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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山渐青 ...

  •   天气已是深秋,落日的余晖下,一辆解放大卡车朝着北方行驶。

      大卡车的后斗篷布已叫风灌满,车上的三男二女五位年轻人此时冻得瑟瑟发抖,只能挤得近些,靠着彼此的体温来取暖。

      “文凯,你别拿你的凉手往我屁股底下塞。”

      一个戴眼镜的男孩子开了口,他的脸被风刮得皴红,但从他的脖子和手能看出来他肤色很白,因为长得高,长腿在车厢里只能半屈着。

      文凯不满,他生的有些胖,一个人能占两个人的座位。

      两个人就在车厢里较着劲,手腿交叠互不相让,本来车厢里就不大个地方,大家都被他俩挤得东倒西歪,坐眼镜男旁边的女孩子被他一个手肘撞到了肚子,捂着肚子“啊”了一声。

      “宋良弼、文凯你们有完没完了?!”一个短发女孩喝止他们,看着她是这群青年中年龄最大的一个,看着能有二十一二岁,两个大眼睛瞪着很有精神,她狠狠的瞅了两个男孩一眼,然后伸出手去扶那个撞疼肚子的女孩。

      “满君,你没事吧?”

      声音十分温柔,被撞到肚子的那个女孩原本将头埋在两膝之间,闻声轻轻的把头抬起来,她的眼睛已蓄满了泪水:“静姐,我没事。”

      说完就忍不住又趴在膝上哽咽起来。两个男孩子面面相觑,两个人刚刚的比划虽说动作大了一点,但并没有真使上多大的劲,怎么就给革命同志误伤成这个样子?

      “徐满君,你..你别哭,我们俩不是故意的,不然你揍我们俩一顿,只要不打脸怎么的都行,你看文凯他皮糙肉厚的,可劲招呼就完了。”宋良弼说。

      “满君同志,英雄有泪不轻弹,你冤有头债有主,刚刚打你的可是宋良弼,这事往小里说是欺负革命同志,大里说就是破坏国家知青上山下乡的指示,你打吧!不解恨我包里还有个小榔头。”

      两个人还有工夫在那贫,谭静一人往他们俩背后招呼上了一掌:“闭死你们两个那个嘴。”

      “满君,你需不需要去医院?”谭静又问。
      徐满君抬起头,她长了一张尖尖的瓜子脸,黑眼珠像洗过的葡萄、她晃晃头,两条扎得细溜溜的辫子因为几日的奔波已经快散开了,扎辫子的绳也露出了里面的皮筋。

      “我..我想家,我想回北京。”

      说完两条眼泪就顺着秀气的小脸流下了,徐满君过了年才满十六岁,还是个小女孩,心里憋不住话,哭的时候憋着个嘴,全然不顾多难看。

      话一出,几人当下就沉默了,宋良弼的头发被吹得东倒西歪像个鸡窝,他痛苦的薅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我也想家了。”

      谭静将徐满君搂紧了怀里,徐满君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风呼呼的往车厢里灌,携风带土,有时都迷得人睁不眼睛,他们不知道还有多久这车才能驶到他们的知青点上,但此时都宁肯这终点远一点,再远一点。

      一直在车厢最里头睡觉的青年盖在脸上遮光的帽子被吹掉了,露出了他的脸,那是一个很帅气的青年,看上去有十八九岁,朗眉星目,少年气加身。

      他半眯着睁开眼睛,恍神了几秒才完全清醒过来想起来自己在哪,再看看眼前的几个朋友哭的哭,抑郁的抑郁。

      “法西斯又回来啦?”他试探着开口问。

      徐满君还是哭。“哦,我知道了,满君想家了。”他自问自答道。

      满君举起袖子抹抹眼泪:“一鸣哥,你不想家吗?”

