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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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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康十六年,太子昭仁逼宫谋反被擒,处以极刑,生母陈淑妃自缢于冷宫,胞妹嘉云公主暴毙。
秦康十七年,汤王昭雎登基,定年号为启贞。成王独克辛摄政。
帝都气象太平,风雨调和,一群贵族子弟围在茶楼中看人下棋,棋局无聊,众人都心不在焉,只与旁人拉话闲聊。
“边境乱了多年,咱们大诏虽国富民强,兵力繁旺,但长期和边境蛮族东征西战,也实在令人疲惫。听说皇上已经打算与齐科尔族讲和,正在选着哪个公主合适,准备嫁过去呢。”
“果真吗?”一打扇男子问道。
另一男子道:“越择兄的父亲乃是二品大员,深受皇上器重,他的话想必不会有错,即便有什么出入,大局终究不错。”
季越择摇头苦笑:“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啊。也不知,这样的事究竟会落在哪个公主头上。”
打扇男子道:“皇上年幼无女,几位姐姐都已出嫁,妹妹又都太小,若是……“声音忽然小下来,”若是嘉云公主还在,此时算来已经二十三岁,年龄倒合适。”
有人笑道:“她若在,也不会是她。你怕不是忘了,她当年是许给成王的。若不是出了那事,她自己的身子又不争气,现在大约早就是成王妃了。”
打扇男子道:“正因为出了那事,成王绝不会娶她,旁人也不敢娶,她若还活着,此时必定独身,以后恐怕也嫁不出去,遣得远远的去和亲,不是正合适吗?”
季越择笑道:“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人早已不在了。宫中正牌公主找不出来,便是宗亲的女儿要接这烫盆了。”
季越择想岔开话头,众人却仍旧意犹未尽。陈淑妃当年靠着无双美貌和聪颖性情,在宫中一枝独秀,风头远远超过了贵为中宫的皇后。生出一个儿子,不满周岁便被封为太子,两年后生下一个女儿,又是一出生便加封号,划封地。儿子聪颖,女儿美貌,母子三人风头无两,是所有贵族茶余饭后必然要谈论一两句的人物。即便人已故去,时过境迁,人们一聊起这三人中的任何一人,也依旧是兴味盎然。
打扇男子压低声音道:“当初嘉云公主被许给成王的时候,听说还很闹了一阵,死活不愿意呢。”
一男子暧昧地笑道:“那时候不都说,嘉云公主和故太子昭仁之间……”
“胡说什么!”季越择喝道,“公主与故太子是亲生兄妹,那些坊间传闻,你们岂可当真么?即便故太子有罪,到底也是皇族血脉,皇室之尊,容得人这样诋毁么?”
众人正有些悻悻,忽然听得一个声音自人群外不紧不慢地传来:“季公子这样为昭仁说话,还称其为‘故太子’,不怕背上一个同情谋逆犯的罪名么?”
众人望过去,那人背光而来,身穿深色衣服,身形颀长,脊背笔挺,却看不清究竟是何人,只从他身后只跟一个侍从来看,恐怕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众人灼灼目光下,他慢慢走到一处,坐下来,倒了杯茶喝。
他的脸一半在阴影中,一半在夕阳的火光中,眼皮微垂,一目似寒潭,一目如火池,鼻梁直挺,轮廓冷硬。季越择率先行礼道:“成王殿下。”
其余人这才明白过来,纷纷行礼,心中都不免惴惴,谁能想到千尊万贵的成王殿下会来这小茶楼,方才他们说话放肆毫无顾忌,也不知被他听去几成——几成都好,只望那些涉及到他的话一成也不要被听去……
打扇男子“噗通”倒在地上,抖如筛糠,直道:“小的失言,成王殿下饶命,小的失言,成王殿下饶命……”
如此没有气节,在场的其他少爷公子不免对他有几分鄙夷。季越择虽然鄙夷,心里却也知道他到底不是恶人,只是胆子小了点,便道:“大家都不过是茶后闲聊,并非有心诋毁,成王殿下大人大量,还望勿要见怪。”
成王的脸转过去,整个的都在夕阳中,火光四溅,满面金黄,看上去却比方才还要令人冷上几分。
“你倒说说,当初那嘉云公主,为何死活不愿意嫁给我呢?我还真有些好奇。”
这话是方才打扇男子说的,他果然都听去了,这下好了,话一问出,打扇男子干脆哭起来,除了“殿下饶命”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季公子,你说说看?”催命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
谁都知道如今小皇帝只是一个傀儡,真正的皇帝正是眼前这一位,一句话不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季越择的腿也有些发颤,面皮滚热,脑中一片空荡,好歹维持了风度,跪下来拱手道:“越择见闻浅薄,从未听说嘉云公主不愿意嫁给成王。成王身份贵重,仪表堂堂,想来公主绝没有半分不情愿的。若有,也是让一些坏心之人讹传出来的。”
成王轻笑一声:“讹传?我当初可亲耳听见公主说,‘我不愿嫁给你‘,这也是讹传么?”
在场人听了,都恨不能割掉自己的耳朵。成王连这样坏脸面的事也同他们说了出来,只怕是不想留任何一人的性命了。
这回连季越择也说不出话来了。
茶水在刺眼的阳光中十分幽深,仿若汪洋大海,波涛缓荡,暗潮汹涌。他的记忆飘远,想起一个女子的笑靥。
季越择微微抬头,成王的右手举起茶碗,手肘撑在桌面上,双眼眯起,有些出神地望着茶碗里的茶水,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正要说话,成王悠悠地开口了:“季公子身体一向不好,出来半日疲惫不堪,所以就回去了。其他人嘛……”众人立时屏住了呼吸。“近来京城横出一伙盗匪,今日闯进这间茶楼,杀死了不少贵族公子,只有少数幸免于难……”他这边说着,他的那个手下已经开始拔剑刺杀众人,众人四处逃窜,一时间哭声四起,桌翻椅倒,混乱不堪。那剑客动作潇洒利落,却因为一人要杀多人,又不能让任何一个该死之人逃脱,一时间有些上蹿下跳的猴子模样,若非现场哀声连连,血肉横飞,还真叫人忍俊不禁。
季越择惊惧地站在原地看着,生出几分恍惚,只听得自己的声音虚虚地飘出来:“你……他们都是朝中重臣之后,你怎么敢这样滥杀滥害,就不怕惹了众怒吗?”
成王笑道:“季公子还不走,是想在这里给他们陪葬么?”
季越择自然恐慌,可要他弃诸位友人而去又是何等不道义之事,正在犹豫间,一个人忽然扑倒他跟前,抱住他的腿哭喊道:“越择,救救我,救救我……”这是刑督府二公子张子潮,棋艺精湛,相貌倜傥,谈论起朝政来常是胸有成竹,即便偶有几处见解愚昧,就凭他高谈阔论的自信模样,听上去也很有几分道理……
刀光闪过,张子潮的脖子被砍断半根,露出腥红的筋肉,鲜血喷在季越择腿上,身上,脸上,嘴里……浓稠黏腻,腥味甚浓,他怪叫一声,跌跌撞撞跑出茶楼,疯疯癫癫地喊:“流匪杀人啦,流匪杀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