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生香》春落花还在

24、为何修道

　　沈浮喝了一口酒，酒液辛辣，无有一丝灵气，是地地道道的凡酒。沈浮忍住呛咳，到底还是把酒液咽了下去。
　　于问星笑了：“太白楼的西凤酒，味道如何？”
　　沈浮道：“过于辛辣。”
　　又道：“前辈若喜欢饮酒，为何不饮灵草仙果酿制的酒？”
　　于问星道：“那些我不喜欢。”他从沈浮手中拿过葫芦，又喝了一口，畅快地舒了口气：“那些酒都不够烈，软绵绵的没意思。”他朝后一仰，毫无顾忌地躺在了一块大石上，问道：“沈浮，你为何要修道？”
　　沈浮被他一问，却像是被问住了一般，脑海中云遮雾绕，记不分明了。
　　于问星道：“我忘了，你失去了记忆。”
　　沈浮道：“虽忘了初始缘由，有一点却十分清楚，促我在这条道上砥砺前行的，是不甘。”纵使他忘却了前尘，这股不甘之意仍顽强地埋在心底，似是憋着一口气，想要挣脱些甚么，证明些甚么。
　　于问星道：“甚好，修道之人需得有这么一份不屈之意。”
　　“前辈呢？”
　　“我？我什么也不求，只图个长久的快活。”于问星笑了起来，“你定是在心里笑我不思进取，无有修道之人气度罢！”
　　沈浮摇头道：“大道三千，各人有各人的道。有人为大义，有人求长生，又有何高低之分。”于问星无有争强之心，执念之心，反倒一路顺畅，少有桎梏，这未尝不是另一种澄明境界。
　　于问星大笑道：“是这么个理。这世间有太多的好景好物，我是个俗人，舍不得，放不下，姑且再多活些年罢！”
　　沈浮淡淡一笑，想起初次见于问星时，便在一座人间酒楼，周遭人声鼎沸，他少年模样，执酒而来，是异于常人的一抹鲜活。
　　这世上，活得像他一般恣意的人，实在是太少。
　　着实让人羡慕。
　　沈浮想到此处，竟又念起那酒液直入咽喉的辛辣快意，仰面灌了一口，这次从容许多，任由那沸腾的热意窜上喉头，轻舒了一口气。
　　两人坐在崖边，望着眼前盛景，共饮一壶酒。
　　正当时，空中忽然传来一道玲玲之声，轻灵悦耳宛若仙乐。沈浮只觉这铃声似是在哪里听过，极为熟悉。便听于问星道：“这腾龙峰今日真是热闹，苍麓宫也到了么。”语气中带着一丝讥诮。
　　沈浮方才忆起，那一日初入苍麓城，街头所见到的那辆飞车。他循声望去，果见一辆白纱飘飘的飞车从云端而来，四匹神骏异兽昂首嘶鸣，飞车之后又跟着数十侍婢仆从、力士护卫，声势浩荡地降落在腾龙峰前。
　　“走罢，去瞧瞧热闹。”于问星道，当先朝那飞车走去。
　　那飞车正落于他们先前落脚之处，沈浮跟着于问星回去，正见着贺卿他们与苍麓宫一行人划地而站，彼此互不相扰。
　　沈浮却敏锐地觉察到这平静之下暗流涌动，尤其是赵传志那一脸不忿呼之欲出。
　　那白纱无风自动，从车中倾身出来一人，竟是一个容貌绝美的女子，朝何所道和于问星遥遥一拜：“妾身瑶娘见过两位真人。”
　　何所道站在一旁，没有什么反应，于问星倒是笑着应了一声，转头道：“人小辈问候你，你怎地不理？”
　　何所道开了口：“道不同，不相与谋。”此话若由旁人来说，颇像负气之言，然出于他口，平淡无波，只是陈述事实。
　　那女子听到了，也只是淡淡一笑，不以为意，眼波一转，望向了贺卿。她上前两步，盈盈一拜：“贺师兄。”顿了一顿，又加上一句：“近来可好？”
