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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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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医院里,莱姆斯·卢平走到床边,把刚刚修好的水杯重新摆在床头柜上,拉出一把椅子放坐在床对面。和比尔一样,莱姆斯看起来也状态不佳,棕发中夹杂的白丝又多了一些,而且面带病容。即使他已经尽量把胡子刮得很干净,袍子也换了新的,也一样于事无补。
芙蓉扫了一眼那个水杯,又飞快地看了一眼卢平,莫名地紧张起来。
“对不起,”她小声说,视线轻微地一碰,又立刻心虚地转开。
“没关系。”他平静地答,棕色眼眸里波澜不惊,看不出太多情绪。
空气中弥漫着奇怪的寂静,只能听到秒针滴答走过的声音。仿佛是一场无声的角力,暗暗比拼谁能在这种尴尬的沉默中坚持更长的时间。最终,芙蓉放弃了。她垂下眼睑,只盯着地面,咬着嘴唇又重复了一次,“莱姆斯。对不起。”
对方向后仰了仰身子,面容依旧温和,神情却有些捉摸不定,最终化作轻松一笑,“真的,没关系。”
芙蓉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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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倒退回几个月前,初来乍到的德拉库尔小姐还屈尊降贵地住在陋居里。
韦斯莱夫人听到楼上传来的可疑的爆炸声之后就扔下围裙冲出了厨房,只留下芙蓉和唐克斯继续为晚餐准备材料。 即使隔着很远,芙蓉也依旧能听到韦斯莱夫人中气十足的吼声。她大略听了听,就断定一定是双胞胎房间里又出了什么事情。
“弗雷德和乔治真是有趣的人,不是吗?”她不禁莞尔,侧过头看向唐克斯。而后者隔了几秒钟才回过神来,并且显然没有注意她在说什么。
“没什么,”芙蓉撇了撇嘴,对于同伴的不理不睬没有感到太多恼怒,反而暗暗揣度起别的事情来。长长的银发垂落下来形成一道绝妙的屏障。她透过那道屏障,小心翼翼地窥视着唐克斯的侧脸,不禁在心中纳闷,眼前这位和自己认识的那个尼法朵拉·唐克斯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记忆中的唐克斯虽不漂亮,却也有着一张生气勃勃的脸,一头耀眼的粉色卷发让人难以忘怀,古道热肠却也笨手笨脚,总是积极地把欢笑和麻烦同时送到别人身边。可这一位却迥然不同。虽然有着一模一样的心形脸蛋,却顶着一头越发稀疏的灰褐色头发,神情淡漠面容憔悴,整个人都死气沉沉。
到底是怎么回事?
芙蓉满腹狐疑,却不知道应不应该开口询问。韦斯莱夫人的吼声还在持续升级,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既然她一向自诩为一个性格活泼平易近人的人,就绝对无法忍受在这种沉闷的气氛中切着洋芋。于是只能尴尬地试图再启话题。
“咳——唐克斯,你为什么不把头发变回原来的颜色呢?粉红色确实比灰褐色更适合你。”她自以为挑选了一个安全又轻松的话题,抬起头看到唐克斯神情的时候,这个念头就生生断在那里。
“因为我不能。”
“什么?”她迷惑地问,“你不是易容马格斯吗?我一直觉得那是一项很酷的能力。”
唐克斯眼神一滞,停下手里的活,平静地说:“我…暂时失去了自己的能力。”
“呃…”她拿不准自己是不是应该说一句我很抱歉。然而唐克斯却好像浑不在意,只是面无表情地换了另一堆没有削皮的甘蓝。芙蓉悻悻闭上嘴,把注意力放回手中的杂活上,并打定主意今天再也不要招惹这位冷冰冰的唐克斯。这个时候,门开了。
“嗨,莫莉让我来找一下有没有——”话到一半突然滞住了。
芙蓉和唐克斯同时抬起头,莱姆斯·卢平扶着门框呆呆地站在厨房门口。
“——酒精,”他把话说完,突然变得极不自在。他把视线定定地转向芙蓉,仿佛是在固执地躲开什么,“厨房有酒精吗?”
