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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前传•诞生 ...

  •   “快醒来……”
      温润低沉的声音,像春风拂过嫩绿柔软的稻田,这是谁?
      眼睛勉强睁开了一点,黑暗中忽然出现了光,包围于四周的莲花花瓣现出了清晰的轮廓,一层一层,缓缓向外展开,上面是蔚蓝高旷的苍穹。
      他爬起来,迷糊地揉了揉双眼,岸上花花绿绿地……那是神侍女们鲜丽翻飞的飘带,琳琅满缀的发簪,当中又有一位气质殊异,身形极高,神情比旁人多了几分威严。
      还有鹿角双翼的马儿,头细颈长的巨兽,青面獠牙的怪象……各色奇怪生物挤在岸边,齐齐眉开眼笑地望着他,满脸欣慰和激动。
      他有点害怕地跳下莲花,惊讶地看见自己站在水面上,脚下延伸出一圈圈涟漪。他看到自己的倒影,如莲叶般碧绿的小褂和裤子,而莲花之下是一颗大而圆的苍色珠子。
      我是从一颗珠子里长出来的?
      那端丽无匹的女神含笑走过来,轻轻叫道:“句芒?”
      这是我的名字吗?
      “我是西王母,统领昆仑的神。”她牵起句芒的手,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手中握着一条长长的柳枝,西王母说:“这是春天的信物,你是接替太浩的司春之神。”
      那时句芒听得半知半解,后来,留在碧游宫看顾他的神侍女云凝、云梦给他释疑,司夏之神祝融、司秋之神蓐收已在黄帝征讨蚩尤一役中战死,不久以后,司春之神太浩没留下任何话语投东海而殁。司冬之神玄冥从浩瀚波涛中寻到他的青木珠,由西王母授意,安放在乐生池中。此后,四人中年纪最小的玄冥只好一人挑起所有司节气、察寒暑的任务。
      云凝叹气道:“泰泽山比以前越发冰冷了。虽然玄冥大人本来就是不爱说话的孩子,可也不曾那样沉默过……就这样过了好多年。”
      数不清的远古众神都已泯然逝去,昆仑山上从未听过重生或接替的事,大家暗暗揣测,也许因“春天”暗含万物复苏之意,所以她们得以欢呼雀跃地迎来第二位司春之神。

