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一回 咫尺间（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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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我这才重新拾起青竹，回到丹房后的厢房去，但见屋内桌上放了一个食盒，打开来看到四碟菜，一碗饭，一盅汤，都还是温热的，我心道这老君倒是想的周到，当下吃了个干干净净。我正要自己端了出去，却进来个双鬓小童道：“仙官不必麻烦，小可来做就是。”
我心道，这哪里是来受罚的啊，讪讪笑着谢了谢他，便转身去了丹房，见丹炉内火焰色彩正常，也就不急着吹灰，端坐了下来，约过了半个时辰，但见那五色火焰略蒙了一层薄灰，就拿了旁边放的蒲扇轻轻扇了扇，哪知道那火焰纹丝不动，我又加了些力气，仍然扇它不动。
这火焰果真奇特，我微微用了些真气去扇，只见那炉中火轻轻跳了一跳，可上面蒙的灰烬却没能扇下来丁点儿。只得深运了口真气，越发用力去扇，反复几次才将那火焰扇的恢复了原来色彩，我擦擦额头上的汗，心道：原本以为是个轻松活儿，却这般费力，难怪老君特意送了饭菜我吃，这是恐怕我没力气干活呢。
就这样在兜率宫待了几日，我虽每日都抽空到西山洗浴，却一直没再见到韦驮。好在老君寻了些炼丹的书给我看，我在那丹房找了个无用的丹炉，也跟着学着炼丹，这丹药方子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补药，虽如此丹药炼了出来，我自己不敢轻易尝试。这兜率宫虽大，可日常见得不过平日给我送饭的小童无音一个，他年纪尚幼仙根不牢，我给他说是老君练剩下的丹，他自以为是好的不得了的东西，当下吞了，却也告诉我身体强健了些，我自然更来了兴致，翻着他那些书不亦悦乎。
这日午时，我正在丹房看火，忽然听到那丹炉内一阵噼噼剥剥得炸裂声，老君这九转寿丹已练到了一半，此时听声怕要不好，我忙嘱无音去寻老君，这边轻轻横扇微风，试图将那炉内五色火焰压低一些。
不多时老君就疾步进来，也顾不得与我多说，只用功将那丹炉打开一个小口，细细看了不由眉头紧皱起来，重又合上丹炉不由叹了口气。
我见状问道：“老君，可是因我愚笨，扇火扇的出了偏差？”
老君摇摇头道：“林君莫要挂心，与你无关，这五色火焰也正常不差半分，还是因丹药内错放了样东西。”
“敢问错放了什么，老君既然知道，怎么当初没放进去呢？”
老君道：“这丹药为寿丹，为了仙家延年益寿而炼，其中需八十一样珍稀仙草，这次里面的灵芝本该用丹霞山的万年灵芝，可这寿仙麻姑因着几百年前那桩事情，和天庭几乎断了来往，我这次便换了兜率净土内的灵芝代替，前些日子看着丹药炼的正常，心还道无甚大碍，哪知道还是出了事情。可惜！此时距离王母丹元大会，已不足四十九天，重新再练是不可能了”
我听得心怦怦直跳，强压着心头涌动，问道：“那此时若是加入丹霞山的灵芝，这丹药可能炼成呢？”
老君道：“只是寿仙未必肯给老夫这个面子。”
我道：“您是何等地位，任她如何孤傲，总不至于连您的面子都敢拂的。”
老君一笑道：“这倒未必，三月之前我开始配方子的时候，曾经修书一封给麻姑仙子，想她送老夫两株灵芝，只可惜信如石沉大海，毫无回音。算起来麻姑仙子已有几百年未曾踏入天界半步了。我这个身份怎能公然出面去找她呢，这叫百官知道了，又是麻烦。更何况上月她……”
我静默片刻，强自镇静道：“不如让下官去替您求了灵芝来。”
