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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红与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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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三个人窝在被窝里,对着月光艰难看着书上的字。
“今夜,于连走进花园,是准备听两位漂亮表姊妹的感想。她们等他都等得不耐烦了。他挨着瑞纳夫人,在老位子上坐下。未几,夜色已十分浓厚。那只白嫩的手,他早就看到搁在就近的椅背上,很想去抓过来。”
书中于连马上就要在花园中当着外人的面放肆大胆的偷抓住情妇的手,这边宋良弼开口骂人:“文凯,把你丫那爪子拿走。”
路一鸣正看得紧张的时候,不由得砸巴了一下嘴:“嘛呢,上火了出去凉快,怎么还耽误其他想学习的同学呢。”
文凯不甘示弱:“你摸我胳膊摸一晚上了,我碰下又不是故意的。”
“算了吧,你脑袋里不定把我想成谁呢。”
“那手有点儿犹豫——”书中两人的手将要碰上了。
文凯咽了口吐沫。
“最后还是缩了回去,表现出不高兴的意思。”
三人吊起来的心马上下去了。
宋良弼拍书而起:“没意思,不牵了?干嘛呢这是,不是说是大毒草吗?这还怎么让人有的放矢的批判啊。”
路一鸣伸手将他的头摁下去:“闭上嘴看。”
“于连本想就此作罢,兴冲冲地说着话儿,没想到此时听见瑞纳先生走进来的声音。”
此时三人心里又想,可幸亏没牵,不然两人的奸情被撞破可就糟啦。
三人都把自己设身处地的想象成是多情的于连,为他的迫切所迫切,为他的侥幸所快乐。
正待路一鸣要翻页,屋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是“瑞纳先生”回来了?
三人此时真变成了书中的登徒子,登时而起,不足一秒钟就将书籍塞进被褥之下,半夜三更,谁会上门?
“开下门!”中气十足的女声。
合着“瑞那先生”是个女的。三人倒还真有种偷情被撞破的忐忑。
“哪位啊,稍等,穿裤子呢。”宋良弼将床铺胡乱盘了一通,做成是睡觉不老实的样子。
宋良弼将门栓取下打开了门,眼见着是三个大姑娘站在门口,脸冻得通红。
领头的姑娘身板不小,说是五大三粗也不为过,她上手推了把宋良弼,笑说:“门锁得这么严实,怕人偷吗?”
谭静和徐满君跟在身后,徐满君经过宋良弼身边时偷偷吐了下舌头。
”不好意思,耽误大家伙休息了,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凤凰山生产队队长章国梅,之所以这么晚来呢,是因为今天去乡里开会刚回来。”
路一鸣和文凯此时都穿戴好下了炕,章国梅进了屋自然地推开了褥子坐了上去。
她打量了一番路一鸣和文凯,脸上带着一些难以捉摸的微笑,然后伸手摸了下炕檐:“火烧的不旺,得勤着点通通火。”
谭静给宋良弼使了个眼色,宋良弼没懂,然后谭静翻了个白眼。
“章队长好。”文凯脸上堆上了笑。
路一鸣弯腰把烧火棍拿了起来,俯身看了看炕洞:“章队长,要不我去添点柴火?”
“那倒也不用。”章国梅还是带着笑,开始四下打量起他们的屋子。
三人看着她的目光经过藏书的地方,心砰砰地跳,这是干嘛来了。
还是谭静先开口说:“章队长,还是快点对他们传达思想吧,我们也没个大队长,确实平常这方面学习的少。”
章国梅摇摇头:“不着急,我这趟来啊除了传达一下这趟去乡里开会的内容,还有主要是了解你们几个人的情况,从今天开始,你们眠虎岭的知青点并到凤凰山管辖了,你们呢还在眠虎岭住着,只不过我得勤往这边跑两趟。”
路一鸣他们几个平常都是村长的土讲土训,往往最后是赵二国反被他们几人一通胡侃侃晕,思想是没学到多少,村长家的花生让他们吃下去半麻袋。
“太好啦,我们可真是盼星星盼月亮把您给盼来了。”宋良弼说,他心里想以后可没好日子过了。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不对,不是他乡,瞧我这用词,我心里早把咱村当做第二故乡了,我就准备扎根于此了。”路一鸣也跟上了。
“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山窝里飞来金凤凰,是给我们传福音来了。”文凯胡扯了一句,好词都让那俩孙子说完了。
章国梅笑着听着,也不说话,还是打量屋子。她扎了两条粗粗的大辫子,头发乌黑乌黑的,看着根根分明,她五官虽说是不精细,但也不丑,两条浓黑的眉毛,丹凤眼睛有些肿,嘴唇厚厚的稍往下耷拉。
“凤凰山的李军滋经常来我们村,他跟我们说起过章队长。”文凯起了个话头。
章国梅似是起了些兴趣:“哦,他是老知青了,说了些什么?说了我坏话吧。”
“那没有,说章队长是铁娘子呗,铁肩担道义,妙手——”
眼见宋良弼和文凯要吹翻船了,路一鸣赶紧补上:“妙手摘花生。”
谭静听着“妙手摘花生”,脸憋笑憋得通红,只能拿手狠掐自己的大腿根自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章国梅听着这句话不对,对仗不工整,想自己说一句补上,思索了几番也没有找出合适的词来,只好说:“他来凤凰山的时候还没有你们能干呢。”
几人讪讪的笑,天也不早了,这章国梅是不准备走了?
