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日乏长绳》双鲤迢迢

39、 第一回 咫尺间（三）

　　（三）
　　我细细将丹药碎裂的情形叙述了，她仍是默然冷淡地站在那里，我几乎怀疑她是否在听，又听了进去几句。我只得慢慢住了口，也静默下来。
　　她见我静下来，才微微抬起一点儿头，仍不看我，冷漠道：“仙官所来是为了丹霞灵芝，只是我这处已有百年不种灵芝了，这一趟只是白跑了，仙官还请回吧。”说着微微鞠了个礼就要走。
　　我忙疾步抢在她面前道：“麻姑上仙留步。此事非同小可，还请费心帮忙。”
　　她道：“若是老君都无法可想，我又能帮什么？你不见我这山上情景，难道要我凭空变出来灵芝再双手奉上么？仙官务要强人所难了。”她见我挡在前面，错身避过而去。
　　我追着她说道：“贵山现虽荒芜，然而芝草性灵，纵上仙百年不曾种植，也断然不至于绝了踪迹，小官上山时看到西峰荟萝松郁郁苍苍，林间又有瑞草之香，灵芝和瑞草荟萝松习性相吸，又最易在荟萝松林间生长。小官请上仙宽恩允许入松林一探，若是等幸寻到，小官得好以将功补过。”
　　麻姑听了这话，脚步倒慢了几分，慢慢问道：“仙官乃二十八星宿的奎木星君？我竟不知如今星宿官也将我这山上的花木了如指掌了？”
　　我心道，我如何不知，有年松林中生了一种怪虫专吃灵芝，用了许多法子都不得克制，还是我种下瑞草已其烈香治之，那时你还夸奖过我，想到此处不由唇角一挑，忙低头恭敬道：“小官所知一二只因多年前王母宴上，曾有幸品尝过丹霞山的灵芝寿酒，这天庭千百玉液琼浆均不及它，是以打听过这灵芝的习性。”
　　麻姑听了此话，轻轻瞟了我一眼，又道：“仙官倒是有心了，这般钻研不枉老君把你指派下来，天界若真惦记着丹霞灵芝，不如将这山一同收了去，也免得三天两头来此处寻衅。”
　　这话语气实在不好，我心想这最近定然出了什么事情，可此时身份是在又不能关心过渡，只得答道：“小官之前因私下凡闯下祸事，这才到了兜率宫丹房受罚，实在不知这阵子麻姑上仙和天界可是又什么误会不成……”
　　“罢了，”她挥挥手打断我的话，“多说无益，仙官既要寻灵芝，就自己去找吧，若能寻到，自带走了便是，不必再与我招呼了。我这厢还有事，就不在此陪着了，仙官敬请自便。”说着微以颔首就走了。
　　我再没有强拉住她的理由，只得默默拘了礼，片刻起身抬头她身影几乎要消失在路尽头了，我不由自主也追着向前快走了几步，可我又能做什么呢……只得生生折回来。
　　硬着心转身去了西峰的荟萝松林，麻姑所言非虚，这树林枝蔓横生，只怕真有百年无人入内了，我用了点法术劈出一条小路来，随着瑞草之香往里面走，如我所料，那厚厚的松针之下果然藏着几颗紫黑的灵芝，数量虽然不多，然而老君用来炼丹也够了，此时并非采摘灵芝的最佳季节，那灵芝个头都还不大，然而也顾不了那么许多了，细心摘了六七个放入变化出的小竹屉内，想了一想又摘下几支类似灵芝的仙芝下来。这安静的过程倒让我似乎回到好久之前，一面做事一面想心事，片刻间心里面便理出了些许杂乱念头。
　　林中密不见日不知时辰，走出来才发现早已日暮西沉了，我独自走下山去，自然是舍不得立即就走的，呆站在那里仰看着山上，可漆黑山色间寻不到一扇亮着的窗。
　　如此离去，只能告诫自己来日方长。

　　归途自然没有来时那么急切了，靠在一片云上悠悠荡荡地飞上天。韦驮凭空出现的时候，我正用手细细抹挲着采来的灵芝。
　　他冷眼看看我手中的东西，笑道：“你就这般心急么？”
　　我道：“我不过恰巧借机出来一下，你又何必如此担心。”
　　“恰巧？我看未必。”
　　“你既不信就当我是处心积虑的好了，反正无关大局的事情，你这样谨慎做什么？”
　　“大风起于青萍之末，我岂能忍由你儿戏。奎木狼以前素来不管闲事，你此举难保不引人猜忌。”
　　“这厢来了都要回了，你还能怎样？我也是有心将功赎罪，难道就是太露锋芒了么？”
