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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四 这里最冷,这里最暖(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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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杰又搬到了一个新的住所,这次是中俄边境,位于哈巴罗夫斯克市的一个小农庄。他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次搬家,身份的隐藏对他而言极其重要,所以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更换住所,以防产生什么潜在的危险。
他把自己打扮成了渔夫的模样,一天总有那么几个小时,会坐在农庄的小河边钓鱼。为了不引起农庄里的人注意,他这次只带了为数不多的几个手下,基本都是从贝加尔湖的那个别墅里逃生过来的。
逃生,阿尔杰已经很久没有用过这个词了。最近这些年来,他的生意越做越好,信息也层层加密隐藏,还从来没有人能真的带着武器找上门来。这次,他只是想自己从平台上买点芬太尼,竟然就被他们在网上截获了信息。阿纳托利,海豚组织,真有意思……
一个手下走了过来,恭敬地对阿尔杰鞠了个躬,递上一个小盒子,道:“我家乡的土办法,用这个钓鱼,上钩快。”
阿尔杰接过盒子,看到里面放着好几个灰色的鱼饵球,问道:“中国人也爱钓鱼吗?”
“有鱼的地方,就有人会钓吧。”
“这倒是。”阿尔杰装好了新的鱼饵,心情看上去很不错,“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叫……陨?”
“是的,我叫陈陨。”
陈陨很多年前就是鲨鱼网站的用户,对网站很熟悉,但真正加入成为工作人员,只有短短几天的时间。他原本是没有机会见到阿尔杰的,但是几天前,阿尔杰向平台发布指令,需要一个中国员工做翻译,他毛遂自荐,便被派来了。
陈陨到达那栋别墅的时候,正听见楼上的枪声,他犹豫了一下,觉得这是个立功的好机会,便不由分说地往上跑去。在楼梯上,他看到了那个别人口中所说的中国女人,擦肩而过的瞬间,他没来得及看清楚她的脸。
那时候阿尔杰和手下处于弱势,陈陨首当其冲地挡在阿尔杰身前,成功赢得了他的好感,从此便得以跟随在阿尔杰身边。
阿尔杰问道:“你为什么要加入鲨鱼?”
陈陨道:“这个世界的基本规则,就是弱肉强食,我曾经欺凌别人,也受到过侮辱,今后,我只想像那海洋中的鲨鱼一样,站在食物链的顶端——即便只是做其中最小的一只。”
阿尔杰看着他的目光透着些欣赏,笑道:“这和我年轻时候的想法,很像。”
陈陨迟疑了一会儿,壮着胆子问道:“您参加过战争,从中得到了什么启示吗?”
阿尔杰有些惊讶,这个中国人竟然敢问他这么冒昧的问题。但是他也有些高兴,因为多年来,从未有人问及这方面的事情。
“我生于伊拉克——那个因为英美联合部队发动的战争,而举世闻名的国家。”阿尔杰看着水面,目光深沉,“我的所有亲人都在那场战争中死去,那些我险些付出性命想要去保护的人们,最终都流落成了难民。”
说起那段无法被时间抹去的回忆,阿尔杰握着鱼竿的手激动地有些颤抖,他继续说道:“我曾经是一名战士,信任我们国家的政府和军队,以为他们会为民众而战……可事实上呢?他们只是为了一己私利的独裁,想要享受这个国家最好的资源,所谓的民主与和平都是骗人的。”
“所以,你放弃了?”
“是的,我不想做鲨鱼口中的食物,我要让自己,成为鲨鱼。这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自由民主,就是彻底无政府、无法律、无约束。鲨鱼网站的存在,是要建立一个与现实社会不一样的,完全自由与开放的世界。”阿尔杰感到鱼竿被抽动,快速拉了起来,一条鱼被他拉出水边,落在岸上翻腾。他从鱼嘴上拿下钩子,笑道:“你这鱼饵是不错。”
“我日后再为您多准备些。”陈陨也面带微笑,“能问最后一个问题吗?”
“说。”
“那个俄国人,阿纳托利……你们认识?”