老君道：“事情岂能如此简单，若只是求了灵芝仙草来，老夫当初着了小童去，麻姑仙子也未必会为难于我，只是这丹霞山的灵芝非普通灵芝可比，需得许多工序才能入炉炼丹，这就需得请了麻姑仙子本尊到此处才可，千年之前我曾炼过一次，当初就是由麻姑仙子亲自过来替我研磨成粉，洒在其他仙草之上才成得。如今想要麻姑仙子来趟天界，恐怕难了。”
我心中回忆一番，隐约记得是有这么桩事情，当初我刚成人形不久，那灵芝还是我亲自摘了给麻姑的，此时回想真百味杂陈。
我细想了想，老君平日万事淡泊，只对着炼丹一事极为执着，这丹霞山的灵芝他自然想要，只是他自持身份，上次修书求灵芝药不得，自然决不肯再放下颜面。如何肯开口说，我顺水推舟道：“老君，下官愿意替您再跑一趟，能求得来麻姑仙子本尊自然最好，若是不能，我也将那灵芝求来，咱们试上一试，总好过现在情形。而且下官并非兜率宫的人，纵然事情不成，也折损不了您的颜面。”
老君闻言，思忖一番道：“你本在此处受罚，若是随意出了兜率宫，似不太好。”
我道：“难不成您还怕下官再下凡去不成？”
老君道：“这倒不是，你那凡间情劫已过，我并不担心，只是你这样出宫不合规矩。”
我听了道：“的确如此，是下官轻率妄言了。下官还是在此好好看着丹炉吧，这丹药此时碎裂之声似乎轻了许多，或者其中能有几粒丹药得以保存呢。”
老君闻言也悉心听了听丹炉内动静，半晌方摇头道：“只怕难了。”
我道：“下官无知，这丹元大会可是什么要紧不得的场面，若是拿不出九转寿丹又能怎样呢？王母如果知道此间种种，料定也不会如何。”
老君凝眉不展，半晌方道：“林君可能亲自上趟丹霞山找到麻姑仙子，将这一切禀明，请她到此出来助老夫一臂之力。”
怎么忽然就同意了，我这还有七八条理由没摆出来继续详陈利弊呢，我低下头嘴角一抿，竟没想到这么就能见到她了。
见到她。
我忽然有些慌乱和无措。
老君却又开口道：“我叫两个童子和我一起在此处看着丹炉，你拿了我的令牌速去速回，若是麻姑仙子不允，也就算了。”
我忙收了心神，双手接过兜率宫的令牌，俯身称诺。
老君挥挥手，转头专心致志看向丹炉，我轻轻退出丹房，站在屋外呆了片刻，觉得手脚都有颤抖，这并非梦境，而是真实的，可就因为真实，我竟有些恐惧。
身旁无音拉了拉我的袖口，说道：“仙官还不出发么，可是不认得路。”说着递了那青竹枝给我。
我忙正了面上颜色，笑道：“多谢，我正也寻思手里缺了些什么，兜率宫在这三十三重天外，迷了方向可不好寻回来。”手持了竹枝出了兜率宫，也不再多想捡了朵云翻身上去。
丹霞山居此遥远，若按平日速度，恐也要飞上一天，我心乱如麻，只强自镇定，口中不断念着加速决，耳畔风声呼啸，似乎所有事情都被吞噬在这如雷的风声中，来来去去都始终在奔向她。
本以为自己早该忘却了归去的旧路，可当我山水兼程飞越万里，站在丹霞山脚下才恍悟，有些事情永远刻在血脉之中，永远不可能消失。
可是，此情此景，又怎么会是我熟知的丹霞旧路。我伫立风中，暮色凋残中的丹霞山色，心中一片空茫，明明是阳春明媚之季，可这一山枯败，直看得心口哽得发痛。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老迈的声音：“敢问天官驾到，有何贵干？”
我转过身去，正是丹霞山土地，但觉得这老儿苍老了些，且精神也大不如前，此时拱手相问，态度纵然恭敬可神色间颇有不耐。
我已几百年不见故人了，此时纵然是见到他，也觉得满腹酸楚无处话，只做了一幅陌生样子作揖道：“社神安好。在下乃奎木星官，现暂在太上老君兜率宫丹房处帮衬，现下有事想要拜见麻姑上仙，不知上仙现在何处，敢请社神指点。”
土地打量我一番生硬道：“奎木星官只怕要白跑这一趟了，麻姑上仙她素不轻易见客的，天官还是请回吧。”说着拂袖作揖就要离开。
