏风的时候,苏祁的心砰砰砰跳起来,他的眼角露出一丝甜蜜的笑意,嘴角也扯上去,然后进入了里间。
苏祁的眼睛陡然瞪大,呼吸急促起来,转身大步出了房门,一把抓住那老妪的手腕,“她去了哪里?”
里间是和以前一样的摆设,不过不管是床帐还是桌子都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明显是很久没有人居住过。
最重要的是,苏祁看见床边地上落着一片帕子,上边有一片褐色的污渍。
苏祁的眼睛红了起来,“她去了哪里?她去了哪里!”
那老妪笑了起来,“苏公子不知道吗?那地上一片帕子你没有看见吗?”
苏祁的手猛然垂落,手背青筋爆起,红色的血滴落在地上,洇湿一片尘土。
“苏公子定下十年之约,有可曾想过何福姑娘等不等的起?”
苏祁看着那一座孤坟,周围是一片火红的罂粟花。
泪水落下,他拿起腰间的紫玉萧,吹起当初曾经合奏过的那支古曲。
那时场景依旧如在眼前,那玉人却已不在,忆起昔日她写字样子,却无法再描摹她的模样。
苏祁抚摸着那坟上无字的碑,抽出剑来,剑光闪动,碑上已出现六个字——苏祁爱妻之墓。
随即,他手中内力吞吐,一掌拍在那把宝剑上,剑断。
“ 当日我为江湖名利和你订约,今日我断剑为你,再不入江湖,陪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