阿尔杰把钓上来的鱼放入木桶里,道:“鲨鱼刚成立的时候,我向很多熟知计算机技术的人发出了邀请,他们有些成为了我的伙伴,也有些拒绝了我,而阿纳托利,是自己误撞进来的。”
陈陨耐心听着。
“他很聪明,从一个虚拟账号中发现了我们,并用一周时间破解了我们的密码,进入后台。”阿尔杰再次把鱼竿放入水中,“真是个年轻人,横冲直撞,没有对自己的信息做丝毫加密,所以我很快就找到了他的家庭地址。我亲自前去找他,希望他加入我的团队,但他不光拒绝了,还扬言要向警方举报我。”
陈陨道:“真是不知死活啊。”
“的确。”阿尔杰得意洋洋,“所以,他付出的代价就是,父亲被人暗杀,自己也受了几年牢狱。不过不得不说,他的抗压能力还挺强的,我原本以为,他这辈子已经废了。”
陈陨不失时机地表示衷心,道:“只要是您想废掉的人,我会尽一切努力,让他站不起来。”
阿尔杰满意地点点头,道:“拭目以待。”
那天,丁昔酒和祝东炎的谈话一结束,她便尝试自己登陆了鲨鱼网站,通过一个叫Tor的浏览器,进入了这个全球性的隐蔽空间。鲨鱼网站主要分为几大板块:物品交易、聊天论坛、视频直播、内容下载。她浏览了几个板块,在内容下载页面看到一些容易引起生理不适的图片后,退出了页面。
丁昔酒在屏幕前深呼吸,脑海中还是刚才看到的繁杂信息。
“找个一起打K的哥们,包吃包住仅对某部位尺寸有所要求。”
“美国护照+出生证+驾照,一万美金,可分开售卖。全网最佳品质,包你以假乱真,FBI都找不到漏洞!”
“□□打折了,仅售一千两百欧元,配五十发子弹。全球包邮,安全支付!”
“我们的毒品来源于战乱中国家,为了帮助苦难的人们赚点生活费,购买就等于资助。满意请给好评,二次惠顾有打折优惠……”
“我是XX站内部管理员,手里有八千个实名用户资料和交易信息,一百万美元可交换信息。”
据估计,深网的规模约为可见网络的40~450倍,到2020年,生成、拷贝和使用的数据量约为40ZB,也就是400亿TB,相当于全世界沙滩上沙粒总数的57倍。而这个数值,一直在网上增长。
如果把传统犯罪比喻成一个劫匪进入房间绑走人质、驱车带往关押地点,那么暗网犯罪就是:这个劫匪全程没有留下任何鞋印或者指纹,甚至他的车子也没有牌照,走的路线全程没有探头,还绕了好几次路。
很快,丁昔酒就投入到了鲨鱼成员的头像绘画中。因为还是会有间歇性的戒断反应,她的速度很慢,基本是两天一张的节奏。
到了第三天,她正在画一个中东人的时候,忽然听到头顶一阵响声。她抬头一看,屋顶上的粉刷物正在一块块往下掉。
地震了?丁昔酒惊慌失措,抱起画就往外跑。
客厅里没人,那次聚会结束之后,大家都作鸟兽散,各自到外面潇洒去了。见没有什么异样,丁昔酒正在犹豫要不要去叫雷恩的时候,头顶又传来“咚咚咚”的响声。这次很明显,不是地震,而是有人在上面敲打。
丁昔酒放下东西,出了客厅,往楼上走去。
废弃商场的一楼,拉□□亚带着口罩,正在指使祝东炎干活。祝东炎穿着一件牛仔大衣,手里拿着切割器,正在地板上切出一个正方形的形状,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
两个人都没注意到丁昔酒突然出现,拉□□亚低声说道:“为什么你就不愿意试试呢?我不会担心你所从事的职业充满危险,因为我们身在一条船上。”
祝东炎低着头,道:“所以,像我们这样的人,只有同伴,没有家人。”
来得不是时候啊,丁昔酒正在犹豫要不要走的时候,拉□□亚看了过来,大方地冲她笑笑,而祝东炎头都没偏一下。
丁昔酒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给你做一扇窗户。”拉□□亚热情地说着,“你目前的状况还算稳定,不过要是能多晒晒太阳的话,应该会复原得更快。”
祝东炎继续着手里的工作,道:“已经算过了,这个位置,正好可以晒到夕阳。”
丁昔酒哭笑不得,道:“非常感谢,但是你们不觉得,应该先通知我出来吗?如果这块东西砸下去,很可能把我砸死。”
祝东炎道:“我的计划是,在它快要砸下去之前,去通知你。”
“好吧。”丁昔酒点点头,“那我回去等你的通知。”
她正要往回走,忽然想到什么,又转头道:“我能提个小小的要求吗?”