这土地真不复昔日慈祥，我对着他背影道：“我此番前来自有紧要事，社神不肯放我前去，若日后天庭怪罪下来，您老可能替麻姑上仙抵这份过失么？”
他步子一顿，扭头道：“奎木星官不听老朽的话，就随我同去拜见吧。”
我忙道：“劳烦社神了。”
他冷哼了一声，又道：“你们天庭也莫要欺人太甚，我等纵然势微，可泥人还有个磁性呢，逼急了反咬一口又怎么说。”
以这土地老的宽厚性子，这话已然说得十分唐突无理了，难不成之前天庭竟有什么无理举措对她不成，我心中不由泛起焦灼，口上应道：“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误会，在下实在并无恶意，也不是奉旨前来的，只不过太上老君此时脱不开身，才由得我前来请教麻姑上仙一桩事情。”
土地又是冷哼一声，再不接腔了。
我便也不多言，默默跟着他上山，沿路焦土凄草、颓垣废井，昔日闲适旧居如今竟破败如此，斗转星移数百年，物非人更非。我只觉得心中一阵刺痛，难道她便独自在此寂寥地过了这么多年？
走至半山荷塘，土地停了脚步，指了指不远处的修华堂道：“麻姑上仙此时晚修未完，天官前往那里等候吧。小神不便到此，今日已是逾越了，这就告辞了。”
我点点头，对他再三道谢。
他也并不领情，转头就走。
我慢慢沿着荷塘走去，满山荒芜间，只这片荷塘旧貌依旧，还不到开花的时间，只有些初长的荷叶点缀在水面上，我忍不住弯下腰轻轻握住一支荷叶的茎，那上面有些尖刺戳到手指上，因为是新生的荷叶，手指并不觉痛，只有些难耐的麻痒，如同我此时的心情，到处都是难耐而杂乱的情丝。
再看看水中我此时的样貌，心头苦笑，只得深深吸了口气，继续顺着荷塘走去。不一会儿走到了修华堂，看了看日头算时间，若她旧日习惯未变，约再有半刻就该出来了。
还有半刻。只有半刻。
我静静低头站在那里，心里面却错乱地闪现着过往的一切，她的样貌，她的嗓音，她蹙眉教训我的神情，她浅淡一笑嘴角弯起的弧度。
门“吱呀”一声开了，瞬间我却几乎丧失了抬头的勇气。
她显然也未料到有外人候在这里，脚步迟疑了片刻，复又缓步而出，和我隔着一个疏远的距离，还是她熟悉的声音，却没有平日温和的语气，那样冷漠地问道：“这位天官等候在此，不知所谓何事？”
我深吸口气，竭力做出平淡的神情，将刚才与土地所说的话，重复一遍道：“在下乃奎木星官，现在……太上老君兜率宫丹房临时帮衬。”说着递上老君的名帖。
躬身递出去好久，才见她伸手接了。
我呼吸又急促了几分，强自镇定道：“今日老君所练的……九转寿丹突然出了偏差，特遣我来请教麻姑上仙一二。”
胸膛里的心几乎要跳了出来，这番话说得显然不如刚才顺利，如果她仔细听了，可该觉得有些破绽，或者她能从我脸上端倪出些许异样，可是没有，她根本低头侧目看着脚下，脸上一点神情也没有，似乎那一丛衰草都比我更值得她关注。
她既不看我，我便近乎贪婪地注视着她，除了神情倦怠，仍旧是如花般的容颜。
可是，重逢咫尺间，她不再识得我。
现实自然是如此的，比梦境更要残忍许多。
可是我还能有什么不满足，眼前的她，是我前世拼却性命去爱的女子，数百年前在此处的最后的拥吻，本已抱着永诀的心，能有这样的重逢，纵然她不认得我，我还能有什么抱怨？
无论如何，她就站在我伸手可及的咫尺间。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第一回 咫尺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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