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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陈事其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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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从哪来的野胚子,温家那么大个宅子都容不下你,竟然躲到这里来……这才混了几日,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楚怀瑜隐隐听见几声断断续续的争吵,睁开了眼。
床榻上的云倦依旧双眸紧闭,但也许是药物起了作用,他的面色看起来好了些。
方才守在这里,居然就这么坐着睡着了。
楚怀瑜松开握着云倦的手,揉了揉额角。
天色已经暗了下去,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殷叔方才不是一直在旁边陪着的,怎么也不叫醒自己呢。
“……!嘘嘘嘘,您小声些!”
正想着,就听见殷叔慌乱的声音从正厅那里传来,
“怎么,你敢碰我?”
那女人冷哼一声,
“瞧瞧这王府的奴婢有多跋扈,二哥,我说这小杂种怎么敢躲着不出来,看来是寻了个好大的靠山呢。”
这尖锐的声音让楚怀瑜清醒了些。
他大概知道外面是些什么人……虽说猜到迟早会闹起来,却居然这么快,还竟闹到淮南王府来了。
楚怀瑜把云倦的被角掖了掖,又往炭盆里添了些火,转着轮椅往房间门口去,外面守着的人发现了他,立刻上前来帮他越了门槛。
楚怀瑜看清,那是裴铭留下来的兵。
“王爷,您可醒了……”
一个小厮连忙走过来,声音却几乎被那嘈杂的谩骂声盖住,他有些尴尬道,
“需要小的先去告诉,呃,前厅的人么。”
楚怀瑜摸着发疼的脖子,
“不用了,推我过去吧。他们来了多久?”
“大概半个时辰,一大波子人直接冲进府里,一开始简直闹得无法无天……后来温少爷出来,才稍稍平稳了他们些。”
说着,那兵推着楚怀瑜穿过走廊,前厅下一个拐角便到了,楚怀瑜却突然抬手,示意他先停下来。
这个位置正好能望见前厅大部分人,一对约摸三十岁的男女为首,身后跟着十几位身强力壮的大汉,围在堂前。
堂上坐着一位看上去还算和善的老人,还有……手持书卷的温泫。
气氛如此剑拔弩张,温泫却低着头看着手里的书,看起来颇为闲适,与周围人格格不入。
“喂,我在跟你说话呢,”
那女子见他眼皮也不抬一下,气得都要冒烟了,上前一把将他的书打翻在地。
温泫的动作滞了一下,随即弯腰去捡,那女人挑衅般的往旁边一踢,踢到了一旁老人的脚下。
“小残 废。”
女人冷笑道。
她叉着腰正要继续发作,那些讥讽却在对上少年眼睛的那一刻,哽在了喉咙里。
温泫抬眼,神情并没有多大变化,但那漆黑的瞳仁,却让人感到切实的胆寒。
被那双眼睛盯着,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行了,行了,如晴,莫再聒噪。”
那位老者忽然开口,他慢慢弯腰,将地上那书捡了起来,向温泫递过去,语气和蔼,
“温泫,是叫这个吧,泫……倒是个不常见的名,是与你母亲有关么?”
老者眯着眼,似乎想从温泫的脸上探知出信息来。
“或许阿泫生时正值冰雪消融之季,母亲便取了这样的名。”
温泫笑了笑,接过了书卷,
“阿泫与母亲都生在南方,南方气候湿温,自我出生以来从未见过落雪。母亲也只见过一回,她很喜欢……”
说着说着,神色又渐渐黯了下去。
“如今我身在京城,总算是见着了漫天飞雪的模样,却再也见不到母亲了。”
老者本来在心里酝酿了许多话,想将这个温家从天而降的继承人底细挖个透彻,如今见少年神伤的样子,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张了张嘴,正要说话,温泫又道:
“父亲的性子您也应该知道,母亲与他虽然当时是情投意合,却不过是露水之情,后来父亲回了京,阿泫却成了一个意外,”
“阿泫有幸,留了下来,母亲含辛茹苦护我长大,这名想来也蕴含着许多,这十几年日日夜夜,母亲思念父亲的泪吧……”
温泫说着,眼眶竟然湿了,一滴泪顺着脸颊滚落,落得是那么完美漂亮,在少年清俊的面容上留下一道好看的泪痕。
在场的人都沉默了。
方才那些气势汹汹的人,嘈杂得似乎要立刻拆了王府,居然都安静了下来。
“难不成…他真是……?”