　　“罢了，眼看就要近天门了，我也不与你混说，你只记住此类事请下不为例。”
　　“我晓得。”看他今日心情不佳，既肯主动给我台下，我自然就杆滑下。
　　他皱皱眉头道：“现下你需找一样物事出来，这东西就在老君的兜虑宫，有了它你才能有了控制智金玉的神力，不然这石头放在你体内将来是福是祸都很难说。”
　　智金玉如何降制神仙，韦驮一直拿不准尺度，如今那石头化做指尖大小藏在我的内丹之中，看起来相安无事，实则暗藏凶险，上界前我虽所服用下丹药来暂且抑制，然而这丹药数量实在有限，若三月之内还不能找到万无一失的解决办法，我这怀揣降仙石的妖怪恐怕就若枚炸药一般不知何时会炸开来，到时候韦驮也难逃劫难。是以他一直在寻找如何控制这枚神石的法子，如今竟在兜率宫发现了这样的好东西，实在是机缘巧合，只是未免太过巧合了。
　　我稍一静默，韦驮忙道：“如何？
　　“是何东西这般神奇？”
　　他道：“我这两日查了些上古的医书，其中有记载这降妖降仙石，此物虽盘古上神开天辟地时所遗，表面看一轻一浊、一正一邪，一仙一妖，然而却有第三个东西可以牵制其中，就是女娲娘娘造人时所用的黄泥。”
　　“黄泥？”
　　“不错，这黄泥并非如今人间普通的泥土，而是上古所留，本以为女娲娘娘补天时曾用完了，谁知还遗留了一点在老君的兜率宫丹炉内，只是究竟在什么地方就不知道了，你这下回去就悉心寻来……”
　　听韦驮细细将那黄泥形容一番住口，我仍沉默不语，这般得来全无费工夫的事情，不得不让人疑心。
　　韦驮见状自然猜到，便道：“我未尝不怀疑呢？因此昨日下界找了一趟悟空，你也知道这猴头很在老君的丹炉内受了一番折磨，不过却也发现了这个异物，想老君丹炉何等威力，在那般炙热下居然还有一小块普通泥巴保持湿润，难不让猴头留心。”
　　“他如何会知道我们需要此物呢？”
　　“他那日晚间去寻过你后，自到天庭打探了一番，这猴头何等精明，虽不全通，却也猜到了八九分，这才闹着把你送到老君这里。猴头说他这次就算还了你得人情，还嘱你把要办的事情给他办了。”
　　我不由捏了捏袖袋的桃核，原本想今日找机会替他做了，看此时天色恐也不能了，只得以后再找时机。心内又想，可叹他如今已入佛门，日后与我难免身处敌对境地，他竟能如此，我实在心存感激，可是……
　　韦驮见我沉默，一笑道：“杞人忧天，以前说你驽钝，你如今也不必草木皆兵吧。猴子纵然再错，仅凭着须菩提的面子，也决不至于害了你我。”
　　我点头道：“前辈所言极是，是我多虑了，只是我这一路走来，除却因我的执念，更是最初的愚蠢和轻信，不然也不至于伤她至深，这般后悔没有一天不如噬骨之蛆一般啃咬着内心，此次上界太过顺利，不得不让我心存异想。就说我在兜率宫所谓受罚，简直……”
　　韦驮笑道：“若是这个，你倒不必太过在心，天庭想包庇的，自然有的是法子，奎木狼以前在天界仙缘不错，这次事情只当是开了个小差而已，象征性的惩罚一番也就算了，本来玉帝老儿要将你罚在星宿宫几日，那个卯日鸡都还想跟你减刑了，可见这事在他们眼中并非大事，不过……自然也是因为那恶婆娘不在的缘故，他们乐得庇护这香艳事件。”
　　实在是这几日过得太过安逸，不由得我不乱想，我心中微微一松，道：“如此我就安心了，待我今日回了兜率宫就伺机找一找吧。”
　　他道：“此事也无需着急，老君这几日定要大用丹炉，你切忌小心谨慎。”
　　我点点头，他一笑道：“眼瞅着天门了，我先行一步，这几日奔波，此时需得回到天牢补觉去。”说毕便走，瞬间不见了踪影。

　　我从怀中掏出青竹竿，顺势高飞，不一会儿工夫也到了离恨天外的兜率宫，忙直奔丹房，老君果然满脸焦灼等在那里，见我回来问道：“如何？”
　　我双手奉上竹屉，回道：“麻姑上仙允许小官在山内寻找，根据老君所描绘寻到两种，也不知道对不对？”
　　老君双眼一亮，也顾不得多说忙接过来细细打量，半晌方点头道：“这两个，黑紫色的是炼丹所用的灵芝，红紫色的叫做仙芝，但是其效力却差了千里。这连个样貌极其类似，也怨不得你不认识。”
