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奴娇》攻玉鹤鸣

1、小寒

　　天已将黑。
　　向小寒坐在倒扣的竹筐上，捧着一碗糙面疙瘩，“咕噜”吞下一口。
　　没去壳的小麦磨成的灰面，掺着水煮熟，撒点盐巴就是一碗好饭，这里叫“汤饼”。
　　虽说没油没菜还划拉嗓子，好歹是顿热乎的正经粮食，安慰了灼烧已久的胃。
　　她人生二十年，从未过的如此落魄。
　　这可恶的穿越！
　　旁边的农户夫妻搓着满是裂痕的手，小心翼翼偷觑着她的脸色，看她动作缓了下来，才踟蹰着开口：“敢问大人……”
　　“别叫我大人。”向小寒和善地微笑，试图缓解他们的紧张：“我姓向，就是一普通旅人，路过此地，马上就要离开。请不要这么客气。”
　　“是是是……”农户夫妻连连点头，但显然没把她的话放在耳朵里，神色恭敬中带着畏惧。
　　两个孩子感受到了父母的拘谨，又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偎在门框边，借着土墙的遮掩露出半张脸，偷偷打量着这个被阿爹带回来的陌生人。等向小寒望过去时，又“嗖”地缩回脑袋。
　　“去去去，带弟弟远处玩儿去。”农妇也发现了他们，出声呵斥，转脸又朝她惭愧赔礼：“大人千万勿怪，小孩子不懂事。”
　　向小寒喉咙动了动，咽下了“不要这么客气”这句话，其实她也能理解，农户夫妻的行为源自害怕，对未知事物的害怕——任谁见了一个衣着怪异的小孩尖叫着将几棵树冻成冰雕，都会觉得这不是个正常人。
　　好在他们是把她当成了神仙一类，而不是什么妖物，所以没让她烧死。
　　但现在的情况，还不如直接饿死了呢，向小寒再次想要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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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的一切，还要从三天前说起。
　　三天前，向小寒还是一名重点大学的大二生。作为专注理科一百年，选休课专业划水的老油条，历史这种文学课向来不在她的关注范围之内。
　　她躲在最后一排，打开手机游戏，操纵着最擅长的“冰女”和对面杀得昏天暗地。
　　终于敌方发起投降，屏幕上闪现出大大的“victory”。
　　她还没来得及享受胜利的喜悦，耳边就传来一声慢悠悠的“向小寒”。
　　声音不高，但威力不小，因为来自他们的讲师，据说是M大最年轻的教授。
　　她被这向来不怎么管事的教授点中了！
　　教授拿着花名册，神情莫名：“请你来说说你对司马修的看法。”
　　对司马修的看法？司马修是哪个？
　　向小寒手忙脚乱地收起手机站起来，眼神茫然地看着ppt上的人物，除了觉得这小生的长相，在教科书一众狂放不羁的插图中算的上一股清流外，大脑一片空白——她连书都忘了带。
　　同桌的女孩儿投来怜悯的目光，救人于水火地将书往她这边推了推。
　　向小寒斜眼去瞟，红笔圈出长长的一串，字又那么小看不大清，实在无从下嘴，总不能弯着腰斜着眼睛去念。
　　她于是自己进行了总结：“他是个伟人。”
　　拍马屁总是没错的，教科书插图区有一席之地的多半是巨巨。
　　“哦？”老师显然不打算这么放过她，走到靠近这边的过道里，双手抱臂，唇角微勾，神色清淡：“那你来说说他伟大在什么地方？”
　　又是“你来说说”。
　　“他……他文能治国武能安邦……”向小寒的额头上冒起了冷汗，没想到这个年轻的、从来很好说话的教授认真起来气场这么强。
　　原本散漫地各干各的事的同学们也感受到了这无形的压迫，不自觉地坐正身体，齐齐往这边望过来，教室里一时安静得针落可闻。
　　向小寒一时成了众人焦点，简直如芒在背。她的脑袋飞速旋转，扒拉着各种记忆深处的边角料企图自救。
　　没想到这一扒拉，居然真让她想起些什么。
　　她记得曾经无聊点开过的某个讲婚恋问题两性关系的自媒体文章，里面引用的例子不就叫司马修？
　　比起高中，大学课堂其实没有那么严肃，大家可以各抒己见，只要你有话可说。
　　有了料子的向小寒顿时挺直了腰背，准备来点不一样的：
　　“他雄才大略，为司马家的江山奠定了基础，所以是伟人，这是教科书上对他的评价。但是我认为看人不能只看才华，还要看人品，司马修娶了四个老婆，其中两个还是因为家道中落被他毒死的，所以从女性的角度来说，他其实是个人渣！”
　　满座哗然。向小寒甚至看到了前排扭着头看热闹的同学们那震惊的眼神。
　　难道她记错了？不是四个老婆？公众号误我！她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就在她以为大难临头的时候，出乎意料地，刚才还气势逼人的教授居然笑了，头顶的压迫感散去，大家不约而同地放松下来，跟着笑起来。
　　向小寒也松了口气。
　　教授回到讲台：“这位同学知识面很广啊，敢于脱离课本，值得大家学习。的确，野史会有很多正史没有的信息，但未必都可信，尤其是带有桃色的信息。至于司马修是不是渣男，这件事的真相……”
