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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三回 心悠然(二) ...

  •   仙家论道每百年一次,参者众多,各路的神佛仙使都应邀而来。此次地点便在衡山之巅的君节峰玉竹林内,分了数十论坛,我一一听了,都觉得兴趣索然。真不知道麻姑为何派我前来,其实这样的场合,丹生要合适得多,只能耐下性子做足记录,即来了一场,回去和麻姑也好交待。
      这最后一日总算快要结束,当我正要离开的时候,却看到一张熟悉面孔,雨神赤松子。
      他正站在论坛中间侃侃而谈“舍得之间”,我慢了脚步听他道:“世间万物都既相克又相生,在想到‘得’的时候,时常是得不到。而不想‘舍’的时候,可能已舍去很多了……”
      我心中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衡山风光普通,只因文昌帝君常居于此,因此在人间香火旺盛,我在山间转了转,实在提不起兴致,只替驻生他们买了些小玩意儿,便索性回去早些休息,只等明早参加了大典便可回丹霞山去了。
      却见一小仙童立在我厢房外守候,我避之不及,已被他看到。小仙童忙过来作揖道:“长生仙人,家师嘱我在此等候,他特摆一席请仙人过去小叙,还望仙人领情。”
      我心道我与他有何好叙,说实话,这赤松子地位虽尊,也算一表仙才,可还不如那兀苍峰入我眼。更何况当初悔婚于她,我虽然对此事实大为称好,可也实在证明这赤松子是个有眼无珠的。他既然另娶他人,可上次看他似是仍对麻姑旧情难忘,真令我十分不齿。此时又请我赴宴,不知是何居心。
      若是几个月前我恐怕还有心与他一探麻姑往事,可如今我却早下定了决心,管她以前是是非非,反正与我无关,那几个结子全就当肉身的一部分吧,反正我不去管它,它也不会妨碍到我,即使妨碍了又如何?
      又有什么能阻挡住我对她的爱恋。
      想到此我便有心拒绝,然而那小仙童舌灿莲花,百般劝说,我心道也好,这几日我早吃厌了这里的饭菜,既然有人设宴我只当吃顿白食好了。

      赤松子选的竹林边上的清静地,少有仙人往来。此时夜色昏茫,只看到他一身碧色长衣混在林间,几乎不分彼此。
      心中如何不耐,到底他也是得道高仙,又与麻姑同辈,我便走过去恭恭敬敬地作一揖道:“长生拜见太虚真人。”
      赤松子还礼与我,道:“冒昧请长生仙人到此,还请见谅。”说着便请我入席。
      我也不与他推辞,谁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且先祭了五脏庙算数,不过他倒是个很精致的主儿,一桌酒菜甚合我心,我吃得心无旁鹜,他却显然心事重重。
      少顷赤松子替我斟满一杯酒道:“麻姑上仙一向可好?”
      原本平常一句问候,被他掖着藏着到这会儿才问,不是心中有鬼又是什么?更何况不过几个月前我才与他见过面,此话也是问过的,我照旧回道:“师尊安好,多谢真人挂念。”
      他点点头道:“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我也点点头,不再言语。良久却听他道:“我这里有两粒雨丹月润丸,你带了回去,此物正对心口绞痛,还请长生仙人好好照顾她服用下去。”
      我听了惊讶地放下筷子,盯着他看,原来他这葫芦里面果真有药,竟还是这样罕见珍贵的仙丹,可是她何时有心痛的毛病,我怎么半点不知,我看看他手中仙丹,不由一时气盛道:“真人与我师尊如今互不相扰,何必如此,怕落人口实么?”
      他一愣道:“你也不必说是我给的,便说是……说是风师所赠的吧。”
      我按耐不住又直言道:“仙人们都道真人嫌弃我师尊出身低微,才退婚于她,既然另娶金枝玉叶,又何必对师尊牵肠挂肚,难道当初是真人对她不起?如今才问心有愧么?”
      他象是遭了重重一击,低下头去。半晌才低声道:“当初,的确是我对不起她,如今悔之晚矣,自然有良心惩罚自己,日日不得安宁。”
      我不妨他说的如此坦荡,吃惊不小,问道:“你如何对不起她?”