方才被那温如晴唤做二哥的中年男子看向身侧,低声道。
温如晴听了,咬牙狠狠摇了摇头。
“不可能,不可能!温雅言那么多年也没想着为温家延续香火,妻都不娶,怎么这还从天降下个继承人呢!?”
她越想越气,声音又尖锐起来,
“难不成温雅言没了,这温家家主,还真得给这个野杂种?难不成,叔叔伯伯……还有三叔公!我们还得听他的么?那温雅言的财产呢?这,这,简直是荒唐至极……”
众人听言又齐齐向堂上的少年看去。
温如晴性格急躁,讲得话确是所有人的顾虑。
自从温雅言继任,门庭里人表面与他和气,却谁都有着歪心思。
温雅言确实无论从身份,处事,还是生意上,都完美得让人无话可说。可惜温家嫡系就他一个,他又生性浪荡,后继无人,迟早这家主的位置得空出来。
如今温雅言就算是没了,竟还冒出个温府少爷来,温家人不急才怪。
“堂姑母……应该如此称呼吧?”
温泫低头拂去书上的灰尘,开口道:
“堂姑母说得极是,父亲不在,按理说,就当是阿泫,来替父亲管事了。”
说着,低笑了一声,抬眼弯眸,
“若有什么不周,还请堂姑……哦,还有叔公,和各位叔叔伯伯,看在阿泫年纪尚小的份上,多多指点。
还有——既然姑母问起,父亲的财产,自然应该要阿泫替父亲保管的。”
“你……!”
温如晴气得七窍生烟,
“你想得真是美,温雅言没了,那么多钱,都进到你的囊中去吗?!”
“姑母还请慎言,一口一个‘没了’,到底是在说谁?”
温泫语气冷了些,
“我想这里究竟不是您该撒野的地方,就算发疯,也请回自己府里去。”
温如晴自小娇生惯养,哪里被人用这种语气说过话,何况训斥自己的居然还是一个小辈。她气得有些糊涂,居然冲上前,抬手便是一巴掌。
这一掌重重地落在温泫的左颊上,少年的身体看上去本就单薄,被这么一下,打得身子一斜,扶着椅子臂方才稳住了。
听声音都疼得很。在场人不免吸了口气,温如晴也愣住了,手臂僵在半空。
她没想到他会不躲——明明,明明可以躲开的。
“真是放肆。”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那声不大,却让温如晴惊得身子一抖。
楚怀瑜的距离听不太清他们的对话,却清清楚楚地看着那一掌落下去。
看见了那个轮椅上的男人,庭内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簇拥着的人群垂着脑袋,连忙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淮,淮南王殿下……”
堂上那老人连忙起身作揖,一面眼神示意那温如晴赶紧退下去。
温如晴连忙醒过神,踉跄着退到人群里去。
楚怀瑜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径直到了温泫身边。
这巴掌打得可真是不轻,那红痕刺目,他眸色一暗。
“痛吗?”
温泫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楚怀瑜的双眼。
楚怀瑜闭眸深吸了一口气,覆上少年紧攥的手。
“殿下请恕罪,如晴她是小孩心性……老朽此番来王府打扰实在是无奈之举,家主失踪,温家上下心慌不已——听闻我那侄儿雅言之前领了个少爷回来,便想着急忙将小少爷找来好做商议,得知他人在王府,便来王府寻他了……”
“是啊,王爷,”
堂下那个中年男子道,
“既然是温府少爷,理应由我们温家接回去,也好商量家事……”
说着,那老人看了他一眼,中年男子呃了一声,闭了嘴。
老人和蔼地对楚怀瑜笑了笑,
“明晟说的也是,此番温府出了这么大的事……雅言现在还不知所踪,”
也不知温雅言是怎么认识的。这淮南王虽然位高权重,待温家是真可谓亲厚无比。
温家族亲稍有脸面的,几乎都见过他。起初难免战战兢兢,相处几次,便发现楚怀瑜的脾气性格真不是一般的好,不仅毫无架子,逢年过节,还时时记得分赏些新奇的御供品来。
温家与王亲贵胄的生意往来虽然都是温雅言在管,但就算他们鲜少接触那些人,也能明白楚怀瑜这样的王爷有多么难得——毕竟就连那些在宫里略有些资历的宫婢,比他跋扈的都不在少数。
楚怀瑜他护着温泫,大抵也是因为他是温雅言的“儿子”吧。
温家一下来这么多人,但本意其实没想惊动楚怀瑜,不过是想把温泫带回去——楚怀瑜和温雅言再交好,说到底也是外人。既然温泫自称是温家的人,自然应该带他回温家,等进了温府,还不是任凭怎样收拾都行么。
一个断了腿的小孩子而已,还真以为温家能在他的掌握不成。
不过这温泫比想象中难办许多,说起话来不紧不慢还一套一套的。倒还真和他那所谓的“爹”有点像。
“王爷,还请看在老朽的面子上,让温小少爷随我们回去吧。”
总之既然楚怀瑜来了,便与他开口要人,事情反而变得简单——温家人问他要“温家”的人,他还能不给?
