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种祸篇》瑞者

3、下篇

　　天蒙蒙亮，厚实的云层被可怜兮兮的晨光使劲挤出几条裂缝，半明半暗的光线如水银般从云层的裂缝里流泻出来，虽然还是清晨，但天色远远称不上晴朗二字。
　　多云，有风，不会下雨。少年艾叶在睁眼看到天空的一瞬间做出如上判断。
　　“你醒了！”
　　柔和的女声使刚刚清醒的少年受惊跳了起来，但……似乎跳得太高了，少年从来不知道自己能跳得那么高，一头撞上了头顶的树枝，然后以相当不雅的姿势重重摔到地上。疼！少年咬着牙关不□□出声，脑海里一片混乱。这是什么地方？眼下又是什么情形？少年似乎怎么也想不起来。
　　“摔疼了吧？”一双白皙如玉的手将少年扶了起来，轻轻揉着少年撞到的头。
　　好舒服！有多久没有被人如此温柔地对待了？少年几乎感动得要流泪，但下一刻，少年猛然醒过神来，一把推开了那双令他感到舒服的手，一手握住了匕首柄，如刀刃般锐利的目光锁住了面前女人曼妙的身体上。
　　“你是谁？”
　　“啊，你忘了吗？我叫缃翡，三天前我雇佣你保护我到神女湖，昨天穿过森林的时候遇到了野兽，你杀死了野兽，但也被临死拼命的野兽撞晕了过去。我守了你一夜，幸好再没什么野兽来袭击，要不然我一个人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呢？”女人用柔弱声音说着，露出一脸庆幸的表情。
　　“是这样吗？”少年想了想，似乎确实有这么回事……但记忆很模糊，没有半点真实感，拍拍头，难道这是被野兽撞到的后遗症？
　　骗死人似乎是不用偿命的吧？女人低下头，垂下的发丝挡住一脸的惋惜表情，挺俊俏的一个孩子，什么不好学，偏学了血修一身的冰冷，真真可惜了。
　　“神女湖不远了啊……”
　　少年消去了疑虑，跟在女人后面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了什么，气息一窒，硬生生停住了脚步。
　　走在前面的女人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一笑。
　　“走吧……”
　　神女湖，传说中的——真相之湖。

　　那个该死的女人……
　　第一百零八次的咒骂，当血修好不容易找到云海并穿出云层站定的时候，他在心里再次咒骂那女人。凭什么他就要照那女人的话去做，凭什么？
　　“杀人这种事不是你最擅长的吗？而且，简单，不用花脑筋，也正符合你的脾气……”
　　女人的话好象还在耳边回响，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但……他就是不甘心被那女人指挥来指挥去……
　　“要不然这可怜的孩子还是交给你，反正本来就是你负责的任务，我是无所谓了。”女人当时的笑容怎么看都觉得可恶。
　　好吧，他承认，杀人要简单多了。想不到种个祸居然这么麻烦，光是身体素质合格还不行，那少年无论怎么适合成为种祸的容器，终究历练浅了点，心志还不够坚定，根本就承受不起祸种内蕴藏的强大精神力量，如果强行把祸种种下的话，恐怕少年不变成疯子也会长睡不醒。麻烦！
　　怕麻烦的结果就是一出云层就被上千个长着洁白羽翼的天使所包围，原因无他，血修一身暗紫近乎于黑的衣服在四处一片白中，实在太招眼了。
　　那个可恶的女人！血修忍不住再次咒骂，面上的表情又冷了七分，一股杀气从身体的每一个毛孔散发出来，生人勿近！我是来消灭天使族的，不要用那种白痴笑容来看我。
　　但天使们似乎看不懂血修的脸色，依然用血修眼里的那种白痴的笑容夹道欢迎他这位来自远方的客人。
　　“大哥哥，你的头发怎么是黑的？”天使族中没有黑头发。
　　“大哥哥，你的眼睛怎么也是黑的？”天使族中也没有黑眼睛。
　　“大哥哥，你的衣服怎么还是黑的，你喜欢黑色吗？”天使族中的人分不清暗紫与黑色的区别。
　　一个捧着洁白花束的小天使扬着小巧可爱的翅膀围绕着血修飞来飞去，好奇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吵死了！血修一扬手，指风横扫而过。烦躁，被圣洁的气息包围使这个男人比任何时候都要烦躁不安。洁白花束落地，染上了一片鲜红。
　　空气里顷刻间静得连呼吸声都消失了。天使们不敢置信地看着，鸦雀无声，甚至有的还用手揉了揉眼睛，花眼了吗？
　　淡淡的血腥气刺激了血修，心跳的速度有了些微改变。速战速决吧，遥远的东方还有一个人等着他守护，尽管她未必需要。
　　杀戮——开始。
　　黑色是恶魔的颜色，恶魔是天使的死敌。天使与恶魔的夙世仇怨，也许就是从这一刻种下。

