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日乏长绳》双鲤迢迢

5、第三回 心悠然（一）

　　麻姑出关时，丹霞山的荷花都开了，春天就这么蓦然结束。
　　我当然是渴望看到她的，可有时候又怕看到她，或者真正怕的是自己。日子一如以往，可是又有什么已经变化了，我也难说清楚。
　　半山荷塘是我二百多年前亲自开池种下的，只因她素喜荷花，初夏花叶初长，都分外用心用力，偶尔路过似乎都能听到那抽枝散叶的声音。
　　特意造了个小舟，每日凌晨划着去汲取荷花花芯中的露水替她泡茶，这本极麻烦琐碎的小事，我却干得很安心，在简单重复的动作中，心里才能干净得几乎什么都不想。有时日出前再采上两朵含苞荷花，交给霞生让她放到麻姑房中。
　　黄昏时分若是无事，我也爱呆在荷塘，看着日落月升，花叶慢慢闭合。感觉真的很宁静，我才不信这样的自己会生什么心魔。

　　那日傍晚我躺在舟上不知怎么睡着了，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高高低低的荷叶遮着满天星辉，水面上映着滟滟蓝光。
　　忽然听到隐约的琴声，我四下一望，不远就是麻姑的住处，也不知小舟何时脱了绳索飘到此处了。望着窗上昏黄灯光，我知道自己该赶紧离开，可却鬼使神差的越划越近。
　　却见她正坐在水岸石舸上抚琴，我凝神听了却分辨不出是何曲子，只觉得琴声悠然，她该是心情很好吧，才能弹得这样舒缓如水。她弹毕一曲，忽然站起身来朝我的方向走来，吓得我忙将身躺下藏在舟内，然而确是虚惊一场，她不过走下石舸坐在石阶上，默默地看着池水。
　　显然她并没有看到我，因为我看到她轻轻将群裾提高了一些，又褪去鞋袜，竟将她的双脚伸进池中。
　　其实以我们之间的距离，根本看不十分清楚，可是我只觉得呼吸急促起来，周身的血都控制不住地冲上来。不敢再看，重新回身躺在舟中，我紧紧闭上眼睛，可是却似乎仍然看得到，看得到她一双脚伸在池水之中，时不时轻柔摆动，撩乱一池清凉。
　　那天晚上我很晚才回去，经过驻生的房间时听到他响亮地鼾声，平日里觉得这声音烦躁的很，如今却让我有些羡慕。我躺下闭着眼睛，刚才那一幕还在我脑中回放，她曲线优美的小腿，纤细的脚踝，还有白玉般的脚趾。
　　我不知道心丝会乱成这样，端午那夜闯见那对男女欢爱也不曾如此。我觉得自己眼睛有些湿润，冰凉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这些日子压抑下来的心丝如蔓草一般疯长出来，即使拼了命去，也无力阻挡。
　　一夜无眠，到了凌晨干脆起身又去了荷塘，弯下对着水面，看着自己倒影。不知道以后样貌会不会改变，从我为人形开始就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样子，麻姑当日看我初得人身，倒曾戏说：“你修道虽愚钝，不过倒修了个好样貌，这般清俊仪容做我的弟子也不算丢人了。”仙人们千万年也不改容颜，可是我却希望自己能在老成一些，那样与她比肩而立不知道会不会相称一些。
　　分神胡思间太阳就要升起来了，我连忙采露折花，赶着回了住处。

　　这日麻姑考察我们功课进度，我本是成足在胸，可一看她的眼睛却慌张起来，大概是答得很糟，便被她课下留住。
　　她并未斥责与我，只是轻声道：“长生你看起来很是疲惫，修道有节度，不要太急功近利。”
　　我只有点头称诺。
　　她又道：“自我出关，还未与你细问过这三月内的情形。”
　　那日她一出关，我就将紫檀木珠归还于她，她当时已然问过此话，此时重提旧话不知是何意义。
　　我当日既然说无事，此时自然也不再多说，便道：“并无大事。”
　　她点了点头，又问道：“既无大事，那有些什么小事。”
　　我道：“不过是日常琐事，都由丹生记录，师尊若看我去取来。”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道：“长生，你心头那个结子越来越大了。”
　　我也静下心盯着她看，回道：“师尊，我长大了。”
　　她道：“如此心丝缠绕并非好事。”
　　我道：“有些事情我自己也掌控不了，如你所编的那些结子一般，我何尝能明白其中一丝。”
　　她被我的话一噎，反而笑道：“你是在怪为师么？”
　　我道：“我不敢也绝不会生这样的念头。只是，有些心丝我确实控制不了，惟能编到心结中。”
　　她默然良久。
　　我提醒道：“师尊还要看丹生记录么？我这就去取。”
　　她摆摆手道：“不用看了，你也下去吧。”
　　我拜了一拜躬身离去，还未出屋却听她叫道：“长生。”
　　我忙停步问道：“师尊何事？”
　　她背对着我冷声道：“每日的荷花不必再送来了，那露水也不要再汲了。”
　　我听得心头一灰，低声答应。
　　她又道：“你多用些时间在修行上，下个月仙界衡山论道你替我去吧。”
　　这本是好事，可我一点也不高兴，只称诺告退了。
　　什么时候，我跟她之间变得成这样？连对话都要费尽力气。我想到几个月前，我还敢跟她肆意玩笑，她对我们一向温和，连土地见了都笑说丹霞山一门那里有师徒尊卑。
　　可是我不能永远做她的弟子，我用这样的身份呆在她身边，迟早要着疯的。我心底悲哀，无处可诉。真不知如何改变，我不知道她的心里到底有些什么？有没有一点点我的位置？

　　下午的时候，霞生打扫房屋，将早上我送的荷花扫了出来，花已然枯萎了，蒙着灰尘躺在地上。我蹲下来把它拾起来，轻轻抖了抖灰，花瓣就落了一地。
　　傍晚我又去了荷塘，独自坐着发呆，忽然有人慢慢走过来坐下，我扭头一看竟是丹生。
　　丹生性情清淡，每日恪守修道，实在很少跟我们玩在一处。他出现在此时此地，定然有他的理由。
　　我不说话，他也跟着沉默着。
　　日光西下，月色池上。丹生终于开口道：“大师兄，你心事重重。”
　　原来连丹生都看出我不太对劲儿，可是他要跟我说什么。
　　他接着道：“有些事物，不一定要拥有才算完满，你看这一池荷花，我们不用将其采下，只是远远的坐在这里，就能看到花姿，闻到花香，不也是一种幸福么。”
　　我惊讶的看着他，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小师弟，我当然懂他的意思，他在劝我和他一样做个赏花人。
　　原来丹生他也……
　　冰凉月色下暗香浮动，只做欣赏么？我偏不要。
　　心中反意滋生，探身摘了个初生的莲蓬，剜出莲子来吃，清甜又微带苦涩，我递了几颗给丹生。
　　丹生却不接过，任着莲子咕噜噜滚在地上，他站起身来沉沉道：“大师兄，你好自为之。”
　　我拾起莲子剥开放在嘴中，这样的余香绕颊任谁不喜？我冲丹生背影喊道：“荷花一年又一年开的这样美有什么用，不过是白白付了韶韵年华。”

作者有话说

　　存稿差不多告罄,去接着码字了
虽然没有多少情节,可是也真的没有一点意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