……
“莫不是我这个淮南王,真的做得太和善了?”
寂静之中,楚怀瑜忽然开口。
堂上堂下,具是一愣,一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楚怀瑜慢慢侧过头,看向庭下那些温家的人。
“阿泫,你来教教你们温家的人。”
他一字一顿,在本就冬日腊月的天,掀起一阵刺骨寒风。
“见到本王,当如何?”
温泫语气平和,甚至还带着一丝隐忍的笑意,眸中深深,刻着那人难得冷峻的模样。
“当跪。”
他话音未落,低着头的人们身子仿佛被雷击中齐齐跪了下去。
那温府的老叔公心中一惊,踉跄着跪伏在地,险些跌了,却也没有人敢去扶他。
王府庭前方才还显得几分拥挤,一瞬间便开阔起来——除了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们,几乎和平时的安静空闲没有两样。
楚怀瑜微眯眼,冰冷的眼神扫过庭下诸人。
“那擅闯王府,又当如何呢?”
温泫不言,楚怀瑜将轮椅慢慢推至老人面前。
那老人身子颤了颤,身子又低了些。
“阿泫可能不清楚,但是我身边这两位统领应该是明白的。”
“当斩。”
楚怀瑜道,语气很轻。
“温甫伦,本王是曾尊称您一声温叔叔……
那是看谁的面子?你的面子么?”
他冷笑一声,
“你在我这,有什么面子?
您是越老越糊涂了啊。如今连王府都敢带人闯进来,是想做什么?下一步,是不是想闯进宫里去?”
“不不,殿……殿下……”
温甫伦慌得身子开始止不住地发抖,哪还有方才从容稳重的模样,在一众小辈面前被吓成这样,这老头也是够丢人的。
“殿下,老朽知错了,是老朽考虑不周,老朽绝无他意,绝无异心……”
他将头磕在地上,
庭下的人也好不到哪去,有几个竟然哭了起来。
楚怀瑜冷冷地看着他撕心裂肺地表着自己的忠心,
“罢了,带着你的人快些滚,别在这碍眼。”
楚怀瑜平日里无论何时,说话都十分体面完全,此刻已是烦躁到了极点,
“不过,在王府动用私刑,本王还是要惩戒的。您说是么?”
温甫伦惊魂未定,刚要爬起来,又跌坐在了地上,脑子里都没反应过来这“私刑”二字指的是什么,只能满口言是。
楚怀瑜看向身边两位士兵,
“方才打人那个——可看见了。”
那两位点头,楚怀瑜接着道,
“哪只手打的,便砍去哪只手吧。”
此言一出,先是死一般的寂静。众人仿佛都不敢相信听见了什么,直到那两位士兵几个健步将温如晴擒住,方才哗然。
“不不不!不行!住手……”
她那二哥温明晟离得最近,急得话都说不清了,两臂张着似乎想扑上去,却又不敢上前。
“王爷!如晴是不懂事,打,打她一顿也行啊!打她板子!打,打她鞭子……这,这,这万万不可,不可啊!”
温府人将他们围了一周,却没人敢上前拦着。
温甫伦见状跪着上前,一把抓住楚怀瑜的袖角。
“王爷!王爷!砍手是否重了些,王爷……如晴毕竟是雅言的堂妹,她毕竟是雅言的堂妹啊……”
楚怀瑜面色无波无澜,将衣袖抽了回去。
温如晴尖叫着疯狂挣扎,甚至扭头想去咬攥着自己的手。
那两位既是裴铭随身带着的,身手自然出众,下手一点也不留情,一脚重重地踢在她的膝上,将她死死按倒在地。
还不待其他人如何反应,其中一位已经从腰间掏出一把雪白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向温如晴的右臂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