      不出数日,关于句芒的种种流言已传遍昆仑各个角落。
      神兽说:“句芒大人和常潜比赛游泳,竟然呛水了!太浩大人可不会这样。”
      神侍女说:“阿芒喜欢吃善丹果和李子,和太浩完全不同呀。”
      仙禽说:“句芒大人吹笛子真厉害,比太浩大人吹的更好听。”
      ……
      句芒耳目神敏,这些话已暗暗听在心里,有一天,央求常潜变成他的模样在碧游宫里敷衍云凝等人,自己却偷偷跑了出去。他把柳枝伸展开来,默默念道:“带我去泰泽山。”柳枝真的有所感应,尾端不时转弯,为他指引方向。走走停停飞了一会,前方出现了巨大湖泊,和湛蓝天空几乎一色,幸而有一座山顶裹素的雪峰把水天相隔。
      句芒隐隐猜到那就是泰泽山了,连忙加快速度飞去。山麓松林中有一排而过的数间木屋,屋前一方小池子边上有些晶莹剔透、闪亮亮的东西,句芒走近了细看,这些冰雕小兽雕得精妙入微,神态各异,或低头饮水,或蜷身酣睡,或悠然游弋,可是,却不太像昆仑山上见过的。
      句芒看中其中一只团成一团,尖耳朵,大尾巴回卷围住半张脸的小兽,忍不住伸手拿起来,不料那冰雕瞬间即融,水“哗啦啦”地流了一地。
      更让他手足无措的是一个白衣少年刚好向此处飞来,少年惊讶地望了望地,再望望他。句芒愧疚又懊恼地赔礼道:“对不起!对不起!”
      白衣少年说:“没关系。”俯身掬起一捧水,“揉”了两下,立刻又变出一个同样的冰雕来。他说:“你喜欢狐狸么?”
      “这叫狐狸吗?真可爱。”句芒满心称赞,却不敢接。少年笑了笑:“不怕,这个不会化去的。你还不习惯控制自己的法力吧?”
      句芒有意收敛手上的暖意,小心碰了碰冰狐狸的耳朵,果然没事,这才开心地接过。那少年比自己高出一头,眉目间有淡淡的冷意,真让人怀疑他方才是不是真的笑过。
      可是,西王母的话却在句芒耳边响起:“你和玄冥都是四节气神,就像兄弟一样。”还有,每当他问了神侍女们回答不了的问题,她们都说:“玄冥大人一定知道的。”他暗地里已对他有了许多亲近之情。
      “你、你是不是玄冥?”
      少年点点头,转身向小池一指,水面立刻现出一幅图影,长着树枝一样的角的小兽灵活跳跃着互相追逐嬉戏,他说:“这是小鹿,人界的小兽。我们这儿有类似的、鹿角双翅的,叫即翼,想必你已经见过了。”
      句芒笑道:“见过了,就在我出生那天,我也见到你了。”那时自己还很高兴地想:啊,太好了,这儿也有小孩咧。
      玄冥忆起当时没有跟所有人吵吵闹闹地簇拥着句芒一起去碧游宫,有点尴尬,连忙继续向他展示小狗、山猫、大雁的图影,句芒眼也不眨地望着水中幻象,颇有手痒羡慕之意。玄冥便教他把柳枝伸入水中,脑中努力想象狐狸的样子。可句芒努力了半天,水中只出现了浣熊、野狼、老虎……句芒十分沮丧,玄冥便安慰他道:“狐狸都狡猾,躲得好好的呢,难怪你找不到。”
      句芒颇觉郁闷,气呼呼地把柳枝收了,藏在袖中,半晌,才讷讷地问:“玄冥,你们都是在昆仑出生的?只有我从东海‘移栽’回来?”
      玄冥小声地答:“是的。”
      句芒低头默然了许久:“云凝姐姐说,我应该想想自己的山要弄成什么样了,可我想不出来。太浩的清泉山是什么样的?我怎么总找不到?还有蓐收的泑山,祝融的英山到底在哪儿呢?”
      玄冥心脏一沉,已经有多久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这些名字了?他强忍住哽咽答道:“那些山、河、海都是他们神力支撑着的,所以……”所以一旦人不在了,和他们相连的一切都飞灰烟灭。
      句芒不能置信地望着他,他只好转身对池水施法,给他展示碧浪如洗的东海,云烟明灭的黄山,山花烂漫的巫峡……
      句芒直看得口不合拢,只觉近日所见的昆仑美景竟暗藏着这么多人间山河的影子,不过比人间的更精致典雅罢了,只怕众神的费心安排还未必比得上人间的肆意泼洒呢。
      玄冥说:“你到人间走走,自然就想得出来了。”

      泰泽山是昆仑山上最冷清的地方,也是黑夜最长的地方。
      玄冥双手枕头半卧在冰榻上,永不变换的圆月洁白苍凉令四周松柏上厚重的积雪都相形失色。如果,偶尔能添上断枝,继而雪花倏倏落下的一两声轻响,就更好了。
      因为句芒的频频来访,许多往事避无可避地涌上心头。他出生的时候没有句芒那么大动静。他也不曾住过碧游宫,因为太浩、蓐收、祝融三个不肯,私底下轮换着收留他。他小时候便不大爱笑,为了逗他开怀,三人陪他一起玩人间的游戏躲猫猫,由太浩负责找。他听祝融的话躲好,可一听到太浩四处寻觅,焦急地叫唤:“玄冥,你在哪里?”他便忍不住跑出去,拉着他手说:“我在这里呀!”
      他永不会忘记他们的哄然大笑,无可奈何的摇头,和温暖友爱的拥抱。
      “你们看见了吗,句芒可不像我那么笨,他今天藏了好久,我差点儿就找不到了。”他陪句芒玩遍昔日各种游戏,可惜终归没有人多的时候热闹有趣。
      眼眶已难受得超出他能忍受的范围,他在心里轻声地说:“如果你们还在,就好了……”
      玄冥出神了很久,那月亮中央忽然出现了一点。黑点迅速变大,生出巨大可怕的双翼和带凶猛回钩的喙,可最后一瞬落在他手中的,却是一只纤巧翩翩的小鸟,它嚷嚷大叫道:“玄冥大人,为什么又下那么大的雪,好冷。”
      “翔舞,飞这么急做什么?”
      翔舞扑腾着翅膀兴奋地说:“句芒大人明天就要搬离碧游宫了,他的乐游山已经造好了!”