“呃,有,”芙蓉瞟了一眼莱姆斯,又瞟了一眼唐克斯,刚刚压下去的疑惑又一股脑儿全都涌了上来,“在上边的那个柜子里。”
“好,”他生硬地说,就好像厨房只有芙蓉一个人一样,随即举起魔杖,“酒精飞来——”
唐克斯转过身打开柜门,刚刚伸出的右手尴尬地扑了个空,因为酒精瓶已经越过她径直朝莱姆斯飞去了。
“谢谢你,唐克斯。”出门之前,莱姆斯才想起来补充这么一句,就好像刚刚发现她的存在一样。
芙蓉看着这一幕,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发生了什么?”她不确定地说,下意识望向身旁,“莱姆斯这是怎么了?你们——”但在看到她的瞬间,芙蓉就意识到自己大概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唐克斯僵立在那里,右臂缓缓垂落,紧紧握拳,肩膀也随之轻轻颤动起来。
“唐克斯?”她小心翼翼地叫她的名字,莫名其妙不知如何是好,“你…你还好吗?”她以为她哭了,然而事实却再一次出乎她的预料。唐克斯眼眶微红,呼吸急促,某种激烈的情绪在平静的表面下翻涌着,她的双肩也绝对是因为愤怒而不是悲伤在颤抖。
“莱姆斯…莱姆斯…莱姆斯…”她叨念着他的名字,努力了好几次才将语调平静下来,“你可真是个傻瓜!你以为这样躲着我就会有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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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已经记不清自己那天是怎么气势汹汹地去找卢平问话的。因为她只要一想起来,就觉得羞愧得直想把头蒙在被子里,更别说和他对话了。但莱姆斯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这些,眼神闪烁欲言又止——直觉告诉她,就算不是为了听她道歉,莱姆斯也绝对不是专程来探病的。
“嗯…有什么事情吗,莱姆斯?你已经坐在这一分钟了…”
莱姆斯无意识地捻着食指和拇指,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唔…我太不善于聊天,也不知道这件事从哪里说起比较合适。虽然我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资格来说这些,但是我仍然觉得…有些事说一说很有必要…”他迟疑地开口,目光不自觉地游移到别处。
“请继续。”
“比尔告诉我,你自从那天起,就再也不肯见他了?”
“对,”她别过头,简短地说,似乎不太愿意去思考这个问题。
“可他一直很担心你。”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一直躲着他?”
“因为…”芙蓉侧过头,仔细斟酌着词句,却发现根本没有任何语言可以描述她当时的心情。
“因为你想逃。”莱姆斯叹了一口气,替她把话说完。
心尖好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冒出了一颗血珠。她忽略那阵隐隐的刺痛,索性干脆地承认道:“不错,我想逃。”
“那你有考虑过比尔吗?你听过他的想法吗?”
“我想…这对我们两个人都好,不是吗?”她若有所思地说,“这不是你对唐克斯说的话吗?我以为你会理解我。”
莱姆斯看着她,眼神说不出的复杂。“我明白你的心情,芙蓉,”他阴郁地说,不知不觉绷紧了下巴,“但是你和我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你不会变成狼人。这就够了。”
“可你也没有变成丑八怪啊。”
“但那不重要——”
“那是你认为,”芙蓉抱起双臂气呼呼地说,“我们都有各自珍视的东西,不是吗?”