　　一旁赵传志立刻插了一句：“师兄好得很，不劳你费心。”
　　瑶娘一窒，面上淡笑敛了几分，目中流露出一丝涩意：“贺师兄是否还在怪我？”
　　赵传志道：“你是哪位，师兄忙得很，可没有时间怪这怪那。”这话说得阴阳怪气，满满的嘲讽之意，分明是在嘲她自作多情。
　　瑶娘娇贵惯了，如今骤然受这冷言冷语，顿觉屈辱，目中泪光涟涟。
　　贺卿喝止道：“传志，不可无礼。”转向瑶娘，温和道：“我很好，多谢你记挂。”
　　瑶娘破涕为笑：“师兄为人宽厚，一定不会恼我。从前，我闯了祸，也都是师兄护着我，从来不曾怪过我。”她叹息了一声：“最近，我总是会想到从前在北斗峰上的日子。你瞧，你送我的金剑，我仍随身带着呢！若还能回到从前该多好！”
　　赵传志实在忍无可忍，哼道：“人你不珍惜，倒把一把剑当成宝。”他冷笑了两声，继续道：“一把金剑也没甚么了不起，又不独独送你，沈兄，你说是不是？”
　　沈浮正站在一旁，思索着两人关系，忽被赵传志点了名，心中顿时觉得不太妙。
　　“沈兄，师兄赠你的金剑呢？”
　　沈浮：“……”贺卿确实赠了他一把混元金剑，因它那混元金气可以破邪秽，护他不被魔气所侵。
　　如今在这当口，从赵传志口中传来，倒像是两人有甚么不可言说的关系似的。
　　沈浮顿感头疼，觑见一旁的贺卿也是一脸尴尬。
　　瑶娘朝沈浮走来，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不知这一位是？”
　　待她走近了，沈浮观她周身气息，发觉竟也是一个修为不俗的金丹修士。
　　贺卿道：“他是我朋友，沈浮。”
　　瑶娘笑了起来：“我竟不知道师兄何时交了这么一个仙姿神貌的朋友。”
　　沈浮被她显露的视线打量，心中不喜，眉头暗暗一皱，淡淡道：“修道中人，何必执着于皮相。”
　　赵传志笑道：“大概是缺什么便在意什么罢！”
　　瑶娘一向自负于容貌，如今连番遭受奚落，不由露出羞愤之色，抿了抿唇道：“瑶娘有事在身，便不打扰各位了。”
　　赵传志望着她袅袅背影，哼了一声，一脚踏在那妖修胸口：“腾龙峰怎地还不来人？要我们等到何时？”
　　那妖修深受重创，浑身无力，受了这无妄的一脚，心中郁卒至极，连忙道：“快了、快了！”
　　沈浮望向贺卿，见他垂着眼，望不见其中神色。良久，他忽然出了声：“赵传志。”
　　赵传志听得这平淡语气，心头一跳，硬着头皮道：“师兄，我错了。”
　　“错在何处？”
　　赵传志咽了咽口水，低着头，慢吞吞道：“不该逞口舌之快。”
　　贺卿淡淡道：“既已知错，待回了山门，自去领罚。”
　　“可是师兄，她实在是……”正要出口的话被贺卿锐利的眼神截断，赵传志嗫喏了一下，低声道，“我只是咽不下这口气。”
　　贺卿冷声道：“广元剑派的弟子，不逞口舌之能，只凭剑说话。你若心中不忿，先把剑练好。待到手中之剑问鼎天下，天下大势亦可任你左右。”
　　赵传志哑口无言，低下了头。
　　贺卿语气温和了一些：“她是苍麓宫主之女，身份特殊，所作所为自有考量。你公然嘲她，便是驳了苍麓宫的面子。如今各方势力复杂，苍麓宫摇摆不定，还不到交恶的地步，不可妄言。”
　　赵传志面露动容：“师兄……”
　　贺卿道：“回山门后，惩罚加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