祝东炎十分绅士地回应道:“当然可以。”
“把夕阳换成晨光,谢谢,这个更能促进我作画的灵感。”丁昔酒礼貌地笑了笑,转身离开。
拉□□亚拍了拍手,道:“那就开两扇窗户吧!”
丁昔酒正要走到楼梯的时候,祝东炎又忽然把她叫住:“丁昔酒,你现在想晒太阳吗?”
丁昔酒没反应过来,傻傻重复了一句:“现在?”
祝东炎道:“没错,今天阳光很好。”
“好啊!”丁昔酒高兴地看着屋外的阳光,“我想出去喝杯奶茶。”
“奶茶?”祝东炎想了想,“不一定有,但是可以带你去找找。”
拉□□亚板着脸,对祝东炎道:“那你的工作怎么办?”
祝东炎把手里的切割机给她,道:“不是说要开两扇窗户吗?你把另一扇的位置也画出来,回见。”他边说边脱下那件脏兮兮的牛仔衣,扔在一边的窗台上,然后穿上件厚大衣,拉起丁昔酒的手就往外走。
丁昔酒走了两步,才发现祝东炎是故意的,他和拉□□亚之间似乎出了什么问题,这才找借口和她一起出来了。她想挣脱祝东炎的手,但是祝东炎没放,拉着她走一直走到了停车场。
祝东炎的车是一辆改装过的红色牧马人,已经很破旧,也不知是使用时间久了,还是开得太过狂野。他二话不说坐上了驾驶座,丁昔酒慢吞吞上了副驾驶。
开了一段路后,丁昔酒才小心翼翼地问:“拉□□亚是向你告白了吗?”
祝东炎雕塑般的侧颜有了一丝松动,反问道:“这你都能看出来?”
丁昔酒呵呵而笑道:“这是女人天生的八卦和敏感。”
祝东炎看上去有些纳闷,但关于这个话题,他没有再继续下去。丁昔酒明白,他一定是已经拒绝了拉□□亚,但拉□□亚依然没有放弃。而祝东炎之所以不再说下去,是觉得这样背后议论拉□□亚,对她本人很不尊重——丁昔酒这样猜测,并认为祝东炎就是这样的人。
车速不快,窗开了一条小缝,丁昔酒眯着眼睛,感受着温暖的阳光和吹过脸颊的冷风,竟微微开始犯困。这困意来得很凶,一时间有些精神恍惚,等到丁昔酒反应过来是药物作用又犯了的时候,她看到前面的马路中间出现了一个人。
那个女孩站在离车越来越近,丁昔酒看身形就知道,是郝好又出现了。她心中恐慌,急迫之间来不及说一个字,眼看着车子要撞上那个女孩,她尖叫起来,抱住了自己头。
祝东炎猛地踩下刹车。
丁昔酒眼前一片黑,几乎是被祝东炎晃醒的。他的脸几乎要贴上她的鼻子,不断安慰道:“没事,你看到什么了?”
丁昔酒深呼吸,慢慢放下捂着头的手,再看前方,已经没有那个女孩。她声音很低,难过地失神说道:“我又看见她了。”
“小时候那个朋友?”祝东炎试探着问。
“嗯。”丁昔酒轻轻应了一声。
祝东炎问道:“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你至今难以忘怀的事情?”
“对不起,我对不起她……”丁昔酒喃喃道,“郝好,对不起……”
祝东炎又问:“方便说说吗?”
丁昔酒沉默良久,摇了摇头,恍恍惚惚地问道:“我们还能去喝奶茶吗?”
“当然。”祝东炎说着,发动了车子,“如果有任何不适,及时告诉我。”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