徐满君控制不住打了个哈欠,让章国梅看见了:“徐满君同志,你想休息了?”
满君迷迷瞪瞪的吓了一小跳,赶紧澄清:“没有没有,我不困。”
说完就因为太困眼睛眨吧出眼泪来了。
章国梅又笑了:“好,那我长话短说吧。今天乡里开会,主要说了一个问题,咱们知青的思想作风问题,最近,几个知青点都被查出来偷藏外国书籍啊。”
“甚至有的人”,章国梅眼睛扫了扫他们五个,在谭静身上停留了一会,谭静把整理衣服的手放下来,章国梅又把眼睛移到了路一鸣身上:“看了书以后在知青点串讲,讲的是什么呢,是资本主义的生活。”
路一鸣手撑住椅子背,笑说:“章大队长需不需要我们打入敌营做个反面间谍探明敌情,我们以前都是话剧社的,戏瘾大着呢,你别看那文凯胖,扎上小红绳就能扮上喜儿。”
徐满君“噗嗤”一声笑出来,章国梅瞅徐满君,那眼神里再无刚才的笑意,满是冰霜冷得吓人,直看得满君打了个寒颤,呆立原地。
章国梅一拍炕沿站了起来:“你们别给我搞这些个里格楞!”
她长得高大,一站起身就给路一鸣挤得倒退了几步,路一鸣皱着眉头看她指向自己的手指。
“我早就听说你们几个很反动,前几天去乡里串点借书的是不是你们?书呢,把书给我交出来!”说话间唾沫星子都快喷到路一鸣脸上了。
文凯和宋良弼交换了一下眼神儿,这章国梅是触上老虎的须子啦。
路一鸣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又是一张笑脸,他长得却是人畜无害,拿他老妈的话说就是根正苗红,看不出这小子蔫坏儿:“章大队,您这听谁背后嚼舌头根子呢,我且得拿着菜刀和他会会,把他那心剖出来看看是红是黑,怎么能这么狠心糟践无产阶级战士。”
“那本书就是叫《红与黑》!”章国梅尖叫,她更确信书就在这屋里,宋良弼搭在凳子上的衣裤让她一把攉到地下,本就不大的屋子她来回转悠,将谭静和徐满君二人险些推倒。
谭静用口型向路一鸣无声的说:“疯狗。”
路一鸣不为所动,若说疯狂,没人比他们京城那一代青年人更明白什么叫做疯狂,什么叫做反动,他们才真是将一腔煮沸了的热血泼洒一地,势要将那日月换新天,如今这时代变了,可还是有人那烧沸了烧颠了的热血没凉呢。
路一鸣伸手一把抓住满地乱窜的章国梅,章国梅气红了眼,想挣开路一鸣的手,路一鸣的五指却像铁钳一样。
“你干嘛?!你还想用武力。”章国梅瞪起两只吼道。
“章队长,我绝不是。”路一鸣眯着眼睛笑起来,手上却丝毫没松。
“章队长,我们都是好同志好孩子,从没打过架更绝不会对女孩子使用暴力。”宋良弼说,此时他都恨不得把路一鸣换下来,一把将这疯女人丢出门外。
“是是是,章队长,您消消气,我们的成分是‘可以教育的好的子女’嘛。”文凯上去给两人分开。
“路一鸣,我早就听说你了!老子反动儿混蛋,你的爸爸是有名的臭老九,画女人裸体像的老破鞋,你在我这,在乡里,都是挂上号的!你别不知香臭!”章国梅的手指又对上了路一鸣的脸。
按照宋良弼和文凯对路一鸣的印象,搁早里,路一鸣包里的菜刀早就亮出来了。可现在好汉是不能提当年的勇。
“是,老子反动儿混蛋,要不我能在这呆着嘛,我就是需要教育不是。”路一鸣又深吸了一口气。
当年路一鸣他爸爸开画展,在国际上很是轰动了一阵子,那时候报纸上还大大的标题说他爸是“红色艺术家”,路一鸣虽然看报纸时对他那书呆子老爸得到的赞誉不屑一顾,但如今“臭老九”、“老破鞋”这样的名号出来,连路一鸣也纳闷当年他爸为人民争光的时候人民为什么不这么叫他呢。
“您消消气,我看章队长情绪这么激动,这大半夜也没个灯,磕着碰着哪就不好了,还得保存身体干革命不是?您说您想看哪,我揭开不就是了。”路一鸣说。
“你揭开?”章国梅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但还是接着说:“现在你们知青很讲隐私啊。”