      他自顾沉思,终于苦笑一声道:“她当初刚刚位列仙班,处处谨言慎行,我素来是散淡仙人,最不爱看这样唯唯诺诺的小仙模样,便常作弄与她,她也从来不恼,照旧温和行事,就这般过了千年,那时忽然有怪作乱人间,搞得昆仑川竭山崩,我便随炎帝下界去收服妖魔。这一去三年,却才忽然明白心中牵挂,大战一结束我便立刻找到她,向她表白心迹。她却被我吓到,始终以地位悬殊不肯答应,这便又过了几百年,后来……”
      他面上闪过少些许甜蜜又少许痛苦,想来是在回忆过去,又接着道:“后来也许是我心诚所致,又也许是王母的面子,总之我终于得偿所望,与她定下婚约。我心中狂喜,只盼着早些能将她迎娶进门。可是她对我却始终不冷不热,同最初见我无异,我知道她以前受苦良多,不轻信于我,也是正常。我指望日后好好待她,补偿她以前的孤苦。可是日子久了总觉得她对我有些冷淡,心中也感缺憾,那时炎帝委托我替他教习三公主学术书,这三公主也是旧相识,历来对我还好,有一日我误喝了茶却酿成大祸,我无脸再见她,只得托书退婚于她,她答应的极利索。从头到底,倒象是我独自的闹剧。”
      我听罢也良久无言,想到麻姑曾说他不与客人待茶,想来也是这个缘由,着三公主的茶怕不是什么平常的茶,我心内感叹,又看他神色寂寥不堪,出言劝道:“真人如今既已另结良缘,便好好珍惜眼前吧,我师尊她这些年来过的虽然平静无波,可也无甚不好,如今桥归桥,路归路,也是你们各自的命缘。”
      他听了苦涩一笑凄凉道:“长生仙人此话有理,只是看旁人常常清楚,却不比身在其中,自我救赎却难。你师尊她过往太凄惨,我总担心她如今依然难解心结,我曾承诺要永远照顾于她,如今再说这些也只是枉然了,你年纪虽小,看起来却是心思通透,仙人生涯漫漫无边,还多用心照顾她才是。我这厢,不罢也罢了。”
      我承诺道:“我自当拼却了性命也要顾她周全。”心中又生疑惑,问道:“这些往事,为何告于我知?”
      他忽然凝神看着我的心口,说道:“何必固执追问根由呢?”
      这是暗有所指么?我也下意识看着自己胸口,很好,六个结子个个都包缠得紧密。
      待我又要追根问底,他却淡然一笑,望望天际繁星,一对流星正交错划破黑暗,分别落在了东西两地,他道:“命缘有定数,咱们今晚的缘分也要尽了。还望长生仙人无论如何也劝她服用那两丸药,即便不能根治,也与身体大好。夜色甚凉,咱们就此散了吧。”
      既然如此,我便将仙丹悉心收在怀中,对他作揖告辞道:“多谢真人,长生就告辞了。”
      一路上但听清风拂着竹叶沙沙,心情却一点也不轻松,她以前到底受过什么苦呢?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心丝袅绕,那些结子我该不该去试探呢?

      次日黎明我便驾了朝云返回丹霞山,驻生霞生早就等在那里,我将备好的礼物递与他们,又问道:“师尊现在何处?”
      驻生道:“正在微溪亭内跟丹生说话,让你一回来就去见她。”
      我点了点头,将记得论道语录稍微整理了一番,便朝微溪亭走去。远远望见她坐在那里,丹生站在她身旁不知在说些什么。我清了清嗓子,走过去拜道:“师尊,长生回来了。”
      她见是我微微一笑道:“知道你已回来了,那云彩刚才来告状与我,说你不顾它疲惫,恨不得它飞得一秒千里,累得它原本白云变乌云,直掉眼泪不说还要告假三日。”
      我撇撇嘴道:“这朵云儿素来缺乏历练,我不过替它加了个速决,它便受不了了,竟跑到师尊面前胡说。早知如此,我该昨晚就让它披星挂月地飞回来,一夜时间给它用总也够了。
      她笑着转头对丹生道:“这长生如今嘴刻薄得很,你说怎么罚他。”
      丹生道:“大师兄也是心急这赶回来。”
      我看她心情不错,也跟着开心几分,双手奉上笔记,道:“小师弟才不会多言,我这里还有他心心念念想看的东西呢。”
      她接过来翻了一翻,问道:“你这几日听道,可有所悟?”