“对不起,”莱姆斯立刻道歉,“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比尔不是那样的人。你容貌——”他小心地注意着措辞“——的改变不会丝毫改变他想娶你的决心,而这次的事件也不应该成为你们结合的阻碍——你们本不必如此。”他补充上最后一句,神色黯然。
这次换她眼神复杂地望着莱姆斯了。
“你不觉得这些话有些熟悉吗?”她苦笑一句,“这曾经是我对你说的话啊。如今却反过来了,可真是讽刺。”
莱姆斯一怔,然后也干笑两声。“好像还真是。”
“你知道吗?唐克斯比你想象得勇敢…”她眯起眼睛,仿佛看到了什么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莱姆斯默不作声。
“…我想我永远都不会有那种勇气。”
“不,你有。只是你忘了而已。”莱姆斯沉声说,眼神忽然变了。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连唐克斯都没有那样对着我吼过。”
“我哪有对着你吼过?”她感觉脸上发烧,但那肯定不是药膏的作用,“只不过…声音大了一点而已…”
“大到惊动了韦斯莱夫人。”
“绝对没有——”芙蓉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她几乎可以确定,莱姆斯一定在忍着笑意。“你凭什么说韦斯莱夫人是听到我的声音而不是听到你的声音?摔门冲出陋居的那个人可不是我。”
莱姆斯立刻呛住了,“我承认我那天确实很生气…不过我们还是不要再提那次‘愉快’的闲聊了。”
“明智的决定。”她翻了翻眼睛。
“不过…”话锋一转,莱姆斯重新认真起来,“比尔是个万里挑一的好男人,你真的忍心这样离开他?最近这段时间,他天天都魂不守舍寝食难安,一天要问我一百次‘芙蓉究竟是怎么了’。如果不是庞弗雷夫人拦着,他一定会带一个睡袋住在校医院门口,一直等到你出来为止。再这样下去,他不疯我都要疯了。”
芙蓉沉默了。半晌,她才迟疑地问:“你觉得他真的能坚持一辈子?”
“这个世界上能够让我这样信任的人不多了,但对于比尔,我愿以性命担保。”
芙蓉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丝毫迟疑和夸张的痕迹。然而没有。那份毫不犹豫的坚定慢慢地感染了她,让她终于也努力试着去相信。
“你说…如果真的有以后…我们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她慢悠悠地说,一些已经灰暗的画面忍不住在脑海中变得鲜活起来。大海,花园,贴满贝壳的墙壁…她摇了摇头,还不愿让自己完全地沉浸在这种微漠的希望当中。
“这还不是世界末日,”莱姆斯伤感地笑笑,“生活总会有改变,但我相信它依旧很美好。”
“在失去这么多之后你还依然相信?”她几乎是诧异地问。
“相信。”莱姆斯肯定地说,温和的棕色眼睛透着和比尔一模一样的坚毅。
“可是,为什么?”这种毫不迟疑的相信几乎让她感到困惑了,她清楚地记得,在他们得知巴黎遇袭的那天晚上,比尔和她谈起邓布利多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的就是这种坚定的信任。她一直以为这种信心源自邓布利多,源自那个无所不能的校长,可是现在——“邓布利多已经死了,没有人能再阻挡那个名字都不能提的魔头了。整个世界都会沦陷在黑暗当中,我们更是比别人都早了一步。你凭什么相信明天,相信胜利?”
“如果你失去得东西和我一样多,你就会意识到留下来的那些是多么可贵了。”莱姆斯攥紧了拳头,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悲恸,“人失去得越多,就才会越悲观,越患得患失,但同时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地想要保护那些绝无仅有的东西。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看到胜利到来的那天,但我却知道自己不能再失去更多了。沉沦和妥协都是对失去的侮辱,而且会让人丧失反击的勇气和能力。”
“‘失去得越多,就越患得患失’”她慢吞吞地重复道,忽然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这是不是也是你拒绝唐克斯的原因?”
莱姆斯猝不及防,表情立刻僵住了。“这是我的事情,”他用那种生涩的语气说,就像他们之前谈起唐克斯那次一样。
“我可以给比尔机会,你会唐克斯机会吗?”她淡淡地说道,“你敢以性命为比尔担保,我也敢为唐克斯担保——”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似乎是在为自己增加信心“——我们都是成年人了,莱姆斯,我们都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你希望我和比尔能够冲破所有阻碍在一起,那你自己为什么不敢呢?”芙蓉定定地望着他,并不指望他会回答。“不论你接受不接受我的建议,这是我最后一次劝你:世界上没有第二个比尔·韦斯莱,同样的,世界上也只有一个唐克斯。”
“我想,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莱姆斯突兀地说,忽地站起来,脸色阴晴不定。话音未落,校医院大门洞开。比尔就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