　　“你知道真相之湖为什么又叫做神女湖吗？”
　　女人站在碧蓝的湖水畔，天空是蔚蓝的，湖面很宽广，女人黄色的衣带迎风飘着，曼妙的身体却并不随风而动，水天一色的迷人景色只是她绰约风姿后的背景。
　　“我没兴趣知道。”少年的声音冰冷冷的，一路无惊无险地抵达神女湖，使得少年更加怀疑他被野兽撞晕的真实性，不，少年甚至怀疑他为什么会接这个不符合他的原则的任务。任务完成了，应该离去了，可少年的脚步并没有移动，因为他还没有拿到酬金。
　　背对着少年，女人的声音在空荡的湖面上回响，空灵灵的，失去了真实感。
　　“很久以前，真相之湖是天上的水之女神的领地，因为真相之湖的湖水拥有储藏历史真实的能力，所以被水之女神封为禁地，你知道……不管是在天上还是地上，总有很多见不得光的秘密，一旦被披露，后果不堪设想。后来，海神想要得到真相之湖，他引诱了水之女神，使水之女神受孕生下了一个女儿，可是水之女神在天界是贞洁的象征，她是不可被引诱的，于是水之女神只好偷偷地把女儿交给海神抚养，而真相之湖则成了女儿的抚养费兼封口金。海神得到了真相之湖，就将那个他根本就不想要的女儿扔了，可是他没有想到真相之湖是会认主的，水之女神失去了贞洁身，真相之湖就自动认了水之女神的女儿为主，只有水之女神的女儿才能使真相之湖显露真相。海神后悔之余，在人间寻找被他丢弃的女儿，可他的女儿，其实一直都生活在真相之湖里，并且从真相之湖里知道了一切，于是她在海神找到她之前逃走了，逃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海神为了向他的女儿表示怅悔，便将真相之湖改名为神女湖。艾叶，如果你是那个女儿，你会原谅海神吗？”
　　少年只是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不应该原谅的……可是那个女儿是个傻瓜，居然相信了海神虚伪的怅悔，回到了海神的身边。海神那混蛋，却找人破坏了女儿的贞洁，使得真相之湖再次认主，于是海神另一个被他所疼爱的女儿成为了真相之湖的新主人。”
　　“卑鄙无耻！”少年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句。
　　女人回头，望着少年笑了：“倒是个有正义感的孩子……其实真相之湖还有一个秘密，就是并不是只有它的主人才能使他显露历史的真相，只要有人将自己的血滴入湖水里，诚心地祈求，真相之湖是不会为难真诚的人的。谢谢你送我到神女湖来，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就用这真相作为给你的酬金吧。”
　　“我没有需要知道的真相！”少年的第一个反应是做白工了。
　　“别说得这么快，好好想想吧。真相之湖是有时间限制的，你必须在日落前离开，时间不多了啊……”
　　女人的身体突然向上飘起，在少年惊异的目光中向天空中的一片云海飞去。
　　“啊？喂……”少年想不到女人说走就走，而且还是用飞的，有种受骗上当的感觉。
　　“珍惜机会，看一看真相，然后……放弃……”女人的声音渐渐变得模糊。
　　“放弃什么？你要我放弃什么……”少年的声音在神女湖的水面上回荡着，回应他的却只是水面轻拂的微风。
　　神女湖——真相之湖，所有被人的眼睛、耳朵、心灵所蒙蔽的真实，都在这里，少年想要知道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呢？
　　少年出生于一个非常显赫的家族，可是在少年还没有成年的时候，家族就在一夜间没落了，不明所以地被夷为平地。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少年侥幸逃出，却在垂死的时候被那个冷酷的男人捡到，男人救了他的命，却对他不理不睬，藏起了他的护身匕首，可是在小狼失踪后又把匕首还给了他，更教会了他致命一击，最后却恶意遗弃了他。为什么？
　　已经死心地去做一个只认钱不认人的赏金猎人，却遇到了这个奇怪的女人，只是用一双手摸着他的头，竟让他一瞬间有了想要哭泣的错觉，记忆变得模糊，而身体却变得更灵活，仿佛蕴藏了巨大的力量，只等待着爆发的一刻。这种奇怪的变化又是怎么回事？
　　少年想要知道的似乎很多，但时间却不够用了，太阳，已经向西方落去。少年最终会选择知道哪一个真相呢？