      路一鸣想伸个懒腰,却发现这不是他家床上伸不开胳膊腿儿。

      “有什么好想的,北京呆够了。黑龙江多大啊,广阔天地,大有可为。”路一鸣将他的行李扶起来拍拍上面的土。

      “丫就装吧就。”宋良弼骂道,他可让路一鸣那张嘴骗惨了,这一路下来浑身骨头都快颠散架了。

      “装什么呀?我这次真是下定决心要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了。从前的我们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对全人类有一点贡献吗?现在我们能靠自己的双手,不再吃白食了。”

      “大家看人家路一鸣这觉悟。”宋良弼故意损他。

      燕京大学家属楼谁不知道路教授家孩子是什么德行,那是拿着大镐把子穿着军大衣天天出去找人茬架的主儿,正宗的小顽主。

      路一鸣不知从包里哪块摸出两块糖来,扔给谭静和徐满君:“吃个糖,别哭了,再哭咱也回不去了。”

      谭静看见糖来劲儿了,她看了一眼就把糖塞给了徐满君:“哪儿来的?”

      “想吃还有。”路一鸣一只手撑着脑袋躺了下去。

      徐满君眨巴着还带着泪珠的眼睛看着路一鸣,小心翼翼的剥开吃了一颗,甜蜜的略带酸性的橘子糖在口中化开,徐满君把剥下来的彩色糖纸仔仔细细叠好,连同那颗糖都收在自己随身带的小口袋里。

      “诶,你地道不地道啊,不知道现在提倡男女平等啊,男同志的呢?”宋良弼上前推路一鸣。

      “舔舔手指头有个滋味就得了。”

      “去你丫的。”宋良弼骂他。

      文凯探出头去看了看外边的风景,两边都是石头垒的土房和大片的土地,路上看到的人也都是在田里耕种的农民,想想以后自己不知要过多久这样的生活,文凯就悲从中来欢喜交加。

      “满君,知道你为什么想家吗?”路一鸣问。

      满君原本苍白的脸上瞬时有了血色,变得红红的,她不抽抽鼻子,摇头道:“不知道。”

      “因为啊,你发烧了。”路一鸣温柔的说。

      谭静赶紧伸出手去摸徐满君的额头,可不是发烧了,滚烫滚烫的,怪不得碰了她一下就疼得受不了。

      “你刚刚吃糖有味道吗?”路一鸣问。

      徐满君如实的摇摇头:“没味道。”刚刚那又酸又甜的橘子味是她自己的幻想。

      “那不就是了嘛,吹一天风能不感冒吗?这就是不锻炼的后果,天天在家呆着就容易发烧感冒,以后慢慢就好了。”路一鸣声音很温柔,出门在外,两位女同志让他想起了他的姐姐妹妹,此时他的家人还不知道在祖国的哪个犄角旮旯里修理地球呢。

      文凯一听徐满君吃糖没味道:“浪费是极大的犯罪。”

      “让你吃了才是犯罪呢。”谭静笑骂。

      “你们都听说过东北是棒打狍子瓢舀鱼吧,咱们在北京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好的地方?拎着个棒子上北京街头只能看见自行车和小汽车,咱们这次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别的不说,我觉得伙食是不能差了。”路一鸣叹了口气。

      “狍子是什么?”谭静纳闷的问道。

      “就是一种可以吃的动物,东北遍地都是。”路一鸣感慨的说。

      谭静和徐满君都让他描述得有些激动。

      “吹吧就,黑的都能让他说成是白的。”

      这群人中就宋良弼最了得他的德行,说着抱着他的行李准备上里头睡去了,谭静伸出脚来绊了他一下:“就你话多。”

      “东三省人民淳朴啊,搁北京城里宋子这样的,还不得让人当个球给踢了。”

      宋良弼又和路一鸣两人闹起来,谭静让宋良弼赶紧起来,让发烧的徐满君躺在避风的地方睡了。

      路一鸣又重新捡起帽子盖在脸上躺下,车子在这石土路上抖如筛糠,他们就一直这么抖出了北京,路一鸣深出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睡觉,两行眼泪却抑制不住的从紧闭的眼眶中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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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山渐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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