　　他突然看向她，眼神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恐怕只有亲自经历才能下结论了。”
　　向小寒心中一悸。
　　她没有弄明白那眼神的意思，只是突然为自己没好好学习而感到无比羞愧。
　　以后不管什么课都要认真听讲，再也不划水了，她那时候这样想。
　　*
　　如果事情到了这里结束，算是完美结局，然而这世上说了“以后”的事情，往往就没有以后。
　　向小寒那天回到寝室做完专业课作业，像往常那样睡下后，再也没能像“往常”那样醒过来。
　　她一睁眼，就是遮天蔽日、极具原始风貌的树林，几只鸟儿在树枝上蹦跶着，时不时发出两声啼鸣，引来远处的鸟儿相互应和。
　　她直愣愣坐起来，不明所以地看着这陌生的环境。
　　“有人吗？”
　　“有没有人？”
　　她喊了两声，除了藏在暗处的虫儿相合，无人应答。
　　喊出去和被树林回荡回来的声音全都娇娇嫩嫩，是失去多少年的童音。放低视线，映入眼帘的不是自己健身房跑出来的健美长腿，而是圆滚滚的小肚皮和短短的四肢，多么像一只小乌龟！
　　“小乌龟”的脚上还穿着一双死亡芭比粉小皮鞋，她动了动，它们也动了动，是自己的脚没错。
　　撸起袖子，胖胳膊上的心形胎记还在，除了胎记，身上这件正中央有个可以叉两只手的大口袋，口袋上还有一只机绣小黄鸭的背带裤她也极有印象。
　　前两日她妈妈收拾杂物时还曾拿出来，笑说这衣服她小时候特别喜欢，不能穿了也哭闹着舍不得送人，大人拗不过她，留到现在。
　　向小寒呆坐良久，终于理清了状况。种种迹象表明，虽然变小了，但身体还是自己的身体。她可能穿越回了自己小时候，或者就是单纯的返老还童。
　　这都不是问题，她从厚厚的枯叶中爬起来，心里还没有很绝望。
　　只要下山找到警察叔叔，就可以回家，老爸老妈肯定会认自己。
　　大学要重新考比较麻烦，但是不要紧，她拥有了多一倍的记忆，一定可以过的更爽，比如趁着年轻多学一门才艺……
　　她一面盘算着，一面想要到有人烟的地方去。
　　然而她很快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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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北朝南，背靠青山，是自古就沿袭下来的传统。所以往南面遇到人的可能性更大。
　　向小寒决定往南面走。
　　独立的大树通常南面枝叶茂盛，树皮光滑；北面树叶稀疏，树皮粗糙。南面通常青草茂密，北面较潮湿，长有青苔。
　　向小寒靠着这些辨别方向，为了防止迷路，还一边走一边挑选长得有特点的树，用石头在树根处摆出十字交叉的形状做标记。
　　有一句话叫做纸上学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向小寒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原始山林，她探险过的最大的林子，也不过是某自然景区，因为游客不少，人气充足，倒也没怎么害怕。
　　但是这林子真实地让她感受到了不一样的地方，处处充满着一种未经雕琢与征服的荒蛮感。
　　那些纸上谈兵的知识根本不足以自救。她人小腿短，一天下来走得筋疲力尽，脚底生疼，又累又饿又渴，然而山林却仿佛依然看不到尽头。
　　眼看着太阳越来越沉，藏在暗中的生物好像也蠢蠢欲动，就在她快要吓哭的时候，遇到了人。
　　上山打猎的农人将她带回了家里，向小寒这时候才明白，自己是真的穿越了。
　　*
　　桌上还有一碟不知放了多久的碎猪油渣，向小寒没有动，只就着这面疙瘩填饱了肚子。
　　她将碗还给农户夫妻，有些脸红：“如果可以，我还想再叨扰一晚。”
　　她现在这样身处异乡，身无分文，根本没有钱付报酬，说是叨扰，其实就等于直言要白吃白住，实在是不好意思。
　　“您只管住只管住，千万不要客气。”农户夫妻吓得连连摆手。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外面是一望无际的黑暗，一点点亮光都没有。万籁俱静，夜行的生物开始狂欢，未知的危险隐藏在黑暗中。
　　向小寒隔着院门外望了一眼，习惯了城市灯火通明，向来胆大包天的人，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和对黑暗的恐惧。
　　还好遇到了人，不然要还被困在那密林中，吓都要把自己吓死。
　　农家是没有特殊情况是不会费蜡点灯的。妇人看向小寒没有睡的意思，拿出珍藏的一小碟油灯点了。
　　两个孩子这时胆大了一点，就着灯光，凑过来围着她。
　　大孩子有些害羞，只站在一边，没好意思说话。
　　小孩子胆子大些，拉着姐姐的手，看向小寒表情友善，忍不住问：“阿爹说你是神仙，你真的是神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