　　“住手！”
　　安的声音在整个云海的上空响起，从这位六翼天使闻到第一缕血腥气到飞快地赶来，短短的时间里，已有近百的天使血溅当场。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六翼天使的声音在发抖，眼睛死死盯着在天使群中无情杀戮的黑衣男子，为什么要杀害我们？为什么……
　　血继续流着。
　　指风扫过，又有两个天使在面前倒下，血修只是用眼角扫了一眼六翼天使，真是白痴，看到这样的情景还问为什么，白痴到极点的天使。
　　“住手……住手啊……”
　　不再发问，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同胞们在自己的面前一个个倒下，六翼天使红了眼，拔出了剑，振翼飞来。
　　血修只是挥了挥手，指风刮过，强烈的压迫感竟阻得六翼天使无法再前进半步。
　　怎么可能？
　　六翼天使又怒又恐，那个黑色的恶魔竟然如此强大。
　　六翼天使的力量比想象中还要弱小，血修也诧异了。这就是种祸任务中最关键的一环，该死的蓝幽谷，该死的蓝星，回头要你们好看，竟敢浪费他的时间。
　　看着同胞们在眼前不断地倒下，凋落的洁白羽翼被鲜血染得无比红艳，被风吹起，又落下，生命一个接着一个地消逝。
　　不——不可原谅，不可原谅那满手沾染了天使的血腥的恶魔，他，安，天使族的最高阶天使，用自己的生命向至高无上的主，祈求铲除恶魔的力量。主啊，请赐给您的信徒力量，将在这为您而建造的乐园里肆意杀戮的恶魔赶出去，请赐予我力量！
　　圣洁的光在六翼天使开始祈求的一刹那，从天使的羽翼里爆发出来，笼罩了整个云海。
　　“啊！”
　　云海的上空突然充满了天使们痛苦的哀号，生翼的痛苦，像是身体被活生生地剥开，有如女子分娩阵痛般痛到了极点。
　　难受，被圣洁的光芒所笼罩的血修感觉到了体内力量的下降。怎么回事？
　　圣洁的光芒终于散去。
　　用手挡住炽热的阳光，从指缝中看去，一、二、三、四……四对翅膀，六翼天使变成了八翼天使，那些被圣洁光芒笼罩住的双翼天使也通通变成了四翼天使。
　　天使，竟是可进化的！
　　原来——如此——
　　在八翼天使的带领下，天使们的反攻开始了。