　　我忙恭敬地凑过去听他指点一番，他此时情绪高了许多，手下如飞一般地将灵芝烘干，碾碎，再用法术内力将灵芝粉末送入丹炉之内，但听炉中噼噼剥剥的声音逐渐低下来，又渐渐消失了。
　　老君呆立在丹炉边看了一会儿，才松了一口气，这才顾得上回过神问我道：“怎么麻姑仙子这次如此爽快呢？”
　　我道：“倒不是爽快，小官也是反复费了好些口舌，说若是不得只怕更要受罚，后来麻姑仙子指了块儿地方，让我自行寻找的，不然怎会采了两种回来。”
　　老君点点头，又道：“先前我只怕麻姑仙子不允，这总算找到了，也是你功劳一桩。”
　　我道：“小官此趟去丹霞山，但决的麻姑上仙与当地社神都对天界十分抵触，也不知这之前可是有什么误会。待老夫明日告知玉帝，免你责罚重回星宿宫去吧。”
　　我道：“老君，小官此乃分内之举，如何居功？况且这丹药如今还为练得，小官如何能够半途而废，再次小官得蒙老君指点炼丹仙术，实乃因祸得福的事情，如何算罚？还望老君允许小官在此受罚一月，待到玉帝降旨赎罪，小官再离开吧。”
　　老君道：“你若执意如此，也罢了，这几日需得谨慎看守五色火，不得出半点偏差才是，待到九转寿丹炼成，日后玉帝面前说起来少不得也是你的功劳。”
　　我忙点头称谢，仔细看着丹炉，心思这丹炉非同一般，当初孙悟空也不知如何躲过去炼了个火眼金睛的，而那黄泥又是藏在这炉中何处呢？心中默默盘算着八卦方位，东南巽风，西北乾天，东北艮土……
　　忽听老君笑道：“这次麻姑仙子竟没有为难你，实数稀罕呢。”
　　我忍不住要为她分辨几句道：“麻姑上仙态度虽不甚热络，倒也不曾为难，大家都说她冷若冰霜，倒也过了。”
　　老君道：“你才回天上就被派在我这离恨天外，不知道这几日出了个稀罕事，这位仙子从前性情虽冷，倒也不至于不通情理，自那次她那大弟子反叛师门之后，她就变得古怪了起来，不但将其余弟子逐出师门，还自此与天界短了联系，去岁玉帝大寿，王母亲自手谕请她，她都推了……”
　　我听得心内一阵说不出的情绪，怎么我就成了那反叛师门的逆徒了？不过在他们眼中，我取智金玉光芒伤了麻姑自然是忤逆之极了，真真听起来不舒服，我正自感叹，却忽然听到老君的半截话：“……神竟反复到丹霞山去，大约在麻姑仙子那里没得着好果子吃，竟跑去玉帝面前提亲……呀，林仙，你怎的将我的扇子给扔了？”
　　我呆了一下，忙弯腰将那扇子拾起来道：“不知那里忽然一阵热风拂来，小官手烫了一下。”
　　老君担心丹炉内有异，忙作上前去查看一番，确认无事才又回来坐下。
　　我不认得乔坤何等人物，可又不好直问，生怕出了破绽，此时老君却端坐看火，不提上文，我忍了又忍，还是问道：“这亲提成了没有？”
　　老君倒是回的快：“自然没有，玉帝和王母自然也不愿去碰灰，那话搪塞了几句也就是了，只是这乔坤是个死心眼，唉，听说麻姑这冷美人前阵子下凡，不知如何招惹上了这个混家子。这家伙素来行事无章，又岂肯善罢甘休？我看这事也麻烦……”
　　后面的话听不清楚，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内茫然无措。
　　老君见状，以为我累了，又絮絮叨叨说了几句先出去了。
　　我一下子一下子扇着火，呆呆看着灼热的火苗欢快地舔舐着炉底，喧腾起些难耐地热气来，可心底却泛起些许寒意，自然，我明白其实并没有什么，她决不会嫁给那个什么乔坤，可是，我有多么痛恨自己的无用。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感冒了，虽不是什么大不了，可总没太多精神写
而且这种转承的章节很是难写啊，写起来还很无趣，我决定加快进度，缩减战线了。
再谢谢诸位的留言，我此刻昏昏欲睡，今天就不回了，还请多提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