      我道:“百仙论道,高深莫测,很多言论都不能参透,其间听老君讲了个小故事,却很有意思。”
      麻姑笑道:“说来听听。”
      我便道:“老君前生老师名叫常摐,此人临终前见老君,老君请教常摐:‘请教导弟子最后一课。’常摐却嘻嘻一笑,将口张开,指着口腔,问老君道:‘我的舌头还在吗?’ 老君回答说:‘舌头还在。’ 常摐又问:‘我的牙齿还在吗?’ 老君回答说:‘你的牙齿都掉光了。’常摐便对老子说:‘你知道其中的道理吗?’ 老子忽然明白了,恭恭敬敬地回答说:‘您要说的就是舌头还在,因为它是柔软的。牙齿没有了,却是因为它刚强的缘故。’ 常摐嘿嘿一笑,对老子说道:‘你讲得非常对。天下的事理都在这里面了,我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教导你了。’老君这故事刚讲完,神仙们便就刚柔之分辩了起来。”
      麻姑问丹生道:“你有何见解?”
      丹生道:“老君贵柔,这也是他的精神所在。”
      我摇头笑道:“弟子听了,却觉得十分有趣。
      麻姑道:“你以为有趣在何处?”
      我道:“老君之意,我并非不懂,以柔克刚,贵在坚持。然而退一步想,常摐一生若是没有坚硬的牙齿保护舌头,只怕柔软的舌头也不能安然存在。”
      麻姑听了略一思忖,微笑道:“此话也有几分歪理,这世间万物都相伴相生,总有其道理。”

      她接着翻阅所录笔记,时而微笑,时而凝眉,半晌合上笔记道:“如此论道,自然是难有定论,何时无需再论,这道法才算归一。”说毕将笔记递与丹生道:“你下去好好看看吧,只是长生字迹潦草,需费些眼力。”
      丹生点头称诺,跪拜而去。走出几步却又回头望我一眼,眼神大有深意。
      我还来不及辨别,就听麻姑道:“长生你这一去,似乎精神了不少。”
      我道:“怕是我在道法上驽钝,所以百家争鸣也不曾乱我心,我只遵循师尊所教导的也就是了。”
      麻姑但笑不语。
      这笑容鼓励了我,便又大着胆自从袖笼中拿出来一支竹笛道:“那衡山风光寻常,只是那地界的玉仙竹却生的甚好,用它制成的笛子,据说有些神奇,我特意买了一根,给师尊解闷儿。”
      她问道:“哦?有何神奇之处?
      我将笛子递在她手上,道:“师尊一试便知。”
      她略一迟疑,还是将笛子吹奏起来,那笛子音色到是无甚稀奇,可吹了不大会儿,那笛声却引得百鸟接踵飞来,绕着亭子翩翩起舞。
      此状甚美,她面上也有隐隐喜悦,逐又吹了一曲《洞仙歌》。
      我满心欢喜,不由跟着笛声合唱道:“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笛声却猝然而至,她将笛子握在手中,面色微微苍白道:“这样的词,可是你该唱得么?”
      我哑口无言,心头隐隐作痛,辩解也罢,剖白也罢,什么也说不出口,呆呆地看着群鸟依依飞远,消失不见。
      她将手抵在眉心,摇摇头道:“你退下吧。”
      我默然退下,忽然想到怀中之物,索性折回去那小小锦盒拿出来,里面正是赤松子练得水心月润丸,我将盒子放在桌上干脆道:“太虚真人赤松子嘱咐我将这两丸雨丹月润丸交于师尊,说是与师尊的心痛大有裨益。”
      她一愣,看着桌上的盒子不语。
      我道:“太虚真人还嘱我尽心照顾师尊,他说师尊以前受苦良多,”见她脸色阴沉,我又道:“这人也爱多管闲事,我……我自然会永远守着你照顾……”
      “长生,”她猛地站起身来,“你这一路奔波也该歇歇了,这几日没有我的吩咐不用来做课了。”说毕转身就走,甚至连看我一眼也不曾。
      我独自站在亭中,乌云忽然狰狞而至,瞬间便不见天日。狂风卷着沙石飞到我脸上,那天上忽然一声惊雷,劈开世间寂寞。
      一场暴雨眼看就要来临。
      为什么?明明刚才还是和煦暖阳,有笛声飞扬,百鸟翩飞。
      为什么天地转眼便失却了颜色?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三回 心悠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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