      翌日,句芒果然兴高采烈地带玄冥游遍他的乐游山,淇川之水安静纤丽,山坡林木密植,满目苍翠,山脚有一大片茵茵草地,唯一的点缀便是矗立河岸巨大的扶桑木。
      玄冥越看越是迷惑,忍不住说:“阿芒,为什么没有花呢?太浩可是很喜欢花的。”话一说出他便大悔,可已收不回来了。
      句芒愣了愣,甚觉委屈,嗫嚅着分辨道:“你们不是叫我按自己喜欢的样子来弄么?”
      玄冥把今天带来的竹篮揭开,里面又有一个小花盆,种着一株嫩嫩的打了一个浅紫花骨朵的花苗。他万分小心地捧起小花盆,甚至用手挡住轻柔的河风,他艰难地一字一句地说:“你上次问我,春神平日该做些什么。我说不必做什么,其实也不太对。譬如人界的好多花都是太浩培育出来的,他以前天天都在花棚里琢磨漂亮花儿。”
      他爱护地抚了抚吹弹得破的花瓣,句芒看出他正向它注入神力,原本有点蔫蔫的花骨朵终于添了几分鲜艳娇美。
      玄冥把花盆交到他手中:“这是……太浩最后琢磨的一种花,他原本养了好多年,费了许多心血,连名字都想好了……他死的那一天,清泉山很快就变成荒漠了,我只救回了这一株,可是一直没办法让它开花。”他用央求的语气说:“你可不可以帮他完成最后的心愿?”
      句芒双手抱着花盆,只觉它有千钧之重,十分惴惴不安,可他能有什么办法推辞?这不但是太浩的心愿,恐怕也是玄冥和昆仑众神的殷切期望吧?他也轻轻拂了一下花萼,那花儿似有感应地偎依在他手上。
      玄冥欣慰地说:“阿芒,你一定能把她看顾好的。”

      玄冥把紫艿交给句芒的事很快又流传开了。神兽们全都自觉地不再找句芒玩耍,纷纷把各处肥沃的泥土送到乐游山,所有人都在翘首等待花开的那一刻。
      句芒自然感受到周遭的气氛,唯有专心致志,天天呆在家里守着紫艿,过了数日,花苞已悄悄撑开了两片花瓣。在无比沉重的压力下,这是稍微能消减他焦急和忧虑的唯一的鼓励了。
      又过了半月,紫艿只剩下最后的三瓣花瓣没开,显然大功告成的日子已触手可及,就连西王母都惊动了,带着几位神侍女来到乐游山。
      不管句芒有多紧张害怕,在不输于他出生所受的万众瞩目下,那花儿终于缓缓撑开了最后一层花瓣,可一霎那间,所有人都冰固一般呆立于地!
      花蕊上躺着一个苍白病弱的小花仙,双眼紧紧闭着,手无力地垂着,没有一点生的迹象。
      玄冥拼尽全力,也不能阻止紫色的花瓣渐渐枯萎。
      西王母俯下身摸摸句芒的头,嘴一张一合,句芒听不见她的声音。
      他见到她的无奈,神侍女的黯然,玄冥的失望,许多小兽淌出泪珠的眼角。
      他挣脱西王母的手,飞快地逃离他们,他几乎飞不起来,胸口像压着千斤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的双眼有怪异的感觉,一眨,滚烫的东西便汹涌而出。
      他降落在淇川河岸,终于嚎啕大哭。
      我真的是春神吗?为什么样样事都做不好?为什么大家都说我和太浩完全不像?为什么我是从东海出生的?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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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前传•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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