　　暗紫色的遁光与黄色的遁光在天际相遇，各自停了下来，隐身在落日的余辉里。
　　缃翡望着一身血腥气息的血修，若有所思。男人的衣服上几乎没有溅上半滴血迹，但腕间却有血滴滑落，缠绕在手腕间细细的冰蚕丝被染成了红色，随着血滴的滑落而渐渐恢复成本来的银色。竟然逼得血修动用了武器，女人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天使族……不简单啊！
　　“我去看看。”女人丢下一句，从男人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来，天使族还没有死绝。
　　“天使的力量，来自他们的羽翼。”冰冷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男人的身影再次化做暗紫色的遁光，一闪便已远去。
　　云海之上，血流成河，男人下手从来不留全尸，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将洁白的云海变成了可怕的地狱。女人早已见惯，一边寻找着幸存者，一边想着男人停手的原因。血修发现了什么，才使他改变了初衷，没有灭绝天使族？
　　看到了几个还有着一口气的四翼天使，女人随手扔过一团水球，爆开后如细雨般洒在了伤口处，水中蕴涵的治疗力量，迅速发挥着作用。一路行去，找到了近百的幸存者，女人扔水球的手都开始有着酸麻的感觉，终于，在那棵伫立于云海中央的参天大树下，见到了她在寻找的六翼天使安，不，现在应该称他为八翼天使安。
　　美丽的八翼天使，靠坐在裸露于地面的树根上，眼睛紧紧闭着，鲜血沾满了白色的衣袍，洁白的羽翼无力地耷拉着，有几处像是被利器刮过，羽翼掉落，只剩一片模糊的血肉。
　　还活着啊！女人的手置于八翼天使的额头，微微发出了治疗的光。不知过了多久，八翼天使的眼帘缓缓闪动。
　　“缃翡……谢谢你……”八翼天使的声音有气无力，眼里溢满了悲伤。
　　女人没有说话，她的手在八翼天使苏醒的那一刻就已经离开了他的额头，但八翼天使的羽翼却开始自行发光，受伤的地方在自动愈合，并且长出了新的羽毛。天使的力量来自于他们的羽翼，天使的羽翼是可以进化的，从六翼到八翼，力量增长了十倍，那么从八翼到十翼又会增长多少？是否还会出现十二翼天使？那种几何式的增长方式，天使的力量是无穷无尽的。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分裂天使族会成为种祸任务中最关键的一环。
　　参天大树突然摇动起来，一颗颗成熟的果实落地了，从摔成两半的果壳里，飞出了一只又一只双翼的小天使。
　　安抱起一只，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流了出来，死亡的悲伤，新生的喜悦，交织在一起，化做了晶莹的泪水。
　　女人站起了身，无言地离去。

　　不管谷。
　　仍旧是绿草如茵，垂柳轻扬，花繁似锦，彩蝶飞舞的明媚景色。
　　蓝星在谷口迎接回归的二人。
　　“辛苦你们了！” 风姿高幽、容颜绝秀的青年笑容里夹杂着苦涩。
　　男人仍是一张冷脸，一声不吭地走过。女人看着青年半晌，露出的是与以往同样慵懒随意的笑容。
　　“成功了吧，这样的话辛苦一点也无所谓了！”
　　青年“嗯”了一声，带着女人向谷内走去。
　　“不夜城跟天界已经开战了，我们很快就要前去支援……应该会赢的……”
　　“不是一定吗？那么……后果呢？”女人问。
　　“……”无言。

　　不久以后，女人便接到了消息。西方大乱，一个金发少年引发西方的诸神之战，天使族在该战的后期站到人类的一边，西方诸神大败，天使族占据了西方天界。这个时候，东方的天界正跟不夜城战得如火如荼，东方、西方谁也管不了谁的闲事。
　　再之后，女人又听到了天使族分裂的消息，据说是因为有黑发黑眸黑翼的天使出现，被白翼天使们看做是恶魔的化身，并称之为堕落天使。听说为首的堕落天使的名字叫安，是一个十二翼天使。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女人望着手心发呆了很久。
　　她的那份祸种，终究是成功的种下了。
　　这个时候，东方天界与不夜城的大战已经结束，不夜城正在到处清理东方天界的余孽，斩草勿必要除根，这个道理在哪里都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