“什么隐私,干革命讲什么隐私,当年红军两万五千里长征,都讲隐私还走不走长征路了啊。”路一鸣接着昧着良心说。
章国梅略平复了一下心情,接着用她那大粗手指头指着炕里面:“好吧,那把那掀开我看看。”
那被子里面正是藏书的地方,文凯和宋良弼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谭静一看他们的表情就懂了:“章队长,他们男人的被褥子都臭烘烘的,平常上床脚都不洗,有什么好看的,谁藏书也不会往被窝里藏的。”
“没事,章队长肯定不会嫌臭,是吧?”路一鸣出言制止,月光透过窗户洒到了路一鸣脸上,他的侧脸在月光下显得很英俊,章国梅这时才发现这个油嘴滑舌的知青确实带着几分帅气,本能的对路一鸣的话表示了默认。
路一鸣掀开了被褥,被褥底下除了文凯塞到里面的几双臭袜子什么也没有。
“章队长,这不是那什么《红和黑》,这是乌漆嘛黑,臭死个人啊。”宋良弼舒了口气,路一鸣这小子果真有两下子,他知道章国梅玩不过他,索性又开始侃起来。
章国梅不甘心:“那边也掀开。”
路一鸣脸上此时露出了一些尴尬:“这就不必了吧。”
文凯见没事了,也起哄架秧子:“掀开,掀开,无产阶级不允许藏污纳垢。”
“好,那你们闭上眼睛。”路一鸣一把将被褥掀开,谭静徐满君惊呼一声,然后赶紧跑到外屋去:“路一鸣你流氓!”
“我不是让你闭上眼睛了吗?”路一鸣笑说,被褥下放着他洗完晾干的内衣,此外在没有什么东西。
章国梅左右看看,见确实没有什么东西,路一鸣把被褥铺齐,就势坐在窗台上:“章队长还想看看哪里?”
路一鸣向来对女孩子说话都非常客气,今晚是个例外,但他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绪,又变成那副温和无害的样子。
住在隔壁的村长赵二国闻声赶过来:“大半夜不睡觉赶狼呢。”
赵二国推开门就进来,身上只披着一件狗皮大氅,一开门看见两个女孩子站在屋内,臊的转头就又往门外走:“没有王法了啊!”
章国梅听见赵二国来了,理了理心情,恢复笑意出了门:“赵二叔,是我,不好意思,趁后晌没打招呼就来了。”
赵二国背朝着屋头砸巴着烟锅袋子,章国梅和他家是叔侄亲戚,但因为此前关于宅基地的纠纷已经很久没走动过了。
“哦,国梅。”赵二国不咸不淡来了一句。
章国梅见碰了一鼻子灰,摁捺住一肚子的火,看来他妈说这赵二锅子是个又臭又硬的驴皮蛋子果然没假话。
章国梅又寒暄了几句,里外不是人,便说自己要走了。
“那我让他们送送你。”赵二国指着屋里的三个男孩说。
章国梅看了一眼,三个人脸上都明晃晃的写着不乐意,便略带尴尬的说:“不用二叔,我让我们村人来接了。”
“哦,行,那走吧。”赵二国把抽干的烟草卡在磨盘上,算是送客了。
章国梅扭着她那大壮身子走了,赵二国对屋里喊了一句:“不准胡闹!”
几人齐声答道:“知道了,村长。”
谭静和徐满君都困了,谭静还想说点什么但一开口就直打哈欠,徐满君更是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文凯被分配当个护花使者送她们俩回家,笑呵呵的走了。
宋良弼伸手捅路一鸣:“一鸣,这次哥们儿是真服啦,你不去天桥耍把式屈了才了,你把书变哪了,再变一遍我看看。”
“边儿呆着去,你当我卖艺的啊,趁钱吗你?”路一鸣准备上床去睡觉:“这大胖妞儿真有国民党渣滓洞作风嘿,大半夜熬鹰,困死我了。”
宋良弼见路一鸣不给自己书,一下急了:“你到底放哪了?”
路一鸣将被蒙住头:“塞炕洞子里了。”
宋良弼将书取出来,本就传阅来传阅去翻得五脊六兽的书哪还有个模样,硬壳书皮上烫出了一大块黑疤,宋良弼心痛的都快滴血了。
“路一鸣,我靠你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